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婚
南钺三十七年春,连绵不绝的冷雨从寒食下到芒种,淋盖广阔的浩野,滴滴落在红色的轿顶,敲打得檐铃当当作响。
从塞北刮来的风一路刮到京城,一只手从喜轿内伸出来去触摸风,慢慢、慢慢地收紧。
“小姐,不用着急,就快到了。”
轿子里传来一声嗤笑,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我不急,谁会急着去死。”
丫鬟讪笑一番,瞥一眼轿沿,神色漠然。
红色的喜轿落定,太师府内众臣集聚,净是些嘈杂的祝贺,人们笑着、说着,鞭炮响了一挂又一挂。
“恭喜呀恭喜,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多配的两人。”
角落一书生皱着眉,用肩膀搡一下身旁的人,“我怎么不觉得是喜事?谁家好姑娘会嫁给这种人啊?”
被搡的男人顿了一下,嬉笑道:“你管别人呢?左右又不是你女婿,吃喝嫖赌也不花你家的……”
那人一句话未完,被人拿手肘捅了一下,不敢再语。
吵闹声一直响到天都黑透,喜轿里的新娘终于被人搀扶着下了轿,跨过火盆,踩着一地的五谷杂粮,一路往大殿去。
台阶上,身着婚服的二人静静地立在原地。
团扇遮着脸,看不清对方是何模样。
台下宾客满座,台上父母高坐,良辰吉时已到。
四周寂静,那声“夫妻对拜”尖锐而突兀。
新娘站在那里,猛地扯下盖头,在所有人惊诧的眼神中,敛起裙摆大力撞向身侧高高的大烛台。
燃着九十九根红烛的烛台应声而落,火光顷刻点燃绒毯。
周围侍奉的下人们极快地反应过来,冲上去压着她,慌乱地踩灭绒毯上的火苗。
混乱中有人喊道:“白发齐眉,儿孙满地,无病无忧,永结同心,好兆头,新娘是高兴疯了!”
不知何处响起唢呐喜乐,裹着台下宾客欢喜叫好,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盘旋着,直上云霄。
究竟她是真疯假疯,全不重要。
盖头重新回到头上,新娘被人压着低头行礼。
宾客们欢呼起来,她犹如行尸走肉,被人压着,引入洞房。
全福人跟随着她进门,燃起花烛,刚同她说一句话,门口响起男声。
“出去罢,这儿不用你了。”
全福人急得忙劝说,这样不合规矩,天老爷要降罚的。
“罚我什么?身患隐疾,不肆生育?”
来人调笑几声,全然不在乎的模样。
“叹什么气,嬷嬷?你宽心,我身体好得很。”
那婆婆刚想开口,他又笑着打断,“若您实在不相信,留下来也好,去吧,教教新娘怎么伺候男人。”
全福人被他的浑话刺激得猛地拍手,长叹一口气,气呼呼地退出去,将门关上。
四下静谧,接而是一阵脚步声,极慢,极重。
绯红一色,鼻息间酒香混杂着催情香,糜烂又旖旎。
新郎走到她面前,语气散漫,“我不在乎洞房里那些个规矩。”
“那就不要规矩。”
那人轻蔑地嗤笑一声,直接伸手便掀开盖头。
她也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团扇扔在地上,抬起脸冷冷地看着本不属于她的新郎。
五官周正,本是标志的样貌,可那样正经的脸上,竟生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眼。
眼尾上挑,瞳仁如墨,狭长的眼睛里含情带水,脸上满是戏谑。
“苏蔓野,你和你姐姐,长得真的很像。”
她忍不住冷笑,“不像,怎么会逼我嫁给你?”
“记住我叫什么名字,我叫程烬玄,灰烬的烬,玄冥的玄。”
苏蔓野不想回答,只是沉默,他不急不燥,仍旧笑着,俯身几乎把脸贴到她的鼻尖:“家里的姑子嬷嬷教过你怎么服侍人吗?”
换来的依旧是长久沉默,他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啧”一声,“欲擒故纵?”
说完,耐心耗尽,程烬玄伸手去解她衣物上的第一颗盘扣。
苏蔓野等的就是这一刻,她突然极快地伸出手,猛地一拉他的手臂,程烬玄一时不察失力扑到一旁,她翻身而上,按着他的肩膀咬下去。
她有一颗尖尖的虎牙,力气使了十成,霎时就满嘴的血腥味。
苏蔓野居高临下地按着他的脖颈,“就你那点小玩意儿,跟我在这儿逞什么能?”
“捡那些不值钱的话出来丢人现眼,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耐。”
说完,苏蔓野主动把领口处的盘扣拉开,还未解开第二颗,门“嚯”地打开。
二人皆扭头看去,闹喜的人欢欢喜喜地冲进来,看着榻上两人暧昧的动作,脸上的揶揄显而易见。
苏蔓野扭过脸,沉默地从他身上跨下去,退到一边。
程烬玄默不作声地擦干净肩头的血,走到另一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倚着墙,看他们胡闹。
一个小男孩被带进屋内,推搡着挤上他们的婚床,被压着滚一圈。
全福人在一旁报喜:“铺床铺床,龙凤呈祥,夫妻恩爱,日子红亮。”
“真恶心。”
两人异口同声。
苏蔓野扭头看了她的夫君一眼,那人斜睨着她,痞笑一下。
“铺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
“生不了,我宫寒。”苏蔓野冷语打断。
程烬玄勾着唇笑,“确实生不了,郎中说我也寒。”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都看向他,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吊儿郎当地甩着玉带钩玩儿。
全福人屡屡被打断,压住性子,接下去:“铺床铺床……”
“还铺?这小孩儿冒个大鼻涕,全在床榻上了,脏兮兮的怎么睡啊。”
程烬玄随手抓起一把喜糖,塞给那小孩,“小豆丁,拿着糖出门玩去。”
那小孩抓起喜糖,高高兴兴地蹦跶着走了。
众人拦都拦不住,不明所以地看向新郎。
他也不气恼,好脾气地解释:“各位,念也念完了,给新人留些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