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乔向廷报官
话说乔向廷家捡到了飞镖,上面写道:“赎银一千两,见银放人,见官撕票。”下面注明了交银的时间和山洞位置。
乔向廷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他叫起依莲,说:“好了,好了,一切都照咱们预想的来了。他们没去惊扰族长,投进咱家来了,交了银子就好了。”
依莲哆嗦着点上灯,看了纸条,也流泪说:“管他多少银子呢,咱就是卖房卖地,快些把人换回来,这事就算过去了。哪怕今后咱要着吃呢,也安心了。”
天亮了,在族长家外值守的人也回来了,一个个披着羊皮袄,带着羊皮帽,脸色苍白。魏嫂早熬了姜汤热粥让大家喝,乔向廷把纸条拿给大家看了,曹师傅说一声:“谢天谢地,好歹有信儿了。可是张口就索要一千两,太黑心了!”
乔向廷说一句:“我再去筹钱。”
他饭也不吃,就去找人卖地。
乔向廷想找人卖地,他来到村头,只见两匹马驮着两个人哒哒地跑来,到他跟前停住了。乔向廷抬头一看,顿时热泪盈眶,原来是岳父和内弟来了,两个人的发鬓上都挂着霜,可知是赶夜路跑来的。
乔向廷扑通一声跪在岳父马前,不停地磕着头,伏地哭了。
陈怀玉下了马,拉起女婿,见他须发全白了,心疼地搂在怀里说:“孩子,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青桐也过来安慰姐夫。乔向廷说不出话来,只替岳父牵了马,转身往家里走。
依莲见到爹爹后也哭了,青桐又安慰了姐姐一番。
魏嫂为两人盛了汤,他俩暖了暖身子,乔向廷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一遍,又把那支镖和纸条递过来看了。
陈怀玉说道:“他开了价就好。可他只说了让咱放银的地方,却没说去哪里去接人,怕是其中有诈。若他只拿了银子不放人,咋办?还得防着他这一手!”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青桐说:“要么就报官,只消在山洞周围潜伏了官兵,土匪取银时将他拿获就破案了。”
曹师傅说:“就怕土匪知道了撕票。”
青桐说:“那就看官兵做事周密不周密了。”
大家听了,齐看乔向廷。
乔向廷叹口气说:“岳父虑的是,土匪窝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何家庄的何大拿交了一千两,也没见着儿子的面。”
陈怀玉沉吟了一会儿,叹口气说:“贤婿莫怪我说,像这等大事,已经过去四五天了,你总是瞒着族长,也不是个办法。被绑的毕竟是他亲儿子,又是家里的独苗苗,万一有个长短,过后你如何向他交代?如今若要报官,等事情闹起来,官差来来去去的,他身为族长岂能不知道?”
说得乔向廷低下了头。
依莲说:“这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是这么想的,先把人赎回来再登门去谢罪,那时话还好说一点。”
大家都点头。
乔向廷叹口气说:“如今只好豁出去,跟他说了吧。”
陈怀玉道:“切莫到他家去说,你去把他请到咱家里来,这里众人都回避了,咱爷俩单独跟他说。”
乔向廷只得与依莲一起去请族长。短短的一段路,就像爬泰山十八盘一样难。
乔广善正在家里闲得无聊,见乔向廷来访,吓了一跳,问道:“这是咋了,几日不见?你怎么须发全白了?”
乔向廷叹口气说:“还不是让生意给愁的?”
不等他再问,他忙转话题说:“今儿岳父来了,想请您过去作陪。”
乔广善一听去陪客,很高兴,忙回屋捯饬了一通,一起来到乔向廷家里。
一进门,但见庭院几日未扫似的,便说:“朱子家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你家生意一淡,怎么就再不早起了呢?何况今儿还有远客啊!”
说着就进到了内院,陈怀玉与青桐早迎出堂屋来了。乔广善连呼“亲家”,让到厅堂里大家落座,魏嫂上茶,乔广善端详着陈怀玉,赞叹道:“亲家翁不亏是神医,这都多少年了,一点儿也没变样,鹤发童颜的。不像你这宝贝女婿,生意稍有不顺,就急白了头。呵呵,你若有仙丹,赏他几粒吃吃。”
陈怀玉苦笑了一下,说道:“他遇到一件事,忧心忡忡的,急得一夜白头。”
乔广善不信,笑着说:“我看过戏文,说的是楚国伍子胥要逃过韶关,不料关口贴了他的画像,还有重兵把守,把他急得一夜白了头。哈哈,就像戏文里唱的,除非有性命攸关的大事,不然哪能一夜白头呢?”
一边说着,一边端起盖碗吃茶。
陈怀玉正色道:“不瞒员外说,他是正遇见了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这才急白了头。”
乔广善一愣,忙问:“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乔向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把乔金宝被人绑架的事说了一遍。就听当啷一声,盖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乔广善浑身哆嗦,面无人色,青桐赶紧过来扶住他。
良久,乔广善才缓过神来,故作镇静地说:“好个毛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不知我女婿是本乡地保吗?我大女婿还在省城衙门里做事呢。”
这时,曹茵沾满脸愧疚地走过来,也跪下了,说都怪自己没有看顾好掌柜的,乔广善忙叫二人起来。
陈怀玉拿过那支飞镖和字条给他过目,说:“如今我们大家商议过了,想两条腿走路:一是去山洞交银,二是请官兵拿人。只要当场拿住一个贼人,案子就告破了。”
乔广善想了一下,说道:“为今之计也只好这样了。只是一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一时半刻去哪里淘换?”
乔向廷赶紧说:“我已把两处作坊卖了一百两,不够的我再卖地卖房。”
青桐不言语,起身去取包裹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来,说:“银子的事就不用费心了,临来时爹爹挖出历年的积蓄,又借当了一些,凑了一千两。着人去换成现银,到时挑到山洞里就是了。”
大家都暗赞这门亲戚真是太仗义了。
乔广善就要回家给大女婿写信,要他从省城衙门托人报官,陈怀玉拦住说:“万不可回家去写,谨防家眷知道。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她知道了那还了得?”
乔广善说声:“我也是急糊涂了,就在这里写吧。”
等他写完了信,乔向廷叫老魏拿了信去寄。原来那时只有票号捎信、镖局捎包裹,老魏哪耐烦等票号慢腾腾地捎信?他要骑了马去送。
乔广善叫住他问可否找到张有财?老魏本打算到时再打听,见族长问他,进言道:“莫不如把地保老爷也叫了来,捅开这层窗户纸。他一个大男人,回家去也不至于乱说。由俺俩去送信,哪能找不到?”
乔广善点头同意了,老魏去找李老四如此这般一说,李老四也吓了一跳,他却不知这一些都是他揽工程、献字画引起的,他才是祸起萧墙的祸根。
这里乔向廷也写了诉状,先递巡检区,巡检老爷看了,摇头说;“非是巡检区不管,实在是事大官小,还请速去县衙报官。”
乔向廷只得再去县衙,做公的倒也认得他,因那次他被拘来结局却峰回路转,因而很多人都认得。这知县却是个候补道新补来的,他为捐官花了数千两银子,故而凡经手之事无不雁过拔毛——凡有人包揽官司、托辞说情的,他从来不问是非曲直,只论献银几何。如今算起来,他认捐的钱即将回本了,正盼着能来一桩大案一举转亏为盈呢。
今儿他见到诉状,大喜过望,心知被绑者必是大户人家,真是喜从天降啊!他立时扮出爱民如子的模样,打叠起千万句温暖关切的话来劝慰,要乔向廷回去静候佳音,他从速调拨捕快剿拿贼人。
乔向廷再三央告:最要紧的是从速、从密,万不可贻误时机,万不可打草惊蛇!县尊只说:“那是自然,何消吩咐?一切都在本县掌控之中。”
乔向廷惴惴不安地回去了。
这里县尊暗自斟酌起来——他手下共有两个捕头:刘捕头缉盗有力,却生性狡诈,视财如命,每次搜刮来的油水都要与自己平分;王捕头虽捕盗乏力,却为人厚道,刮到油水后总是将大头让给他这一县之尊。他斟酌再三,终于拿定了主意,此番还是让王捕头带人去为宜。知县大人权衡好了,才宽心去三姨太房里安歇。
第二天,乔广善早早来乔向廷家里候着,陈怀玉陪着他静坐。直到大晌午,太阳偏西了,才有六个捕快骑着高头大马来到村里,官服上绣着一个大大的“捕”字,头上带着红缨暖帽,趾高气扬,大呼小叫。
乔向廷又气又急,压低声音说:“诸位上差,小人昨儿与县尊大人说好了的,务求各位隐秘行事,身着便衣,微服查访,免得打草惊蛇。如今各位身穿官服来这里,乡下人哪个不知?贼人也倒好知道了!”
王捕头故作憨态,说:“哦哦,都怪小的们不用心,县尊大人也并未曾交代这些。原先我们稽盗时,也都是大张旗鼓地去,为的就是吓破贼人的胆,自动投案。不想今儿来这里缉盗,倒还有什么别的讲究不成?”
把个乔向廷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怀玉忙问:“诸位来时,路上旁观的人多吗?”
差役们都摇头,大家这才略放心,求让他们换下衣服来。这捕快却并未带替换的衣服,乔向廷没奈何,只得让大黄去找些男人衣裳来,这六个捕快又挑肥拣瘦的,极不情愿地换上了。
王捕头又打量了一下房舍,见里面跺满了布匹,不无羡慕地说:“怪道人家说,员外家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开着机器工厂,真是豪绅巨富,满屋里都是布。等俺兄弟们走时,每人扛上几匹,也算是对咱们跑腿受累的酬劳了。”
还不等乔向廷答话,那几个捕快都点头称是,似乎那些布是他们可以随意取用的。
乔向廷心凉了半截,知道求人不着。
一个捕快摸着肚皮说:“备好饭了没有?爷快要饿死了!”
依莲在后面听了,忙跟魏嫂端上饭来,捕快们也不谦让,围桌而坐,风卷残云一般,一桌饭菜瞬间去了一半,还吆喝着上酒,一人一坛尚且不足。
吃饱喝足之后,却又说路上乏透了,要歇晌觉。乔向廷叫他们去倒座房里睡,他们犹嫌轻慢,骂骂咧咧地去铺上躺下,倒头就鼾声如雷。
乔广善见官吏竟至如此卑劣,恨恨地骂了一句:“比土匪还坏!”
乔向廷示意他噤声,与大家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陈怀玉毕竟在军旅中呆过,颇有机断,道:“如今捕快们已住到咱家,愿苍天保佑,来时并没有被贼人撞见。为了防止走漏风声,绝不可让他们出去招摇。只等后天夜幕降临,就到了交银的时候,他们就派上用场了。”
乔向廷点点头,说:“交银的山洞下头有一片灌木丛,捕快们可提前去那里潜伏,然后让大黄挑着银子送进去,速速回来。等贼人进去取银子时,捕快们一涌而上,只要拿住贼人,金宝就有救了。”
众人点头,别无他话。
六个捕快睡足了觉,其中一个年长的说:“我听说这家员外有个兄弟,与朝中李中堂有旧,前任县太爷还跟他吊贺往来呢。如今咱们在这里大吃二喝的,只怕他那兄弟知道了,面子上不好看。”
王捕头笑笑说:“这个你就多心了。前任县尊与这家财主往来吊贺不假,可如今新任老爷来了,他却从来没去拜访过。哼,是他自己拉硬屎,目中无人,故作清高,与新太爷没有半点交情了!再说,他那兄弟只是个督粮的将官,天天在外头跑,如今在哪里?天知道!”
那几个捕快不无惋惜地说:“看来,这个员外也不会来事儿。他凭着那个义弟和李大人的渊源,没事往各处衙门里走一走,谁不高看他一眼?”
王捕头不屑地说:“可惜他是个乡下人,本也上不得台面的,强求他这个作甚?咱只管受用咱们的,别瞎操心了!哈哈……”
大家都阴笑起来。
他们住在乔向廷家里,只顾享乐,吃了肥鹅,又要土鸡,腻了肉,厌了鱼,嚷着只要清口的,可只上果蔬又嫌清淡;酒也非陈年窖藏不喝,顿顿六七坛。两天下来,只吃喝一项就挥霍了几十两银子。
这一天,夜里就要到贼人约定的时刻了。午后王捕头却突然告诉乔向廷:“分巡道大人要来本县巡视,这里只留下一个公人罢了,其余都要回去迎候道台大人,那才是最要紧的公务!”
乔向廷吃了一惊,说:“眼看交银的时刻就要到了,此时千万不能抽人回去,不然功亏一篑!”
王捕头故做犹疑之态,踌躇道:“这是县尊特意吩咐的,不然他那里不好交代呢。”说完,伸手做了一个掂元宝的动作。
乔向廷会意,只好试探着问:“恕小民愚拙,不懂规矩,若要孝敬县尊大人,大概需多少银子?”
王捕头伸出一个手指,试探似地道:“一百......最少五十两。”
乔向廷一惊,却又没奈何,只得咬咬牙,去里间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
王捕头笑眯眯的点点头,又说道:“俺六个人在这苦等,都撇家舍业的,也不容易……”
乔向廷忙问还要多少,王捕头又伸出五个手指头,说:“每人这个数。”
乔向廷晕了,失口道:“五十两!”
王捕头见他这么疼钱,只好摇摇头,说道:“那关照你一下吧,每人五两也就够了。”
乔向廷虽不情愿,反过来一想:“反正是一锤子买卖了,不要因小失大才好。”于是也咬牙给了,一时皆大欢喜。
至此,卖工厂的钱几近告罄!
因交银定在了半夜三更,所以陈怀玉让捕快们夜幕降临后就去灌木丛里潜伏。捕快们听了,聒噪起来,说霜降时节,夜间潜伏还不得冻死个人?
乔向廷没法子,又让大黄去镇上挂账赊来了六件皮袍子。
捕快们吃饱喝足,才带了皮袍子和刀弓家什去了。
大黄挑着银子送到山洞里,转头就回来了。
当夜,大家都在乔向廷家里焦虑不安地等待,只觉得时间过得特慢,好容易听见鸡叫了,出来进去了好几回,仍不见什么动静。看看已近佛晓,大家沉不住气了,大黄、小黄提了铁矛,众人跟着他俩,悄悄摸上山头来。
临近灌木丛,就听见树丛里鼾声如雷。大家猫腰进去一看,就见六个捕快裹着皮袍子,蜷缩着身子,一个个睡得正香。
大黄骂了一声,径自跑往山洞去看,很快回来了,惊呼道:“可了不得,银子不见了!”
众人当场惊呆在了山坡上。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