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载智为友谋职
话说王苍娃在省城遇见乔向廷,他情知城里两家实指望这位贵婿送粮过活呢,因而格外敬重乔向廷。
陈怀玉打趣道:“苍娃啊,你往后要是成了家,可得多养了几个闺女啊?我到老了才知道,这辈子得了闺女女婿的济了!要不然,家里烟筒早不冒烟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就饿成了棺材瓤子了。呵呵……”
说得乔向廷不好意思起来,忙偷偷看看内弟,悄声说:“爹爹您说啥呢?别让俺兄弟多心!早些年我家还不是靠着您老人家扶持,才有了这点家业的?只是,近些年乡下的生意也难做,没什么好的拿来孝敬爹爹,我心里也惭愧呢。”
尚璞在一旁坐着相陪,说道:“贤弟客气了!这几年要不是你,我这义学也早散了。大家吃的用的,哪样不是你从乡下搬来的?这里我替那些孤儿谢谢你了!”
说完佝偻着身子站起来要行礼,乔向廷忙起身拦住。
王苍娃十分眼热这些亲戚们之间的真情,可自己既无兄弟也无姊妹,亏的认识了这个年轻的师傅陈青桐,这才融入来这些好人之中,也算是没白活!想到这里,他两眼滴下泪来。
陈怀玉见他落泪,忙问咋了,王苍娃不好意思,说是迎风掉泪。
陈青桐很关心这个徒弟,就问:“有什么难处你就说,满屋里又都不是外人。”王苍娃虽是个粗人,但也懂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自然跟“师父”青桐不见外,就说了家境的艰难,还说自己不想在山里呆了,也要出去逃荒。
陈青桐沉思了一会儿,说:“你有一样好处,就是手头特准,很适合做手工。如今,我二外甥在天津机器总局里做了副提调,你可以去投奔他。或者他能帮你找个活儿干,好歹有碗饭吃。”
王苍娃眼睛一亮,心想:“他外甥我认得,就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学生。前些年他在这里住时,我还带他和几个孩子到山里去玩过呢。那时就觉得他满肚子学问,如今果然不同凡响,竟然做到了‘副提调’了,那得是多大的官啊!”
他想着,却没说出口,然而魏铁担已看出他的心思了,就站起来说:“小时我跟着二少爷去村塾里上学,先生叫读的书他过目不忘,而我读书就像扒牛,难为死个我!想来,他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如今果然发达了,竟然做了副提调!啧啧,你听听这官名:虽是副的,却是个‘提调’,‘提调’那就是想提谁提谁、想调谁调谁呗!哈哈,从今咱们城里有人了,升官发财也容易!”
王苍娃欢喜不尽,觉得自己一下有了奔头。
尚璞却对魏铁担说:“也没你说的那么神乎。载智那孩子我知道,他是个一心做事的人,出去从来不为了做官。再个心眼也实,他打小从这里长大,也记挂着这里的艰难,隔三差五就寄回些饷银来,义学近年来也多亏了他了。”
这时青桐已回屋拿了一封信来,照着地址念了一遍,王苍娃忙把那音儿牢牢记住。
陈怀玉却怕王苍娃不识字,出远门走迷糊了,就阻拦了两句,王苍娃忙说:“老爷子过虑了。我不识字咋了,鼻子底下不是有嘴吗?不认得路,我不会问吗?”
大家看他那急切的模样,都笑起来。
乔向廷也笑了,他让魏铁担打开包袱,给王苍娃拿了几串铜钱铜钱,说路上当盘缠。
王苍娃不承望还有盘缠,忙给“姑老爷”深深作了一揖,说:“我还打算要着饭去呢。”
就这样,王苍娃一路打听,费尽周折,这才来到这里。
乔载智和李硕果听完王苍娃来津门的经过,说:“要能留下,那可就太好了,以后身边又多了个弟兄!”
乔载智心里一个劲儿掂量:自己身为副提调,要从工厂里给亲友引荐点事做,也许并非难事。
三人吃完饭,回到寓所,乔载智和李硕果将放杂物的那个土炕拾掇出来,供王苍娃住,然后各自点卯去了。
乔载智一路走一路盘算,该如何向管事的官儿去说呢?他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去找莫襄办,毕竟他曾占用过自己绘制的图纸,是踩着自己的肩膀上去的。
他见到莫襄办时,因也已学会了见官的礼节,且这回是有求于他的,便单腿跪地,打了个打千儿。
莫襄办头一回受乔载智的大礼,很是诧异,忙问他什么事。
乔载智便忐忑地将所求的事说了一遍。不料莫襄办因与厉会办的侄女女婿较劲,被厉会办敲打了一通,心里正不痛快呢,听了乔载智说的,想也没想,直截了当地回绝道:“甭说了!你道是早些年呢?如今进人,要么捐银子,要么找大官写手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劝你趁早收了这份心,免得到了会办大人那里嫌你多事。”
乔载智听了,十分沮丧,只好垂头丧气往外走,就听莫襄办在后面嘟噜:“走也不作个揖,不是刚才求人的时候了!”
他忙又转回来,作了个揖才走。
乔载智横下一条心,决意去找厉会办,边走边给自己打气:“哼,不找你找谁?谁让你占用了俺的图纸呢!”
他只顾寻思事儿,进二门时不防与人撞了个满怀,忙说声:“对不住!”
谁知那人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长的都一脸横肉、歪眉斜眼的,那粗粗鲁鲁的样子有些怕人。头里那个骂道:“妈妈的,没长眼吗?”
吓得乔载智忙收住脚步,躬身作揖。
那几个骂骂咧咧地出去了,二门内恰好有个守门人,因没得到那伙人的门包,从背后啐了一他们一口,骂:“什么东西!”
乔载智心里感激他替自己鸣不平,忙谢他。
门役说:“唉,咱们惹不起、躲得起!他妈的这几个人原是津门的混混儿,不知怎的与厉会办攀了亲,估计也是他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个个都安排到厂里管采办的事了,全他妈的都是肥差!今后,他们想要谁的料,就用谁的料!——外人拿他们没辙。唉,这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乔载智对这些敏感的话题自然不敢接茬,忙充耳不闻地走了。
到了厉会办房外,却又见一个门子把着厅堂的门。门子向乔载智嘘了一下,乔载智会意,便先不进去,只向西边耳房旁边去肃立静候。他道是里面有某位大人前来拜会呢,故而耐着性子等着,然而一等不见有人出来,二等不见有人出来,腿脚都站麻了,只好去窗前台阶上靠靠廊柱。
不料耳房内却传出异样的动静来,——原来耳房是会办大人歇午觉的卧室,内部与厅堂是相通的。乔载智没想到大人这么早就歇了,正要拔腿回去,却听到里面传出女人的娇喘声,还伴着厉会办的笑声,接着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说:“哎,咱可说好了,不许变卦!赶明儿俺爹爹来报到,也要管采买的事。哼,要差半点儿,当心我咬了你命根子!”
就听厉会办嘻嘻笑着说:“我的儿,你放一百个心,他老人家好歹也算是我半个岳父了。这么大一个厂子,哪里容不下一个半个的人?只凭我一句话罢了!嘻嘻……哎呦……轻点儿,墩出干爹的肝花肠子来了……”
这可把乔载智吓坏了,他忙蹑手蹑脚往外走,好歹来到二门上,抹了抹脸颊的冷汗,一溜烟跑了。
傍晚,太阳快要落山时,他才又进去。先问了二门的门役:“会办大人屋里可有外人否?”
门役站了大半天,办事的人没来几个,没怎么混着门包,正没好气呢,却见他这个副提调又来了,这肯定是不会给门包的,就丧声丧气地说:“哪有什么外人,倒是有内人!他奶奶的,那个翠微楼的卵二姐,不知睡死了多少男人了,不知怎的竟勾搭上了咱会办大人,这不一个帖子就唤了来。她是前半晌来的,这后半晌才走。大人怪乏的,准又歇着了。你再来吧。”
乔载智倒是信他这话,因他曾亲耳听过的,只好又折回去了。
傍黑,他才又进去。这回终于见到厉会办了,——他正坐在案后喝茶。他在门外告了进,进门后先打一个千儿,把诉求的事说了一遍。
岂料厉会办心里也正有点不痛快呢,因为卵二姐不光让他给她爹安排差事,临走还索要了一张大额银票,把厉襄办很心疼,却又有苦说不出。厉会办对乔载智那是心黑脸厚,当即就回绝了,又硬生生说了莫襄办说的那番话;却绝口不提安置自家亲友和姘头爹爹的事。
乔载智心中怒极,很想揭穿他的丑行,然而又怕过后不好见面,只好忍气吞声地说:“我这位老乡眼神和手头都很准,做手工是个好手,我可以打包票的,这个谁也赶不上他!当然了,也绝不敢挑挑拣拣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做什么,他都是一把好手!”
厉会办讥笑道:“哈哈,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要都来这厂里做事,只怕咱这小庙里容不下这么多大神呢!嗯哼,我公务缠身,劳累了一天了,身子乏得很,该歇歇了,请回吧您呢。”
乔载智还想再说几句,会办大人却已站起来,又进入里间去了。
乔载智气得发抖,却又不好争辩,只得忍了又忍,默默地退出了。
他无颜回寓所去见王苍娃,左思右想,莫不如去求博朗先生吧——他们洋人在当官的跟前,放个屁都是香的。可转念又一想:“唉,又非同根同种,为这种事去求一个洋人,没得被他耻笑!不妥,实在不妥!”
他无计可施,长叹一声,道:“唉,真如义兄说的,我其实是一个烂忠厚无用的人!”
一想到义兄,他立马灵机一动:“义兄现已身为襄办,他托人办事可是一把好手,何不去求了他呢?”想毕,他一路小跑,喘吁吁地去了弹药厂。
当惠海通听了他说的话时,笑得差点岔了气,最后才说:“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竟然也操起闲心来了。嗯,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自个找去就是了!”
乔载智只好老实交待,把被拒绝的事说了一遍。
惠襄办这才笑着说:“你临去之前也不打听一下上头高兴与否,他心里不痛快时,你去了能说成事儿吗?”
乔载智叹口气说:“唉,我只想着厂里有章程,按章程招人就是了呗。”
惠海通又差点笑岔了气,捂着胸脯说:“你真愚,那章程是给人看的,事情成不成,还得看主官的心思,他若高兴,不行也行,不高兴,行也不行。”
乔载智只好求他去说。
惠海通自言自语地说:“他一个山里人,能做什么呢?”又见乔载智两手空空,嘲笑道:“唔唔,也没见过你这办事的,点心也不提一盒。罢了,还是我替你垫上吧。唉,操心不说,还搭东西!”
乔载智也不得不暗自慨叹:“自己确乎不合时宜,不通世故,竟然两手空空地托人办事!”
惠海通也不再计较了,只说让他回去等话。他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寓所了。
一连几日,王苍娃问了他好几次,他不忍对他说艰难,只说静候佳音。
很久没有回音,乔载智只好提着一盒大麻花去找义兄,见面施礼,惠海通“嗤”地一声笑了,说:“噢,我叫你拿点心,你就真拿盒点心啊?这,这个能办事吗?”
乔载智臊得满面通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惠海通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点心就点心吧。等我去问!”然后提着点心走了。
乔载智在这里干等,坐立不安的。
好歹义兄很快回来了,乔载智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没等他问,惠海通就说:“唉,我跟管事的主管说尽了好话,还另搭上了一件狐狸皮袍。可他说,没什么好活儿……”
乔载智一听,知道没戏了,眼前立即冒出王苍娃那失望的目光来,登时面如死灰一般。
惠海通一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屑地说:“嘁,看你这点出息,就这么不经事儿吗?嗯,没什么好活儿,只有一件,不知他肯不肯干?”
乔载智一听,登时缓过神来,忙问:“什么活儿?”
惠海通却故作矜持,非要在这里卖关子,等义弟又重新给他见礼,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出来。
欲知他给找的什么活儿,且待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