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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恶徒摧逼旧债

且说孙骡子,拿了银子回家。他家住着几间草房,因年久失修,房顶已有几块露天了;窗子也早没了窗纸,连窗棂也朽断了几根;屋里除了土炕,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炕上铺着几领破席,席底下铺着麦秸,炕上是破破烂烂的被褥,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墙角有一个破瓮,是锔过几次的,那疤子歪歪扭扭的,就像蜈蚣的脚。瓮里空空的,家里已好多天没米下锅了,全家以烂菜帮子充饥,孩子们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

他进到屋里,却见浑家已经临盆了。原来她不待接生婆来,就产下了一个男婴。那孩子是那么的小,就像一只刚下生的小老鼠,听了哇哇的哭声,让他知道那是个婴儿外,其余实在没法看。

孙骡叹口气说:“唉,又添了一张嘴,大的还不够吃,小的又来争食了。没办法,好歹养活吧,算是积德了。”

他女人的身子极为虚弱,有气无力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不吱声。

他拿出银子,在他女人跟前晃一晃,说:“你受累了,当好有了银子。你瞧,这么大一个银锭子。我这就去街上买点好的,给你补补。”

他女人这才睁眼说:“昨儿就听你说有银子,我还不信。今儿真有了,看来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多少算是有点福气的。”

孙骡子说:“嗯嗯,以后就叫他来银好了。”

女人说:“依我说,银子也别胡花花了,籴点米,掺上些菜帮子熬粥,填饱肚子就行。下剩的留着来年买种粮,细水长流,好歹饿不死一家子人,就算万幸了。”

他家孩子一大堆,最大的女儿叫彩儿,虽是个女娃娃,虽然瘦弱,但长得高挑,又乖巧懂事,父母顶喜欢她,都盼着她能给家里增光添彩呢,因而给她起名叫彩儿。

彩儿听说家里有了银子,就抱着妹妹、领着弟弟们,都围拢来看。

孩子们都吵着要馍吃,孙骡子吆喝道:“别急,别急,咱们今儿开开斋。下剩的留着,等要紧时再取出来用。”说完,分拨开孩子们,一个人去街上了。

他一心要给老婆补身子,径自走到了肉铺子里,把银子往案板上一扔,骨碌碌滚了几下,叫道:“掌柜的,割肉!”

那肉铺里的伙计吓了一跳,似乎不认识他了一般,说道:“嚯,这是打哪儿发财回来的,偷的抢的?”

孙骡子一掐腰说:“少废话,快割肉,要最肥的!”

掌柜的笑盈盈地说:“嗬,几天不见,发财了啊!你又不说银子哪来的,不敢给你割。”

孙骡子见他这样说,便一五一十地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掌柜的和街坊邻居听了,都挑大拇哥,赞道:“乔家那小五真仗义!”

伙计们七手八脚给他割了斤半肉,他还在那里嫌太瘦。

掌柜的给他划开银子,用一个袋子装好,递给他说:“肉肥瘦事小,看好你的银子事大。刚用戥子称了啊,你看清。”说完又称了一遍。

孙骡子揣着银子,拎着那块肉回家来,把菜帮子洗好,把肉切碎了,炖在锅里。

原来他们家也没有厨屋,只在院子里搭了个饭棚子,就是用几根木头撑起一片破席茬子,上面再押上点儿茅草。饭棚子里垒了个土灶,上面好歹还有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一家人就指着这口锅烧水、做饭呢。

彩儿烧着火,大点的去抱柴禾,小点的围着锅灶转,一个个流着口水,等着开饭。

还未等肉煮熟呢,只见少东家乔慕贵突然带着管家和几个家人来了,问他欠的租子什么时候交齐。孙骡子一下慌了神,站起来呆呆的,不知说什么。

乔慕贵说:“听说你今儿有银子,好,好!咱把这几年的陈年老账算一算,一总清了。”说完,命管家拿出账簿和算盘。

管家道:“前些年你爹生病,你找东家借了两吊钱。后来你爹死了,你又借钱买的棺材板儿。这几年你开春就借粮,只本钱就欠多少了?你该心里有数。连本带利,一三得三,三三见九,三下五除二,二一添作五……”他嘴里哼着口诀,手拨拉着算盘,别人也不知他到底算的哪门子账。

孙骡子借钱借粮是事实,他也不敢反驳什么。等管家嘴里念叨完了,报了个总数:“连本带利,一共折银十两七钱。”

孙骡子懵了,一家人都不敢吱声。

乔慕贵便道:“好,账目算清了,银子呢,拿来。”

孙骡子吓得不知所措,手不由自主地往怀里按。

狗腿子见了,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襟,夺了银子,交给管家。管家用手颠了颠,说:“不足三两,剩下的先欠着,利息上浮!”

乔慕贵恶狠狠地骂道:“呸,泥腿子!有了银子,不去还债,光知道吃!还去割肉呢,你们也配吃?来人呀,砸了他的锅!”

两个狗腿子过来,抄起他家的橛头砸下去,当时就砸漏了,又一刨一拽,炉灶也掀了个底朝天,锅里炖的东西淌了一地。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孙骡子也心疼地蹲在地上哭了。

乔慕贵得意地说:“呵呵,那个和你一起打更的刘猴子,也欠着老子银子,我紧赶慢赶地去了他家,才免得他胡花花了。这不,全在这里了。”又点着孙骡子的鼻子说:“以后你要仔细,再有了钱,记得先还债。不然,揭了你的皮!”

又骂道:“他奶奶的乔老头家那个小五子,也不知交了什么狗屎运了,瞎猫撞见死耗子了,立了芝麻粒大点的功劳,就闹着合族人给他凑份子。哼,赏银里头,俺家出了大头呢!他往后要是不识相,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里一家人呆若木鸡。彩儿抹着眼泪,放下怀里的孩子,拿瓦盆捡起地上的东西,连泥带土分给大家吃。大人心里不是滋味,咽不下去,孩子们见了吃的,渐渐忘了刚才的惊吓,一个个吃得倒还香甜。

原来,孙骡子买肉时,恰好乔广亨家的厨师也去割肉,听他这么一炫耀,回去就告诉了乔广亨。乔广亨赶紧打发二儿子乔慕贵来催债,才有了上面的一幕。

那刘猴子家就更惨了,他家的银子还没捂热乎呢,就已经易手了。

原来,刘猴子回家,也掏出银子在老婆眼前炫耀,然后就盘算该怎么花。依他的意思,也是先籴粮割肉,饱餐一顿,剩下的钱留着添冬衣。他老婆是个会过的人,哪里准他割肉?只想去集上买点秕谷来,碾碎了,掺上野菜熬糊糊喝,留着钱,来年还要买种子,添农具。

两人为此争执了起来。

因为刘猴子心疼孩子,他的几个孩子都长得又瘦又小,他很想给他们吃顿饱饭,哪怕是熬上一锅米粥呢,也能让孩子的肚子里有点儿养分。

他浑家如何不心疼孩子?只是觉得过日子得盘算得长远些才行,为此她不舍得一有钱就大吃二喝。

两人正在怄气呢,少东家就上门了,狗腿差事大呼小叫的,吓得一家人都贴墙根儿站,不敢吱一声。

账房先生也不用算账,一把就把银子扯过去了。

因他家比较驯服,所以没被砸锅。

等乔慕贵带人走了,刘猴子老婆又十分后悔没听当家的话,哪怕去买了大鱼大肉吃到肚子里呢,也算是自家受用了。唉,两人白白怄气一场,也白白做了一场春梦。

书中暗表,乔广亨家的佃农还有好多家,他收的租子都很重。只要种了他家的地,年年都会欠下他家的租子,此后须年年种他家的田,多交粮食以偿旧债,然而永远难以还清。就靠这,他家的佃户们一辈辈被拴在田里扛活,几乎成了长工,再也摆脱不出他家的魔掌了。——当然除了乔大乖那样乖巧的、甘心给他家当狗腿子的人。

乔广亨父子不光欺凌自家佃户,他爷们也常妒富笑贫,谁家走运他就忌恨谁。在村里,他爷们最忌恨的是族长家,明里暗里对他家使坏,恨不得置之于死地取而代之。也是恨屋及屋了罢,这不,只因族长对乔向廷好,乔慕贵的那双贼眼又盯上了乔向廷父子,千方百计要跟他家过不去。

然而乔向廷父子安分守己,又有族长关照,他也实在抓不着他家的小辫子。他本想诬良为盗的,偷了族长家水车的叶片,扔到了乔向廷家里。然而还没等他去告发呢,乔向廷就送了回去,大家见了面还纳闷呢,怎地水车叶片被拆下来,还扔到自己家里去了?乔广善情知有人发坏,只是淡淡一笑,说哑物怎会长腿,肯定是哪个闲人搞鬼,它才跑到你家去的。还说,以后咱俩家都警醒些吧!

乔慕贵见一计不成,又绞尽脑汁想别的招儿,终于想起一个能让乔向廷父子不自在的法子来。族长原先的那块地,与自家的一块地隔地邻,这块地由乔大乖租种着呢,乔大乖常做自己的跟班,叫他打狗,他不敢骂鸡。既然族长家那块地眼下归乔向廷了,那么就可以在那块地里做做文章。

这里乔慕贵想好了歪点子,便把乔大乖叫了来,要他秋耕时如此这般,不然就加租子。乔大乖不敢不依,只得点头哈腰地依允了。

来年秋上,乔向廷到自家田里深耕,突然发现田垄界石移过来了那么两三尺,他视土地为生命,这么显眼的变动,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一见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去找乔大乖理论。刚走了两步,却又冷静下来,又在地头来回步量了好几次。

他父亲正提着干粮、水罐往田里来,见他踱来踱去地不干活,还以为他在偷懒呢,刚要说他两句,却见他神色不似往常,就问:“怎么了?”

乔向廷说了地界的事,乔老头一听,一下扔了镢头,也跑过去步量了多次,登时气得胡子直抖,骂了一声:“这天打雷劈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乔向廷怕气坏了老爹,便说:“您老别生气,我去找他评理。”说完,抬腿就走。

乔向廷走了不多远,就听他爹在背后喊他。他立住脚,回头一看,他爹冲他招手,让他回去,他只好折回来,问:“又咋了?”

乔老头沉吟良久,才说:“算了,算了,一垄两垄的麦子,不值当的和他争竞。再说,他弄过去两垄,多收它三五斗,兴许能给他爹多送点口粮过去呢,这也算是行好的事。”

乔向廷听了,一下怔住了,他想不到爹爹会有这种念头。他沉了沉自己的心绪,渐渐想起了乔老耙那弯腰驼背的可怜相,又想起他曾托他父子关照他儿子的话,竟也一时心软,叹口气说:“唉,看在老耙大爷的份上,就让他这一回吧。但愿他能好好对待他爹。”说完,爷俩下地干活。

他爹牵牛,——牛是借的东家的,乔向庭扶犁,爷俩都闷着头耕田,谁也不说一句话。那头牛似乎也知道这爷俩遇见不顺心的事了,不用催促就使劲拉犁,到了地头也自动拐弯,它也驾轻就熟了一般。

耕作了半天,乔老头拿来的干粮放在地头,也想不起去吃,因为他俩心里都不痛快,堵得慌!

后来乔向廷见李老四时,忍不住和他说了这件事,李老四又告诉了乔广善。乔广善捋着胡子,在堂屋里走了几趟,说:“嗯,他父子都是厚道人。好人有好报,上天看着呢。”想了想又说:“你见了小五那孩子,就告诉他,往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他,或者官差来催交田税时,就说那是我的田,凡事我替他出头!”

李老四答应几声,果然对乔向廷说了,乔向廷谢了又谢。

自从有了自家的地,乔向廷父子勤勤恳恳,就像绣花一样伺候着土地。

来年麦收以后,交完了皇粮杂税,因乔广善家的租子轻,他家仍有节余。爷俩便筑了一个粮囤,虽然粮不多,但囤却筑得不小。

每天临黑,乔老头总要坐在院子里,一边抽旱烟,一边看粮囤,一边幻想:等小五娶了亲,生一大堆孩子,让他们围着粮囤玩耍……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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