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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寒门士子庆功名

且说胡先生在科场中闹肚子,想在号舍里拉屎,却摸不到瓦盆,他心慌得要死,就见乔载德斜对着他摆手,还摘下帽子来摇晃。

胡先生看到他晃帽子,心中又不禁佩服起这个学生来:对呀,事已紧急,何不用帽子做溺器?管他呢!

他不再多想,便摘下瓜皮帽,解下裤子,嗤啦一声,窜出了大半帽子的稀屎来。

他对面的几个考生看了,恶心得要吐。后来那几个考生好不容易才忍住恶心,正要写字,却看见胡先生端帽子的手把持不稳,帽子又是个软物,拉的屎又是稀屎,一下撒出来了,沾得胡先生满手都是。

那胡先生却也顾不得什么了,又窜出来一些,待肚子稍微舒服些了,便把帽子放在墙角,自己脱下袜子擦了屁股,又擦手。

只见他手上黏糊糊的一片,对面的考生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吐出来,却不小心一下吐在试卷上了!这下,那考生死的心都有:唉,污秽了卷子,那也就作废了,此番功名竟然因此弄丢了!

胡先生既然已遭此尴尬之事,索性豁出去了,他用另一只袜子抹净了手,提上了裤子,趁肚子不疼,打起精神来续写文章。好不容易束股,把文章收了尾,这才略放了心。

余下的他倒也不大费劲了,终于熬到了收场。

从考场出来,胡先生因斯文扫地,赶紧走到载德身边,央求他千万别说出他的窘态去。

载德十分同情他,当然不说了。

胡先生到客店里就萎靡不振的,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老魏问他考得怎么样,他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老泪横流,喃喃地说:“今生再也不参加科考了……”

乔载德散场后,一下卸了肩上的枷锁,他虽已是个小伙子了,但当跟着爹爹来到舅舅家时,他与弟兄们上蹿下跳,一起放飞自我。

他们中午在舅舅家里吃了酒,傍晚又到尚伯伯家里赴宴。

他当着众人的面,把遇到的题目说了,然后又说了各誊写了表弟和伯父一篇文章。尚公任却一脸懵懂地说:“哪有这事?我从没做过这类文章,爹爹做过那个题目吗?也没有吧?反正我没见过。”

载德说:“上回来时给我的呀,在我家收着呢。”

尚璞笑道:“你这孩子,在你家放着的文章,那就肯定就是你做的了,我哪做过呀!”

说完就招呼大家饮酒。

乔向廷父子心知肚明,对他父子感激至深。

待胡先生身体复原了,大家返程。乔载智和尚公任一直送到城外,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回去。

乔载德回到了家里,又悄悄对母亲说了那考题的事,依莲也感到稀奇,再三嘱咐他不要再提了,就当没那回事好了。

载德点点头,这才安了心。

一家人都等着放榜,一个个都悬着心。

五天以后,学道衙门放出榜来,乔载德赫然位列第一!

据说是学台大人亲点他为案首的,称赞说:“看了这位童生的文章,三月不知肉味!”

那胡先生竟也侥幸中了,只是位列榜尾。

报喜的报到乡里来,合乡皆惊,毕竟师徒同时登科是很少见的,更少见的是竟然学生居于榜首,而老师却居榜末,这真是主客颠倒啊,以后怕是要“教会学生饿死师父”了。

乔向廷大喜过望,置酒请胡先生到家里来,再三道谢。

胡先生坐在谢师宴上,感慨万千,心道:“应该致谢的人是我!若不是常跟乔载德切磋,自己也找不回早已泯灭的才情;再者,赶考报名等花费,还有找保人并住客店的费用,都是乔向廷家里出的,自己省心省力省钱,只一心做学问,才侥幸得中,这都是拜乔家父子所赐啊!”

因此,他十分谦恭,只是因师尊的身份,倒也不必说太多回谢的话,但他的谦恭也让乔家父子感知到了。

乔家父子却也从内心感激先生,且不说平日的教诲,单是天提醒赶考的要领,就让乔载德受用不尽。

乔向廷和胡先生开怀畅饮,两人一醉方休。

乔载德送先生回家时,依莲还塞给他五两银子,叫他交给师娘,一者做谢师礼,二者老师中了秀才,少不得亲朋前来道贺,就帮衬着办几桌酒席吧。

乔载德递给师母时,她不敢收——因胡先生曾多次说过,童生赴考花销不菲,除路费和食宿费以外,还须报名费、试卷费、桌案费等等杂费,另须交给保人担保费,前后加起来,总计要几十两银子呢。穷人家的孩子即便有才也大多考不起,这更是他家如今办不来的,却都让乔家给包办了。因此她也觉得欠乔向廷家里许多情分,怎好再收人家的银子?

载德却放下银子就走,他师母拭着泪送他到门外。

乔载德中了秀才,成了州学廪膳生员,亲朋好友纷纷来祝贺。连县尊大人也派人来贺喜,说是本县的案首,乃是全县的荣耀!大家都祝颂道:“来年秋闱,连登科甲!”

那胡先生家也有来贺的,他窘迫多年了无人问津,如今进了学,断了的亲也来认亲,不走动的也来走动,真个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闻”。

然而他家来的大多是穷亲戚,随的礼金也少,有的才带十几个钱来,而胡先生本是个要面子的人,又不得不办酒席,陆陆续续花费了十多两银子。

幸亏乔家资助了他五两,即便这样,仍欠下了面店里的钱、肉铺子里的钱、酒肆里的钱,三天两头的来要一回。

他浑家发愁,胡先生却说:“如今我好歹算是有功名的人了,乃是县学庠生,坐领膳米。另外学馆里的束修自然也要涨一些了,你不用发愁,早晚还清。”

村塾里的学东也买了蹄酒来为他作贺,却不提涨修金的事,胡先生又不好明说,无奈之下,他便想了个以退为进的法子,委婉表示想要辞馆另谋高就。

然而,学东又不十分留他,一时他竟陷入了两难之境。

好在乔向廷听说了这事,让载德又悄悄给他家送去了十两银子,补上他家拉的饥荒;又亲自出面打圆场,留下他在村塾里接着教书。

后来还专门请他到家里,说等到乡试之年,再烦请他和载德结伴去考举人,互相帮衬着些,说不定到时考个解元回来呢。

原来,考中了秀才也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事,还要参加乡试去考举人;中了举人后才称为老爷,甚而也可以做佐二类的官;中举后就可以进京去考进士,中进士才是正途出身,而好多人一辈子连个秀才也考不中呢。所以说秀才只是功名的最低门槛,还要不断进取才行。

且秀才也需要定时岁试和科试,岁试是为了考察平时是否继续用功读书,辨别优劣,劣者将受申斥、挨戒尺,以至革去秀才的功名——尚璞就是不参加岁试而被革了秀才功名的;科试是为了品评学问高低,科试合格者方能进省参加乡试。

不过岁试和科试不像考秀才时那样严厉罢了。

载德自从成了州学生员,读书更加用功了。

但他心里有个阴影,老觉得自己的功名并非货真价实的,而是沾了尚家父子的光;终不如胡先生,虽然只考了个末尾,但那却是凭着亲手做的文章挣来的。

他为了增长本事,后来常去城里向尚伯伯请教,又跟尚公任切磋学问。

期间小舅妈巧儿为舅舅生了女儿安茹,他也借大家去喝喜酒之机,跟着尚公任住了好几天。

有时在学问上有了疑问,与胡先生见解不同时,他也写信或专程去城里当面请教。

第二年秋天,胡先生陪着乔载德一起参加了乡试,然而却双双落榜。

在胡先生来讲,大概因年老体弱,精力不济,文采枯竭了;在乔载德来讲,虽经尚璞父子点拨,文采飞扬,但因他父子无心举业,常爱在文章中直抒胸臆,而八股文章只能代替圣人说话,不得随意抒发己见的,有时文采太好反犯了考官的忌讳,嫌文风浮躁。

师徒秋闱失利,胡先生便偃旗息鼓,不愿再考了。一者家庭窘迫,实在考不起,虽有乔向廷帮衬,他也不愿欠太多人情;二者年纪大了,头昏眼花,确实也有心无力。

后来再到乡试年时,任乔向廷再三邀请,他也无动于衷,只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乔载德单枪匹马,意怯力薄,更难考中了。

几年下来,乔载德的功名虽没有进益,年龄却越来越大了,远近为他提亲的人,一时踏破了他家门槛。

一者他好歹是个秀才,二者家境也不错,三者他家为人忠厚,为乡人所敬仰。

乔向廷对儿子的婚事不着急,总不答应,说他还要考功名呢,娶了妻室怕误了学业;后来,他两个妹妹春草、夏叶先后出嫁,家里仍迟迟不给他定亲。

乔载德也不想这些事,只遵照爹爹的嘱咐,埋头读书,真个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然而这四书五经实在乏味,每当夜深人静,载德总忍不住想起弟弟来,猜想他在城里一定过得很愉快。

话说乔载智,他在省城过得确也很开心。他天天跟着尚伯伯去教会学校里读书,在那里,乔载智混成了个孩子王,他年龄最大,爱管闲事打抱不平。

他结交了一个小弟,就是被普鲁斯修士领到教堂里的那个男孩,无名无姓,大家都叫他“小石头”。

小石头因在外流浪惯了,野性难驯,有时难免淘气,不服管教,时常惹长老们生气,就会受到体罚。每当这时,乔载智就会去向尚璞求助,尚璞去求神甫,神甫总是宽宥孩子。

普鲁斯修士却不太宽和,此时他也已升了神职,本教区的主教大人授他为长老。他因有主教在背后撑腰,对威廉神甫变得越来越傲慢起来,对孩子们更是缺乏耐心,尖刻异常。

小石头身上老是添新伤疤, 载智总去告诉尚璞,尚璞必会跟普鲁斯长老交涉一番,说不通时就去找威廉神甫,神甫再将普鲁斯训诫一二,然而普鲁斯眼里本已看不上威廉神甫了,故而对他的训诫置若罔闻,仍动不动体罚孩子们。

蒙养学堂里有一个叫野苇的小姑娘,因夜里肚子饿,跑去饭厅偷吃东西,第二天被普鲁斯长老差点打死,幸亏尚璞及时制止了他的暴行。

他将野苇送到教会医院里,经乔治救治才得脱险。野苇由此视尚璞为保护神,私下与载智、石头也成了好朋友。

乔载智见好多孩子吃不饱,常从舅舅、伯父家里带些好吃的来,分给那些孩子们,添补点营养。后来普鲁斯长老发现了载智的举动,就紧盯着他。

有一次,他见几个孩子又围着载智,知道他又要分散吃的东西了,也凑上去说要品尝一下。他张开毛茸茸的大手,几乎把所有点心都收敛去了。

载智灵机一动,问道:“普鲁斯先生,您确定要吃这些东西吗?这可是我姥娘祭祀了祖先的点心,大概上帝是不许教徒吃祭祀过了的食物的,您若吃了,恐怕福音会离您越来越远呢!”

说得普鲁斯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笑,只好归还了那些东西。

孩子们看到他那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都抿嘴而笑。

尚璞在那里授课,再也不必受那八股文的桎梏了,他讲四书五经多是取其精要,重在讲圣贤的修身处世之道,不注重繁文缛节,因而深得威廉神甫的赞赏。

他常对尚璞说:“尚先生,你的开明与包容,我等十分赞赏。你能到教会的蒙养学堂任教,我也深感欣慰。我们是上帝派来的忠诚信使,把传播福音作为终生的职业,这对贵国而言,也是有益无害的。”

这一日,他俩在洋房里谈天,就听外面有敲门声。威廉神甫喊一声:“e yin,please。”

房门被推开,只见普鲁斯长老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尚璞一看,大为诧异,叫一声:“怎么是你?你怎地来这里了?”

欲知来者是谁,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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