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应对
永昌元年七月十八日,北京城中,暑气正盛,却远远不如往年夏日的酷热,但对于从关外而来适应了寒冷的多尔衮而言,这个温度正好合适,也让他颇为舒服的处理政务。
自从大清进入北京城之后,他就立马与诸王贝勒大臣数次商讨,最后决定迁都北京。
此事既是出于统一中原、占据天下的远见,也是基于再怎么着也可退出关外的战略考虑。
多尔衮认为要以图进取,必须得迁都北京,只有占据这个关口才能学习蒙元夺取天下,以建万年不拔之业。
于是在此期间他先是改组内三院,网罗了一些前明文臣相助,称为内三院大学士,其中以范文程为首。后来他更是将留在北京城中降过大顺的官吏全都招了回来继续任用。
他们这段时间日日夜夜操劳,就是为了巩固在北直隶的统治,继而准备南下河南山东,西征山西陕西。
其中最为卖力的就是那帮子汉臣,他们甚至比满人还要用心,自从加入大清之后鼓起十二分干劲,就不说在前明朝廷时孱弱无能的样子了,相比于在大顺时都认真的多的多。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我大清横扫天下,固山额真石廷柱,巴彦,巴哈纳等将已扫平河南山东各县,诛杀闯贼防御使张问行、刘俊本、丁昌期、郭都、王皇极、王道成等人凯旋京师。”
范文程见多尔衮忙完了手头军务从桌上挺起身打哈欠,便趁此时机赶忙出声禀报。
“哦?他们几个做事倒很利索么,呵呵,一会儿让他们都来武英殿,我要好好夸奖夸奖我满洲勇士。对了叶辰呢,山西那边有什么消息?自从五月下旬我就派他前去经略山西,有什么结果了吗?”
多尔衮伸了伸懒腰看向范文程,而范文程拿着新得来的消息显得有些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额,完颜佐理还在饶阳一带徘徊------。”
范文程越说声音越小,直至完全消失,武英殿陷入了一个短暂的寂静。
“几个小辈都可以纵横山东,河南各县,打的闯贼溃败。他一个长辈同时还是议政大臣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将,怎就如此无能,一个多月了连山西都拿不下来?这是在丢我的脸啊!”
多尔衮拍案而起,非常生气。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呀!完颜佐理尽心尽力却也是无可奈何,他本来定的计谋甚是详略缜密,可却被闯贼大将刘汝魁,张鼎等人破坏。”范文程咽了咽唾沫平静的答道,他与叶臣有些关系,所以出言保他。
“他是怎么败的,你细细说来。”多尔衮平息了怒火,恢复了无表情的面孔,冷冰冰的问道。
“禀报王爷,完颜佐理一开始准备起三路大军夹击山西,北边以左佥都御史马国柱为首,吴惟华为辅配合着早已投靠我大清的姜镶攻下大同。南边命巴彦图与阿楚珲率两万兵马攻下卫辉,怀庆,向北进入山西策应中军。而完颜佐理亲率中军,从饶阳出发经过井陉,平定州攻入太原,如此一来山西必定也。”
范文程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说的是口干舌燥。
“这些我都知道,这法子其中有不少地方还是我亲自拍板的,你的意思难道是我出错了?是在怪我?”多尔衮轻声问道,范文程却在其中听到了很大的火药味。
“王爷赎罪,奴才算是个什么东西?怎敢怪罪王爷,其实此事之败完全是因为闯贼运气好,由于南路军巴彦图攻的太快,与北中两路大军脱节,被刘汝魁张鼎阻碍在卫辉城下,这才由此失利!
甚至因此暴露出了董学礼,也将姜镶牵连,被张天琳拿下,其老部下被尽皆铲除。姜镶的大同兵万余人马被彻底吞并,至此以后大同防御使张天琳部在大同的军队扩充到了将近三万人。马国柱,吴惟华仅仅有一万马步兵根本攻不下大同府。
这也导致了叶臣上下都被钳制,他强行从井陉进攻却被太原文水伯陈永福、长治平南伯刘忠,临汾绵侯袁宗第等五万人马夹击,完颜佐理见此情形只能无功而返。
闯贼伪真保防御使马重禧还率领精锐趁此时机攻下平安州与井陉县,兵临固关!”
一口气将前因后果都禀报出来,范文程趴在地上半天也不敢说话,他身后跪着的各个文臣都明哲保身一言不发。
“那刘忠不是在河南平乱吗?”多尔衮沉默了半天这才问出了一句话。
“刘忠此前是在河南平叛,却被当地官绅组织的军队击溃,他只能带着军队撤往自家驻地长治,后来更是被堵在了黄河渡口,待巴彦图退走后,他才得以经过怀庆迅速返回长治。”
“看来怀庆府才是重中之重。”多尔衮右手放在桌子上缓缓敲着,他注意到了怀庆的重要性,此处连接河南山西乃是战略要地,必定得将此地夺下。
就这样多尔衮靠在座椅上沉思,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殿下汉臣都闭嘴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跪在地上想着心中的事情。
“禀报王爷,臣以为南明也是速速解决,不能让他们缓过劲儿来,他们此前已立了福王朱由崧为帝建元弘光,拥兵百万,不可不防啊。”范文程见众臣子都装聋作哑,而自己身为汉臣之首,不得不出口打破平静。
“哈哈哈,南明一群蠢货也算大敌?马世英史可法看不清形势,竟然还可笑的提出了联虏平寇之策,真是笑掉人的大牙。到了此时此刻,他们还看不清楚形式,认不准敌人,我只想说干得漂亮。”
多尔衮见范文程提起此事,乐的开怀大笑,适才殿内阴霾之气尽散。
毕竟此时此刻,这般局势之下,连南明的两个掌舵人都还是这种幼稚的想法,沉溺于幻想中,他作为敌人不高兴难道还哭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虽说南明朝廷高层无能,但个别中下级官员反而都很有远见,他们皆主张应以自强为主,总是想靠别人是靠不住的。
就比如吏科都给事中章正宸曾上疏道:“如今江左形势比之晋、宋更为艰难,大明肩背腹心,三面受敌。我以为,朝廷得念先帝、先后殉社稷之烈。还得念三百年生养黔黎尽为披发左衽。我等判断朝廷大事应该以进取为第一要义,进取不锐,则守御必不坚。
况且臣最近听闻闯贼败亡,此事未必可轻信矣。贼计甚狡,必定亡走入秦,修整之后定会精锐再出,与西贼合流,南下睥睨长江。
臣又闻建奴占据北京,动摇山东河南。而当国大臣却仓惶罔措,但绍述陋说,损威屈体,隳天下忠臣义士之气,臣窃羞之,臣切痛之。若不趁现在加紧军备,待秋高马肥,鞑虏必控弦南指,饮马长、淮;
到那时闯贼西贼再驰突荆襄,顺流东下。瓦解已成,噬脐何及?”
章正宸一番言论指责当国大臣绍述的“陋说”这是指崇祯年间兵部尚书陈新甲主持的同满洲贵族和谈。他不赞成把清兵看成义师,看做能够帮助自己的外援,相反他指出有披发左衽,神州沉陆的危险。
尤其是多尔衮进京之后下令统治范围内必须剃发易服,虽然最后因众人强烈反对而取消,可这件事也让章正宸等有识之士看清了建奴的目的,他们不是为了亡国,改朝换代,而是改天下风俗,亡天下矣。
还有给事中马嘉植曾上言曰:“今日可忧者,乞师突厥,召兵契丹,自昔为患。及今不备,万一饮马长、淮,侈功邀赏,将来亦何辞于虏?”
同时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参与南明朝廷集议时也提出建议说:“依靠建奴如宋人借金以灭辽,借元以灭金,则益其疾耳。密敕诸将奋同仇之气,大整师徒。俟冬春之间,敌骑牵制于三晋,我则移淮泗之师以向俟谷,出全楚之甲以入武关,令川汉之将联络庄浪甘宁之义旅,或攻其胁,或拊其背,使敌当其一面,而我当其三面,不特逆贼可以一举荡灭,而大功不全出于敌,则中国之威灵震而和好可久矣。”
章正宸、马嘉植、陈子龙等主张的自强之道,在弘光朝廷上全然行不通。其外部原因是朱由崧登上帝位靠的是联络四镇,四镇既以定策封爵,已无进取之心,他们巴不得就一直这样僵持,他们好借此摄取利益。而朝廷内部的原因是纷争造成文武大臣顾不上妥善经营北方事务。
“哼,南明一群跳梁小丑尔,介时我让我弟多铎率军南下,便可一战而定!”
多尔衮豪气冲天的话语一出,殿下群臣无不磕头恭喜,溜须拍马。
“好了好了,现在先不说这些了,先让叶臣,巴彦图,阿楚珲回来吧。但马国柱,吴惟华继续留在宣府看守大同张天琳,此人有勇有谋,没能依靠姜镶消灭他,是我大清一大损失矣!”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将皇上从盛京迎到北京再说。”
多尔衮转移话题不再说军务,而是转头说起了朝廷南迁之事。
可此话一出却令殿下的范文程心中一颤,他其实倒不太愿意福临来到北京在多尔衮的掌控下,如此一来随着时间推移,几方势力必有内斗。而他奉行中庸既不愿意背叛幼主,又不想开罪多尔衮。可他思来想去多铎此前曾夺过自己的老婆,与自己结过仇,所以他还是稍微偏向福临的。
“大学士有何不妥呢?”看着趴在地上发愣的范文程,多尔衮疑惑的将他叫醒。
“额,失礼了王爷,没有不妥,没有不妥。”范文程闻言赶紧撅着屁股将头俯下掩饰自己的冷汗。
“嘿。”看着范文程趴在前面扭扭捏捏的样子,弘文院大学士祁充格与国史院大学士刚临相视一笑,搞得一旁刚刚投降的冯铨不知所谓。
原来这都是此前内斗之时留下的祸端。
要知道自从皇太极去世之后,为争夺大位,诸王好一番勾心斗角,尤其是睿亲王多尔衮最是上心。
但是哪怕他再竭尽全力,八旗内部敌人还是非常多,两黄、两红和两蓝六旗都不支持他,所以为求稳定只能议定由皇太极的第九子、年仅六岁的福临即帝位。
于是礼亲王代善等都奉福临登位,各王贝勒大臣共同誓书,昭告天地,同时宣布以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睿亲王多尔衮辅政,改元顺治。
这样一来多尔衮妥善地处理了十分棘手的皇位争夺问题,就算郡王阿达礼、贝子硕讬向郑亲王济尔哈朗、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游说,谋立多尔衮为君,多尔衮也忍住诱惑以扰政乱国的叛逆罪,将阿达礼、硕讬处死,籍没其家。其后又肃清了反对这种新格局豪格及其下属,稳固了新的统治。
而范文程本来是硕讬的属下人员,当时他才避免了主子硕讬乱国而险遭的不测牵连之祸,不久后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摄政王多尔衮之亲弟豫郡王多铎欺负范文程,抢夺侮辱他的妻子,多铎乃一旗之主,贵为亲王、郡王,又是摄政王多尔衮之同母亲弟,日后是否会舍此不究是个问题。万他那一天想起来了,追念前怨,范文程恐难免灭门之灾了。
所以他才将心中的天平倒向福临。
“好了好了,天色也晚了,你们下去吧。”多尔衮见殿下文臣一说到此事,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闭口不谈,遂不耐烦的将他们赶走。
“唉,我何时才能登上大位?”见内三院臣子全都出去,多尔衮这才抚摸着镶金边的椅子,心中默默渴望。
他不愿永远都待在武英殿理政,而是想真真正正的坐上太和殿的龙椅。
此想法一出,他的心越来越火热。
“来人,我要去太和殿看一看。”
说干就干,多尔衮立马带着亲卫趁月色走向太和殿。
他轻轻踏上台阶,坐到了龙椅上。
“皇上万岁万万岁!”
其亲卫牛录额真很有眼色,立马带着手下跪地磕头。
“哈哈哈,阿林山,你小子。”多尔衮闻言高兴的笑了一脸的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