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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尚璞望河泣血

话说乔载智回到省城,大家以为他这次仍是回家探亲的呢,都围着他嘘寒问暖的。

尚璞端着酒葫芦、弯着腰,使劲抬起头来,看着乔载智说:“嗯,你面黄肌瘦的,我倒是放心了,看来你和你钱叔叔一样,当官也没忘了本!”乔载智点点头。

原来,此时家里的三个女孩尚可馨、陈安如、陈安洁已经长大了,经陈安邦引荐都到京城同仁医院做护理去了;独有尚石头留在尚璞家里教义学,野苇和芊儿则到陈青桐家里做护工。

乔载智抬头看着尚伯伯那瘦弱、弯曲的身子,又看看舅舅,——他也已由一个飘逸郎君变成满面沧桑的半老之人了。乔载智不觉黯然伤神,又想起钱叔叔的死,瞬间悲从中来,忍不住滚下大颗的泪珠。

陈青桐觉得外甥心里有事,忙问他:“到底咋的了?”

乔载智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出想回来教义学的事。

陈青桐还未置可否,尚璞却“哼”了一声,举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扭头看着门外,默不作声。

乔载智不知伯伯是何想法,却见他酒不离口,就劝道:“伯伯少喝点酒,您要善自珍重。”

尚璞却扭头不看他,冷冷地说:“哼,但凭杯酒长精神,醉后何妨死便埋!你懂什么?”

乔载智知道劝不下他,也就不再多嘴了。

青桐见外甥此番回来不比往常,脸上写满了忧郁,又追问他到底怎么了。

乔载智在舅舅面前也就不作假了,便说了自己在外面的那些艰难遭遇,舅舅心疼得掉了泪,又要查看他的伤口,乔载智说:“都愈合了,多亏了安邦弟弟。”

尚璞这才转过头来,说:“好孩子,我知道你在外面肯定不容易。可男子汉闯荡天下,哪有那么容易?大丈夫志在四方,你如今已做到襄办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你钱易叔叔为了你,不可谓不尽心,你当他求人容易吗?你得来太易,就不知珍惜了?你乖乖地给我回去,要像你钱叔叔那样,恪尽职守,委曲求全才行!”

载智听尚伯伯说到钱叔叔,一时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了,俩手抱着头,佝偻下身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钱叔叔……他阵亡了。”

空气骤然凝固了,随即听到啪嗒一声,是酒葫芦落地的声音,尚璞像石雕一样呆住了青桐也大吃一惊,忙问:“什么时候?怎么阵亡的?那么彭大人呢?”

“前一阵子北洋舰队与倭国人海战,大清战败了,他们,他们都阵亡了,还有小鸽子、王苍娃……”

青桐也跌坐在椅子上,泪流满面。

乔载智断断续续地把海战的事说了一遍,这时,全家人听到哭声都聚拢了来,当听完乔载智的诉说,家里人都哭成一片。他姥姥、姥爷边哭边说:“仙芝哎,我可怜的闺女,你在哪里呢?你快回来吧……”青桐听了,更是哭得捶胸顿足。

这时,就听尚璞大叫一声:“都不要哭了,他们身为军人,都死得其所,壮怀激烈,死得其所啊!若是我,既凡从军,也要马革裹尸……只恨自幼孱弱,徒死屋檐下!”说完,哆哆嗦嗦地摸起拐杖,步履蹒跚地向外走。

这里众人你劝我,我劝你,最后剩下两个老人哭个不止,青桐说一定要去找回妹妹,他俩听了这才渐渐止住了悲声。巧儿忙打发店里的伙计去买白布,替壮士们戴孝。

虽说好的不哭了,谁知第二天一早东院里又传出凄厉的哭声来,原来是芳华和倩儿早晨去书房里为尚璞收拾被褥时,却发现厚厚的枕头全湿透了,就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是尚璞悄悄哭了一夜,还不知他心里有多么难受呢!妻妾二人又心疼又悲伤,忍不住就又大哭起来了。

芳菲和巧儿听见了,赶紧从角门过来,听了她俩说的,就摸了摸枕头,也不由得心酸,又都哭了一场。

青桐听尚石头说,他师父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去黄河岸上祭奠英灵,让黄河把酒带给大海,尚飨烈士。青桐放心不下,忙让人套车,带着众人往黄河边赶去。

众人好不容易赶到堤岸旁,就见尚璞正跪在泥地里,自己喝一杯酒,又往河里倒一杯,然后念念有词地哭诉一阵子,再喝一杯,再倒一杯,再跟烈士们说说话。

青桐怕他喝醉栽倒在河里,忙趟过泥地来喊他,尚璞听到声音一回头,却原来是连襟来了,这才不哭诉了。

然而他这一回头,可把青桐吓坏了,原来他的眼里淌出血来,两道血印子一直凝固到嘴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鬼呢!

青桐从医多年,只知道杜鹃啼血,如今才知原来人的眼泪淌尽了,也会啼出血来!

他跑过去一把抱住尚璞,颤声说:“哥,别再哭了,你眼里都出血了。你,你就是喊破喉咙,壮士们也听不到啊!咱家去吧,等备了酒菜,兄弟我背着你来。咱先家去吧……”

尚璞只觉得两眼干涩肿胀,却不知道已然出血了,便摸了一把,果然有血。他向着黄河喊:“钱大人,彭大人,小鸽子,王苍娃,我虽不能血洒疆场,但我用我哭出来的血,告慰你们的英灵,你们都安息吧!”说完冲着黄河磕头。

青桐也磕了几个头,才扶着他起身往回走,尚璞还一步一回头地看那河水……

尚璞自从啼血,视力逐渐模糊起来,有时闭了眼,也觉得双眼干涩滚烫。

青桐查遍了医书,用尽了良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好歹稳定住他那微弱的视力。

乔载智一边照顾尚伯伯,一边与尚石头分头教书。他不仅讲新知识,还讲历史、讲时事、讲新思想,讲得那些少年一个个也心明眼亮起来。

魏铁担来送粮时,见全家上下都带着孝,吓了一跳,忙问是谁殁了。尚石头嘴快,张口就将钱易的事告诉了他一遍,恰好被乔载智遇见,他担心魏铁担的嘴没有把门的,要是回去让爹爹知道他义弟殁了,那还要了他的命?就再三叮嘱他要守口如瓶,魏铁担也知道其中的利害,打包票说回去绝口不提。

果然,他回家后只说二少爷在省城亲戚家呢,说是回来教书的。但这一句也差点把乔向廷气死,心想他明明已是吃官饭的人了,却放着朝廷的俸禄不享,回来当教书匠!这不是打倒出溜吗!

他三天两夜没睡好,就要去城里找儿子算账,依莲怕他父子在亲戚家吵起来,死活不让他去。

章子晗听说了,不怒反喜,她知道自己的相公在外遭了多少罪,自己也曾劝他回来呢,这回好了,他终于开放脑筋,想通透了。

她见公爹气忿忿的,就去上房和公婆说了他在外遭罪的事,不仅遭罪,甚而还有过性命之忧呢。依莲听了,先就吓了个半死;乔向廷也愣了一会儿,想了又想,心道:“他那个什么制造总局,虽是官办的营生,却也只跟自家作坊似的,又不能坐堂断案,更不能为民做主。既然当官不为民做主,那还真不如回家卖红薯来!罢罢,他既然愿意教书,那就随他的愿吧,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他有了这心思,才得以释怀,进而也就变得平和起来了。

乔向廷身为“东家”,天天都要去“自家”工厂里看看。这一天,他路过村头,迎面来了一伙吹鼓手,吹吹打打的,也有人放鞭炮。经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本村商人乔慕财给他儿子乔旺福捐了个巡检,回老家来贴喜联、待宾客、祭祖的。十里八乡的人听说了,无不羡慕。

乔向廷心里也急得什么似的,他早听说那个旺福不成器,整天寻花问柳的,不料竟然能做巡检,虽然是个末流的小吏,这在他们这小地方也已算是个让人瞠目的官儿了!

他反观自己的儿子,虽个个品学兼优,却一直都郁郁不得志。为此,他心里怏怏不乐。

他有些失落地来到厂里,就有孙骡子前来告假,说去给乔慕财家帮忙招待宾客,那里按天记工钱呢。乔向廷也不好阻拦,只好放他去了;另有几个也来告假,有说去城里给乔慕财家帮忙的,也有说去他老宅子里帮忙的——因他家里男丁不旺,乔广亨和乔慕贵都已死了,老家没人了。乔向廷也都一一答应,然后独自回到家里。

他终究还是心里不平衡,便把乔载德叫到上房,狠狠训诫了一顿,要他豁上命,也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工厂里的人手少了,众人都忙得晕头转向的,尤其孙来银,他爹去城里了,他一人干两人的活。然而待了不到三天,来银就哭着说,他爹死在城里了。

乔向廷大吃一惊,忙问:“你爹身体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孙来银跺着脚说:“他是急死的!”

据同去的伙计回来说,乔慕财家请了一班小戏,旺福相中了里面唱小花旦的那个小孩,夜里趁着酒偷偷霸占了那孩子,孩子哭着告诉妈妈,她妈妈与他家辩理,却被说成是污人清白,被打了一顿,她一气之下上吊死了。孙骡子奉命去解尸体时才发现,上吊的竟然是自己的亲闺女彩儿,就是他卖给戏班子的那孩子。

孙骡子要去找乔旺福拼命,不料乔旺福扬扬不睬,大摇大摆地走马上任去了。乔慕财反讹他们诬陷,要官府来打板子,孙骡子叫天天不灵叫地不地不应,当场急死了。

乔向廷听了,怒不可遏,就要让乔载德写了诉状,去城里打官司。

他带着孙来银和大黄、小黄、李显、李赫、狗剩子等人跑到县衙,县官早被乔慕财买通了,也不急也不慌,只要众人找出巡检老爷强占她家孩子的人证物证来,还说彩儿是自己上吊死的,孙骡子是自己急死的,别人没戳他们一指头,与外人无关。

这一下都把众人给难住了,那孩子说的话又没法做凭据,如之奈何?

众人垂头丧气地回来,只能痛骂狗官,出出气罢了。

老魏逢人就说:“想当年俺东家不让他卖闺女,他不听。如今死在这一气上了,这也是前世的冤孽。”

乔向廷听说了,还专门叮嘱他不要乱说,免得孙家听了更悲伤。

乔向廷回想自己大半生,也曾遭遇了许多劫难,多亏了义弟钱易帮着解厄。如今虽不是自家摊了事,但也应给义弟说一声,好歹叫他写个信札,教训一下那个糊涂县官。

他把这一想法给人说了,也给人们带来了好些期待。乔载德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写了信,让老魏去寄出去。

然而十来天过去了,迟迟不见回音。

这天,乔向廷独自去油坊里转转,他刚到门口,就听老魏父子二人在屋里说话。老魏是个直肠子,说话不拐弯,责备道:“哼,我看那个钱易,官越大越没人情味了,自从成了什么将军,情义也越来越薄了。唉,每次有事给他写信,他哪一次时回信来?”

就听魏铁担说:“您可别埋怨钱大人了。这回真不怪他,他再也回不了信。”

老魏骂道:“你这个兔崽子,你光知道护着当官的!娘的,还不闭了你那臭嘴!”

魏铁担还在那犟呢,高声道:“他死了你知道不?”

“放屁,你听谁胡吣?”

“我听二少爷说的,海战时他阵亡了,还有彭大人、小鸽子、王苍娃,他们也都死了你知道吧?”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噗通”一声,像是房顶上掉下来个布袋一样,他爷俩赶忙跑出去查看,却见东家牙关紧咬,面无血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他俩登时懵了,谁也没想到东家会悄没声地来到油坊里。

老魏一边喘着粗气叫喊东家,一边跟儿子摇晃他。乔向廷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爷俩都吓哭了。

老魏想起小时候饿晕了时老人掐人中,此时他也顾不得一些了,就用大拇指狠劲掐乔向廷的人中,可皮都要掐破了,还没动静。

魏铁担一看这下东家是真不行了,跑出去没人声地喊:“来人呀,救命呀!”

几个伙计都从作坊里跑出来,看见东家在地上躺着,忙围上去蜷他的胳膊腿,仍没动静,试试鼻息,甚而探不到气息了。众人都在心里说:“完了,完了,这下没救了!塌了天了!”

欲知乔向廷性命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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