第110章 新夫妻好事多磨
且说乔载智留下不走,在新房里闷坐,书也看不下去,
挨到晌午,章家果然来了搬闺女的人。
乔向廷请曹师傅、老田来作陪,且专门支使载智上桌,沏茶斟酒的忙个不停,还要他挨个给来宾敬酒,且都要说些吉祥话,把载智折腾得不轻,出了一头汗。
饭后献茶,又闲话了一会儿。
客人说:“太阳偏西了,该回去了。”
乔向廷突然说:“今儿闺女回门,载智也得跟着去,后儿一起回来。”
大家愣住了,依莲忙说:“载智跟着去不合规矩。”
来宾也说:“俺那不兴这风俗。”
乔向廷说:“俺家就是这规矩。再者载智这孩子很快就要出去做事了,以后俩孩子聚少离多,趁着在家,到哪里都要出双入对的,没那么多讲究!”
大家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
载智本不想去,奈何爹爹当众说了,他又想到若让她独自回娘家,可别乱说一通,传回话来爹娘一准饶不了自己,跟着去也好吧,于是一同去了。
回到岳父母家里,新媳妇满脸喜悦,半句不中听的话也没说。
她父母也很高兴,一口一句闺女的叫着,再三嘱咐她:“回去要孝敬公婆,顺从丈夫,友善姑嫂……”
只是晚间住宿时,二老却犯了难。按照风俗,接闺女回门就是为了将新人分隔两天,如今女婿一块来了,怎地妥善安置为好呢?
载智偶听岳父母在屏风后嘀咕这事儿,就趁给岳父点烟时说,自己习惯夜读,希望独自在书房里安歇。
这正合他家之意,于是便让他在书房睡了。
一连住了两晚,他夜夜住书房。
第三天,岳父母又叮嘱女儿一通,便打发他们回来了。
载智小两口回到家后,公婆待新媳妇如同己出,载智却每晚仍要夜读。
新媳妇对相公也毫无怨言,依然和颜悦色相对。
白天,她跟嫂子忙活完家里的杂活儿,妯娌俩就坐在前厦子的台阶上纳鞋底儿、铰鞋垫儿。
载禄和庆勤年龄相仿,喜欢搁伙一块玩。这俩孩子因新媳妇长得俊,又是刚进门的亲人,所以对她格外喜爱,老围着她转,不时地过去碰她一下,有时甚而大着胆子去搂她一下,她每次都回馈温馨的笑脸。
过了一会儿,庆勤用滑石在走廊的地面上画了一阵子,恰好他娘起身去拿针线簸箩儿,不留神给他踩了一脚,庆勤登时不愿意了,气恼地哭起来。
他娘懵了,说:“你哭啥哩?地上画的那些杠杠,我又没给你踩坏喽。”
庆勤不依不饶,说:“人家项橐在地上画了一座城池,孔子还绕着走呢!你明明看见我画了一座大房子,那是我和小叔长大了娶新媳妇的,你却一脚就踩上了!哼,你不让我俩娶媳妇了啊?”说完又哭。
载禄也说:“就是呢,坏嫂子。等我娶了媳妇,我就告诉她,你踩了俺的房子!”
说完,就像拧股儿糖一样黏在她身上,非得要她赔。
乔孟氏哭笑不得,却又不知该怎么跟他俩辩驳。
这时,新媳妇笑吟吟地走过来,看了一下,说:“哪有什么大房子?不就是个四方框吗。再说,书上那项橐画城池、孔子绕着走的故事,原是哄小孩玩的,信不得。”
庆勤不乐意了,站起来说:“俺爹亲口讲的,书上写着呢,不信我拿书来看!”
新媳妇却笑着对他说:“我的儿,你别以为书上的话都是真的,你可不要读死书噢。记住:‘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时,载智正在新房看书呢,说是看书,其实也心不在焉的,因为夜里睡不好,白天自然没精神。但他听到外面自己浑家跟庆勤讲的话,登时愣了,心想:“别看她是个商女,心里倒还有点道道呢。”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听。
就听她说:“你说的这个故事我也读过,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可笑。项橐嘴里说的城池,明明是画在地上的,那孔老夫子是个大圣人,怎么就当真了呢?那是他就被一句话给制住了:是‘车躲城’?还是‘城躲车’?那老夫子太迂腐,又太重名利,他怕说出‘城躲车’来,被天下人耻笑,所以只好乖乖绕‘城’走了。其实,他只要说出两个字来,就可以在大路上畅通无阻了。”
庆勤和载禄一听新媳妇讲故事了,也就不闹了,因他俩最喜欢听故事。
庆勤忙问:“哪两个字?”
新婶婶说:“就是‘真假’两个字,‘真’的城池若关门落闸,车自然过不去,可是‘假’的城池是画着玩的,车干嘛要躲它呢?”
两个孩子心说“对呀”。
她又说:“所以说,读书要多动动脑子,学会据实推理。可别读死书,读死书的人,百无一用的。”
俩孩子都点点头。她见他俩都愿听故事,就说:“我再给你俩讲个读死书的故事吧?”
俩孩子高兴极了,干脆坐在台阶上,催促她快讲。
载智也想当面听听她讲故事,就装没事人一样踱出来看天。就听她问俩孩子道:“三国里的故事你俩听过没?”
他俩都摇头,庆勤说:“爹爹不让看杂书。”
她笑笑,就讲道:“三国里头,蜀国的丞相诸葛亮很有智慧,他和魏国的都督司马懿是死对头。诸葛亮攻打魏国,把兵马派到各地去攻城。他怕司马懿绕道抄蜀军的后路,——哦,就是绕道街亭,街亭是个地方名——就想派个大将去守这个地方。他帐下有个叫马谡的人,自告奋勇,自愿带兵去守街亭,说要是守不住,愿立军令状,杀他全家。这个马谡熟读兵书,以前打仗时老给诸葛亮出主意,所以诸葛亮很欣赏他,认为他足智多谋呢,又见他立了军令状,就答应了。临行前告诉他:‘街亭可不是个城池,只是个路口,无险可守。你去了就在路口当道安营扎寨,筑起城垣,这么着,敌兵就是想过去,有城垣挡着,此路不通,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去。只要守住街亭几天,我这里攻城就能取胜;不然,敌兵越过街亭就会劫了咱们的粮道,断了咱的后路,咱就被一锅端了。记住没?’马谡说‘记住了。’就领兵去街亭了。”
俩孩子盼着马谡能打胜仗,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新媳妇继续讲:“到了一看,可不就是个路口嘛,无险可守。不过,附近正好有一座小山。马谡想:那太好了,兵法有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要是把兵马驻扎在山上,等魏兵来了,往下一冲,那不就势如破竹了嘛!想到这里,他下令上山安营扎寨。他的一个手下劝阻说:‘临来时丞相嘱咐了,要咱们当道下寨,筑起城垣,挡住敌兵。’马谡说:‘你懂什么?兵书写得明明白白:居高临下,势如破竹!白纸黑字,还能有假?要是敌兵到了,咱们就冲下来,管教敌兵片甲不留!’那个手下犟不过他,只好分兵扎营,只有很少的人跟着那个手下挡在当道上。”
俩孩子着急地说:“他该跟着上山,人少了不中用!”
新媳妇点点头说:“可不咋的,等巍军来了,见当道并没有扎大营寨,只有很少一点人,一冲就把他们冲散了。他们见附近小山上驻扎着大队人马,就一下子把小山包围了起来。马谡忙令蜀军从山上杀下来,可是魏兵放箭,都给射回去了。然后魏兵断了山上的水路,蜀兵没有水喝,渴也渴死了!马谡于是又令人往下冲,魏兵仍岿然不动,还是万箭齐发,又射死不少人,剩下的吓得撤回去了。山上又没有水,没法做饭,蜀兵又饿又渴,一点力气也没有。这下马谡可不敢再往下冲了,只好老老实实守候在山上等候救援。可是哪有什么援兵啊?魏军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越过了街亭,抄诸葛亮的后路去了。嗨,要不是他会使‘空城计’,就给魏军活捉了!你们看,这读死书,害死人不?马谡还说什么兵法‘有云’呢,就是‘有雾’也白搭了!后来,魏兵走了以后,诸葛亮回到蜀国,就把逃回来的马谡给斩掉了。”
载禄和庆勤此时两手托着腮帮,听得入迷了。
她讲完了,他俩意犹未尽,追问:“那‘空城计’呢?诸葛亮怎么跑的?”
她笑笑说:“‘空城计’嘛,明儿再说。听故事就像吃糖,一次都嚼着吃了,品不出滋味来不是?”
他俩不依,非要她接着讲,还跑过去在她身上乱挠,把她痒得咯咯直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载智见他俩闹得不像样,忙开口阻拦。他俩转而围着他发命令道:“你快让你媳妇讲故事。快点!嗯,媳妇都听相公的话,快点!”
这下把载智也给逗乐了,说:“让她在这歇歇。咱不听故事了好吧?今儿的天不错,看看那白云,像一只绵羊不?走,咱去工厂里看看好不好?说不定榨油厂里有新轧的花生饼呢,咱去偷一块来。”
他俩这才想起来今儿还没出大门呢,于是就答应了,但心里又舍不得新媳妇,非要拉着她一起去。
她本待不去,乔孟氏劝道:“去吧。自打你过了门儿,还没见过咱家的工厂是个啥样呢。”她听了,这才跟着一起去。
路上,两个孩子一边一个,都牵着她的手;载智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走。载禄突然想起以前人家闹洞房时,都迫使新郎去牵新娘的手的,便突然站住,回过头来叫道:“过来,二哥。”
载智不知他要干啥,紧走几步问:“你干嘛?”
载禄一下抬起新媳妇的手来,递给他说:“给你,牵着。”
新媳妇“腾”地一下红了脸,载智一时也不知所措,但他看着妻子主动抬着的手,像是在等自己,瞬间想起刚才她讲的故事来,尤其那句“尽信书,不如无书”的话,心里多少对她有了些好感,稍微犹豫一下,便也缓缓地抬起手来。
当两只手掌碰触在一起时,他明显感觉到了她的震颤,于是不再犹豫,一把就将她那柔软的小手严丝合缝地扣在自己的手心里了,这时,他明显看到了她眼中泪光一闪。
载禄却并不曾细察这些,他又牵起二哥的另一只手,与庆勤把一对新人簇拥在中间,一起往作坊里走去。
临近门口,老远看到爹爹正和曹师傅蹲在地上比量着什么,乔向廷猛一抬头,见载智牵着新媳妇的手走来了,他心里的疑云一下散开了,忙低头佯装没看见,又跟曹师傅比量起来。
载智临进门口时,便撒开了女人的手。
大家走进去,那曹师傅、大黄、小黄、老田、铁担、孙来银、狗剩子等原都认得新媳妇的,先前去送货时也曾见过,今儿成了少奶奶了,自然都恭恭敬敬的,一个个停下手中的活儿冲她打招呼。她对每一个人都那么谦和有礼,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载智问父亲:“您和我表老爷蹲在这里干嘛呢?”
他爹说:“织布机又断了几根线,正想着怎么再接上呢,不然又是一匹废布。”
这时老田揪住一个伙计不饶他,说准是他看着机器睡着了。伙计却说是看纺纱机的疏忽,纺的线粗细不均,一股节一股节的。两个人争执不休,吵得面红耳赤的。
老田怕东家又偏向伙计,忙冲着新媳妇说:“少奶奶您给评评理,这些不长眼的家伙只顾偷懒,有时瞑哈着眼守着机器,出了毛病也不知停机,白瞎了线穗子。我气不过,说他两句就和我抬杠。再不想法子,挣不出来了都!”
新媳妇赔笑道:“您老人家说的是,让您操心了。还得靠您多多上心,里里外外照看着些。”
老田觉得面上有光,翘起大拇指,说声:“不愧是城里来的大户人家的小姐,说话也养人!”
曹师傅说声:“田老爹您再去坊间看看,别又有断线的机器又转起来。”
老田心甘情愿地去了。
乔向廷见他们四个都站在院子里,怕新媳妇站久了嫌累,就要载智领她去屋里喝茶去。载智正要领她往里走,却见阿胡迷迷瞪瞪地领着一个生意人来到乔向廷跟前,那个人见面就单腿跪下了,把乔向廷吓了一跳,忙问:“您老这是咋回事?”
那个人悲悲切切地说出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来,让乔家人在新媳妇面前臊得脸红。
欲知那人说些什么事,下文自有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