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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芳华、倩儿姊妹同心

上回书说道,那尚璞原本只是一介穷儒,如何又成了丹青妙手呢?

原来,自从尚璞到清波书院以来,每日教导二三十个富家子弟读书识字,十分闲适。妻子芳华从小就喜欢读书画画,如今与夫君朝夕相处,可谓如鱼得水,你侬我侬,整日沉醉于诗书笔墨之中。

丫鬟倩儿也跟来了,伺候他夫妻俩的饮食起居。

尚璞和芳华、倩儿住在书院后面三间小厦屋里,中间是小客堂,兼做书房,两头各有一个套间,套间门口用半个帘子遮着,尚璞夫妇住在东面套间里,倩儿睡在西面套间里。后院东侧还有一间低矮的草房,原是杂物间,收拾出来做灶房。

住进来的第一夜,芳华总黏着他,他吓得缩手缩脚的,唯恐被那头的倩儿听见,故而大气也不敢喘;可芳华偏要闹出动静来,弄得尚璞大窘。

清晨起来,尚璞见倩儿脸上并无异色,这才略觉宽心。

日子久了,他慢慢住习惯了,才舒开身来。

芳华打小生在蜜罐里,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主儿;尚璞也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独身时尚可维持生计,而今居家过日子,三张口等着吃饭,他那点修金就捉襟见肘了。

幸好这所义学的学董是个宽厚的人,修金之外还供膳食,然而却只是供给先生的,家眷并不在内;另外也还有节庚包,逢年过节时学董出面约那有钱的人家,给先生包个红包,一年下来也总能见几两银子。

这些钱物,尚璞都交给倩儿打理,他和芳华都不在意这些琐事的。

倩儿虽然年幼,却善于精打细算,可即便她一个铜钱掰两半花,犹感拮据。其中衣食花费倒也稀松,最费钱的是先生和夫人的诗酒花销,有好多次他俩宁愿寅吃卯粮,也要去泛舟把酒吟诗。

幸而乔广善也常送些钱财来,这才解了倩儿等米下锅的窘境。

然而靠亲戚接济总不是长法,总须开源节流才行。倩儿为了生计,就从箱子里找出几块缎子,重新操起了刺绣的手艺。

芳华觉得新奇,等倩儿绣完看时,只见绢上一枝梅花,凌霜傲雪,栩栩如生。她赞不绝口,不觉就手痒起来,欣然命笔,将那枝梅花原原本本搬到了宣纸上。

尚璞回来见了,也诗兴大发,遂挥毫题跋,写下了一首赞梅诗。

倩儿又把尚璞的字移到了刺好的绸缎上。

因她见过字画上都盖有印章的,就找出尚璞考秀才时用的私章,蘸了胭脂盖在上面,又在绸缎上也刺上了他的印章。

第二天,倩儿借买米之机,把两幅作品送到了码头的书画店里,掌柜的一眼就相中了,各给了五钱银子,并嘱咐她若再有了时,尽管送来。

原来这省城运河码头乃是繁华之地,许多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往来穿梭,他们都爱到码头上浏览古玩字画,但凡惹眼的东西,都能卖个好价。

倩儿喜滋滋地跑回书院,把碎银子往书案上一丢,骨碌碌滚了几下。

芳华大为惊异,问:“哪儿来的银子?”

倩儿如此这般告诉了一番,芳华这才知道,原来女子足不出户,竟也是可以赚钱养家的。

尚璞从前院回来时,两人又告诉了他一遍。尚璞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呜呼呀,从今儿起,你我贫贱夫妻的生计,可保无虞矣!”

自此,三人挥毫作画,笔耕不辍。

眨眼间,倩儿已过了待字闺中的年龄,芳华心里很着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当个老姑娘吧?

有一次,趁倩儿去河边浣衣,她就和尚璞商量她的婚事。尚璞说:“这有何难?明日咱坐船进城,去大姐家商议一下,托姐夫为她说个好婆家也就是了。”

芳华对倩儿却十分难舍,她与自己本是患难的姊妹,心意相通,哪能说分就分呢?

尚璞看出了她的不舍,便道:“嗯,你和她姊妹情深,我岂能不知。要不——再留她个一年半载,待我托学董寻得一个老妈子,好歹有个人来帮你操持家务时,再让她走?”

芳华摇摇头。

尚璞又说:“那就再等两年?”她又摇摇头。

“三年?”她还是摇头。

“那你到底咋想的?”他问。

芳华说:“我想留她一辈子!”

尚璞听了妻子的话,大为不解,连声说:“不好,岂能让人家做一辈子老姑娘?”

芳华道:“那就不让她做姑娘。”

尚璞更糊涂了,问:“不做姑娘做什么?做尼姑?”

芳华急了,嗔道:“呸呸,你才做和尚呢!”

尚璞猜不中她的心思,便不再吱声了。

芳华剜了他一指头,羞红了脸,低声说:“我,我想和她一起伺候你!”

尚璞腾地一下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可使不得。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何德何能?敢,敢得陇望蜀,奢望齐人之福?”

芳华看他那副囧样,竟忍不住嗤一声笑了,说道:“你怕什么?俺俩又不是老虎,难不成夜里吃了你?”

尚璞未及作答,就听门外传开了倩儿的脚步声,他俩各自走开,尚璞顺手抓起一卷书来看。

倩儿进门,见他正看书,就咯咯地笑起来。

尚璞以为刚才的话被她听到了,愈加不自在起来,问:“你笑什么?”

倩儿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笑着说:“我笑姑爷你呀,今儿长能耐了,颠倒着拿书也看得这么入迷,哈哈!”

尚璞这才发觉把书拿反了,就忙倒颠过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芳华在里间听了,也呲地笑了,掀帘子出来,歪着头说:“哎呦呦,让我看看,是不是生怕人家回来不看你,故意把书拿颠倒了,引着人家和你说话啊?呵呵!这屋里没外人,就咱三个,你俩想说话,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说得尚璞落了汗,说声:“不和你俩闹了,学堂里有事,我,我过去了。”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倩儿看了刚才的情景,一时不知他夫妇俩唱的哪一出,还在纳闷呢。

芳华让她坐下,然后脸对脸地向她坐了,看着她那俊俏的脸庞,含笑说:“妹子,咱俩相处这些年来,你觉得姐姐待你怎样?”

倩儿说:“那还用说?你我虽为主仆,实则亲姐妹一样。”

芳华说:“嗯嗯,我也知道妹妹是真心待我,跟我是一个人似的。”

倩儿说:“正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话来?”

芳华道:“你来我家这么些年,也老大不小了的了,刚才是我和相公正商量着给你找婆家呢。他说要托咱家大姑爷给你在城里找个好人家。”

倩儿还没等她说完,就把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连声说:“那可不行,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俩一个是书虫子,一个是画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我走了,你们谁知道柴米油盐的事?我想好了,就这样待一辈子。等你有了小孩,我还要给你伺候月子呢。我,我一辈子也不出这个门!”

芳华听了,眼眶顿时湿润了,说:“好妹子,我惹了祸时,也是你陪着我,咱俩同甘共苦。如今我有句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你可别恼。”

倩儿道:“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芳华道:“如今你也该出嫁了,但咱俩姐妹一场,情深似海,我实在舍不得你走。那个你也看了,就是个书呆子,我俩离了你,兴许连口热饭也吃不上呢。莫不如你出嫁不出门,咱俩仿效娥皇、女英故事,一起伺候他算了。”

倩儿心里突突直跳,登时羞红了脸。

芳华见她不吱声,便扬起脸来说:“好妹妹,你出去也不定能找个啥人家,这个知根知底,你,你就答应了吧!”

倩儿叹一口气,道:“说实话吧,那时你对他五迷六道的,我向他借书时,看到他清俊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喜欢他。他不只清俊,还有那安贫乐道、心无旁骛的秉性,让我觉得与咱家那两个姑爷不同。然而我是奴婢,哪敢有什么奢望呢?只是偷着想想罢了。如今小姐如愿与他结为连理,我一辈子不嫁,只给你俩做牛马,也就知足了。”

芳华笑嘻嘻地说道:“我今儿才知道,你天天操心受累,无怨无悔,感情也不单是为了我啊。哈哈,你也是大姑娘思春呢!”

倩儿脸更红了。

芳华遂正色道:“咱姊妹俩就不用藏着掖着的了。照我说的,从今往后学娥皇、女英,你到底愿不愿意?快,快给个痛快话!”

倩儿说不出口,只含羞点了点头。

芳华高兴地说:“这就对了嘛!那么咱就说定了,等相公回来,我给你做媒!”

她俩待尚璞从学堂里回来,芳华使个眼色,倩儿会意,拿起针线簸箩出去了。

芳华请尚璞椅子上坐了,亲自递上一杯茶,然后万福下去,嘴里说着:“奴家给相公道喜!”

尚璞接过茶,立即想起上午的事来,脸一红,说道:“喜从何来?可别再提娶小纳妾的事了,我可承受不起。”

芳华道:“这个不用你管,倩儿是我的丫鬟,我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伺候主子,那是她的本分!”

尚璞道:“你别想一出是一出。我自幼家贫,本打算孤独终老的,不承望机缘巧合,竟娶了你这如花似玉的小姐,这已是天大的福分了。我又没特别的本事,岂可得陇望蜀?”

芳华嘻嘻一笑,说道:“这怨不得你,俺俩就喜欢你这样的。你虽家贫,却超凡脱俗,卓尔不群。”

尚璞道:“我哪有这么高洁?倩儿既勤快,又灵巧,应该到一个富贵人家去享福,不要让我再拖累她了。”

芳华说:“呵呵,搁不住人家愿意!”

尚朴不听她说,只是摇头。

芳华见他不依,便不再相劝,去外面叫回倩儿,两个人到草房里煮饭去了,一会儿叽叽咕咕,一会儿又哧哧地掩嘴偷笑。

展眼十余天,这日恰是重阳节,学堂里放了假,学董邀尚朴去码头赴菊花诗会了,尚璞赋诗拔得头筹,意气风发。

午间众人皆醉,他虽是海量,却也微醺。

午后回家,但见芳华在房内垂泪,倩儿在旁宽慰。

尚璞大惊,忙问何故。

小姐不语,倩儿努努嘴,示意书案上的文字。

只见一纸花笺,上面写着古人的诗句,道是: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

遍插茱萸少一人。

尚璞看了,便知时值重阳佳节,芳华动了思乡之情。他连忙作揖,说道:“我向来独来独往惯了,未念及你远离高堂,思亲心切,这都是我的不是。午后恰好闲来无事,我陪你登高望远,遥拜父母如何?”

芳华听了,这才欢喜起来。

倩儿也要跟着去,芳华道:“相公与我登山,归来必然乏累,你可在家预备饮食汤水,晾晒衣被枕席。”然后冲倩儿挤眉弄眼。

尚璞到外面雇来一辆驴车,载着二人直奔南山而去。

原来城南峰峦叠嶂,风景秀丽,为文人墨客时常光顾之地。

二人从山麓拾级而上,惹得路人都回头观望,因女子登山者少之又少,加之她花容月貌,不由得路人不驻足观望。

尚璞毫不顾及他人的眼光,与妻子携手踏歌而行。

一直到了山顶,上面有一座凉亭,二人去里面坐了,稍歇片刻,尚璞指着家乡方向,道:“翘首遥望路漫漫,何由不起故园情?”

遂与妻子双双跪下叩首。芳华跪地默念,遥祝亲人安康,不觉滴下两行清泪。

起身归座,芳华偎在尚璞肩头,观看城北黄河内风景,只见白帆点点,迤逦前行。

芳华道:“你看那河中撑船摇撸的人,哪个不是背井离乡?他们顶风冒雨,漂泊在外,只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独相公你,超然物外,视钱财如粪土,这也是我仰慕你的一个缘故。”

尚璞长叹一声,道:“想我一介寒儒,不意却得了你这位红颜知己,足慰平生,死亦何憾?”

芳华说:“你要说红颜知己,我觉得可不只我一个人。你视我为知己,而我亦有知己,则我之知己又何尝不是你的知己?”

尚璞点头道:“言之有理,你的知己,自然也是我的知己了。”

芳华道:“嗯嗯,我身边只有一个倩儿,与我相依为命。你我居家过日子,又多亏了她操劳。她虽是个丫鬟,但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若不是家道中落,她也是个娇小姐呢!我曾问过她,她也实说了,她满心里都是你!莫不如咱们各自遂了心愿,把她收入房中好了。这样,俺俩就一辈子也不分开了,咱家里仍有人理家,岂不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尚璞才知她痴心未改。

尚璞见她说得恳切,一时居然也有些动心。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一落魄书生,倩儿本也是读书人家出身,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才对,自己还是不亵渎她为好。

沉吟再三,他摇头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罢。若以后能遇见一个磊落君子,让她嫁过去做正室,才算美满。”

芳华听了,只得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心里却又寻思鬼主意。

欲知倩儿能否如愿嫁给尚璞,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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