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断根之法
而那个小军卒,便是这些年来,苏青白和夫子时常观察的生而知之者,宁缺。
宁缺的故事不需要多提,苏青白可以说看着他出生,看着他自那日柴房拿起柴刀,看着他在荒野之中不断求生,看着他在死人堆里求活,看着他在茫茫岷山之中燃起的那场大火,看着他走进渭城成为一个小小军卒,成为名声赫赫的梳碧湖的砍柴人......
他离开渭城是必然的,所以,并没有引起一直关注他的三个额外的兴趣。
夫子一如既往的在后山饮酒,吃肉。李慢慢还是那般不紧不慢的教导着后山的师弟们。而苏青白,此时正在长安苏府之中。
这长安苏府便是多年前自南晋临康搬迁而来的苏家宅邸,比邻大唐建宁公主府。
当年,苏家长子如今的苏家家主苏青空,与大唐建宁公主完婚,已经搬迁大半的苏家也顺势在长安落了户,苏承庆便将这苏家家主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长子,隐居享乐。
大唐没有驸马不得从政的规矩,但苏青空依旧没有进入朝堂,反而坚定不移的按照与苏承庆,苏青白,父子三人最早定下的路线走着,以商业为根基,向着整个大唐辐射。
苏青白更是让一些青壮的苏家子弟加入了唐国的各个军队,虽然不曾拥有话语,却也可以影响大多数边城的事务,渭城便是其中之一。
苏青白现在,便是在查看这些年来渭城中苏家子弟送过来的关于宁缺的记录。
这些记录十分的详细,详细到宁缺每日上几趟茅房,饮几口水,几口酒,半夜起了几趟夜都一一明列。
宁缺确实很谨慎,因为要报仇的缘故,心思也很重,可他到底只是一个孩子,而他的前世,想来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于苏家子弟这些经受过专门的碟子训练的人选来说,他的一切,都几乎是透明的。
天启元年的秋天,苏青白和夫子在思过崖畔目睹了宁缺在死人堆里见到他的命中注定桑桑时,曾动过杀心,只要桑桑死了,那么,未来的一切就都会发生改变,卫光明不会和颜瑟在长安城外同归于尽,夫子也不会登天,更没有观主所谓的换天之举,可是,他最终依旧没有动手,
因为他在生出杀心的那一刻,感受到了即将死亡的心悸,
那是一种直觉,一种只要他动手,就会死去的直觉,他心中明白,这或许便是昊天留下的后手吧,拥有天算的昊天,又怎么会不考虑到自己化身被人杀死的可能呢?
“按照你的要求,苏家已经将你准备的那几本书尽可能的在百姓中传播开来了,”
苏青空和苏青白兄弟二人相对而坐,提起水壶为苏青白身前的茶杯中续上茶水的同时,开口说到,
“不过,青白,就你那四本书,真的可以达到你说的效果吗?”
苏青白不紧不慢的唑了一口茶水,笑着点头,
“百姓之所以会有信仰,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活不下去,以及自身的愚昧。知识便是改变这一切的根本,当百姓均有所学,遇事皆有所思,他们便会对信仰产生怀疑。
在他们心中,神明是赐予他们一切的万能的存在,可,如果有人告诉他们所谓的神赐予他们的一切,本身便是存在的时候,他们或许不会相信,却一定会产生怀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铲除了,在之后,当他们发现,原来人类可以创造出远超所谓的神明的恩赐的时候,对于神明的信仰也是最不稳定的时候。
我给你的那四本书,分别详述了农业,工业,常识和科学四个方面的内容,前两本让他们可以生活下去,后两本,让他们开悟,明智。这便是我对西陵下的第一枚棋子,我很好奇,西陵会如何应对。”
苏青空低头沉思,天启元年,苏青白外出游历回来后,便带着那四本书来到了自己身前,让自己以苏家的力量,将这四本书免费的,在天下百姓中扩散开来,让每一人的手中都可以拥有这样一本书,
虽然因为大唐的存在,书本已经不是各国士族掌握着的独家资源,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拥有的,一本书,本身的价值便已经是一家农户许久的收入了,所以,虽然知识的传播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但在天下间的传播依旧停滞。
而苏青白所谓的将那四本书免费赠送的举动,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这个代价不是书本本身的造价,一本书,从纸张到印刷的成本其实都不高,但是,对于知识的垄断确实最贵的,当然这些书都是苏青白自己编写的,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成本,
苏家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大程度上是那些士族,他们迫于大唐的压力,让记载知识的书本传播出去,却将价格抬的极高,目的便是依旧垄断知识,而苏家的举动明显是在破坏这个垄断,
好在,苏青白的四本书并不是圣贤书,也不会科考书目,反而是民生方面的书籍,是士族们不屑于参与进去的农业,工业的东西,所以,它们到底是传播了出去,
当时,苏青白对苏青空说的便是这四本书就是覆灭西陵的根基,
如今,苏青空终于明白当时苏青白那话的意思了,他这一举动实际上是在断宗教的根。
当神明不在是影响生存的因素时,依旧会信仰神明的,只会是那些本身就对生存没有任何问题的存在,相反,对于一直渴望神明的救赎,却被人类拯救的人们来说,神明早就不在那么强大和不可违背,
这还只是苏青白的第一步。
“兄长,等那四本书真正的被人们所接受后,还希望你用家族的力量,将这本书传播出去,不过,倒是,请务必隐藏好家族在这件事中的痕迹,”
苏青白从怀中取出另一本书递给苏青空,并嘱咐道。
接过这本书后,苏青空便翻看了起来,片刻后,他一脸慌张的看向自己的弟弟,
“这......这......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苏青白点了点头,
“自然是真的,这本书将会是我所有计划的最后一步,有那四本书的铺垫人们对于神明的存在本身就产生了怀疑,当这本书传播出去,告诉人们所谓的神明的真相后,想来,对于信仰的打击是西陵绝对无法接受的。”
苏青空神色依旧慌张,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恐惧,便是当年面度南晋举全国之力追捕时,他都不曾露出这样的神色,此时却是如此,
苏青白微微一笑,
“不用一副这样的神色,这本书上说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真的,但,也有虚假的内容,毕竟,我是要覆灭西陵,而不是要毁灭世界,还不至于动摇世界的根基,”
“世界的根基?”
苏青空端着茶杯的手一颤,茶杯摔落在茶案上,滚烫的热水流了一地,
“还会动摇世界的根基?”
他突然有些后悔听从自己弟弟的话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是常人,可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弟弟会是一个疯子啊!
苏青白对着那摊热水挥手,用念力将它们包裹起来,丢进了一旁的痰盂之中,
“不用如此,这本书,伱只要掐在五年后夏天之前传播出去便好,最好的时机是五年后的春天时,到那时,这本书的传播甚至不需要家族使力,它会被这个世界所接纳,自动传播出去的。
而我这个覆灭西陵的计划,被我成为造神计划!”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苏青空整理了一下衣衫,板起了神色,声音很具威严的说上一句,
“进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色衣裙,上满点缀着墨色典雅图案的少女,正缓步走了进来,
少女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背后,懒散却不显得邋遢,别具一番风味。
她十分严肃的对着青白青空两兄弟行礼,然后看向苏青白,
“老师,果然和您预料的一样,他们选择在北山道动手!”
来人正式苏青白弟子之一的莫山山,相比于性子更顽劣的柯悦儿,和更严肃的叶红鱼,反而恬静自然的莫山山更适合执行苏青白的一些嘱咐,
苏青白对着莫山山挥了挥手,
“山山,过来坐,随意一些就好,这里不是书院,没有君陌一直盯着你们。”
说着,苏青白的嘴角也勾了起来,严肃古板的君陌,在后山真的是许多弟子的噩梦,便是山山也因为礼的问题被他训过。
青空有些疑惑的看向青白,
“是四公主的事情?”
苏青白点了点头,很是玩味的说到,
“李仲易那般精明的陛下,竟然有一个这么愚蠢的女儿,偏偏还因为她的愚蠢传出了许多贤能的名声,真是可笑,”
这话也就苏青白可以说了,有资格直呼宫中那位姓名的人本就不多,更不用说将那颇具贤名的四公主成为蠢货了。
“怎么说?”
苏青白微微仰头,视线穿透房子的墙壁,越过万水千山,注视着岷山北山道的位置,
“那公主去了渭城,找老马要了一个向导,不过,她不信任任何人,并没有听从那向导的话从岷山中走,而是走了大陆,途径北山道。”
苏青空仔细想了一下,
“北山道......那是一条单道吧?我记得那里有六七里长,两侧还都是密林,最适合埋伏了,四公主不说远嫁之前,便是远嫁这两年的时间,在草原上也应该有所长进,明白那里不是一个好去处啊。”
苏青白点头,
“所以我说她是蠢货,明知道朝中有人不愿意她回来,却还是用自己做诱饵,如果不是南门观给她留了后手,这件事就有趣了,”
“后手?”
“嗯,南门观的吕清臣,一名大剑师,”
苏青白语气依旧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一件今日中午吃什么一样的寻常事,事实上,这件事于他来说,确是一件寻常事,
苏青空也不是对于修行一点都不了解的平常人,自己的亲弟弟是世间最顶尖的几人之一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大剑师,
“大剑师?应该不够。”
苏青白点头,赞同了自己兄长的判断,
“如果只是剑师,自然是不够的,不过那位吕清臣在随李渔离开长安时,选择弃剑修念,主动废了自己一身修为,重修念师一道,作为保护李渔的最终后手,而这件事,只要少数几人知道。要对李渔出手的那人,是不知道的。”
“既然有后手,而且,你也并不在意李渔的安全,为什么要这个关注这件事?”
苏青空在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了,虽然看起来,自己这个弟弟是一个很好的人,感情充沛,但是,他却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实际上是一个冷漠到了极致的人,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人,这样的人,即便是作为血肉至亲,他的内心还是会有着隐隐的恐惧的,
“你可不会做这样多余的事情。”
苏青白点了点头,
“因为李渔的队伍里有一个让我感兴趣的人,而且,今夜,袭击她的人里还有一个书院弃徒,虽然那只是一个前山被开除的弟子,但是,他用的到底是书院绝学,”
突然,苏青白脸色一变,一双眼睛充满了怒火,
这个变化让苏青空一愣,然后急速退后,退后的同时还不忘和山山一起搬着那张十分珍惜昂贵的茶案一起,
不过,愤怒的苏青白却没有做其他的动作,他只是看着北山道的方向,看着那个书院弃徒一魔宗手段自爆杀敌,看着那小小军卒射出那足以影响结局的三箭,看着那弃徒彻底死去。
直到此时,苏青白才冷哼一声,消失在原地,庞大的念力跨越空间和时间瞬息间来到北山道,
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前的苏青白,
吕青白已经顾不上那落在自己车厢上,压塌半截车厢的断指,也顾不上那已经失去机会,却没有彻底死去的中年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