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丧家之犬

夜色寂寂，远方是军阵号角，悠悠刺破山河鸟兽图景。

墨启就站在江水草荡旁，旁边不远是出神发呆的墨眉，马括在林子外观察秦军动向。

“小姑娘，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可没心思逗你玩。我这次来楚地实是为寻找一物，这是我一位好友的遗愿，我必须要替他完成。”

“寻物，老头儿，你要找的宝贝不会也在潜龙洲，这也太巧了。”

“潜龙洲，那是什么地方？”墨启胸口这时一道暖流，是大周宝笔在发热，他意有所动，“对，对，我那位好友就是这么说的，什么龙口。”

见墨眉没吱声，墨启想起方才在面对三头地佛的时候，有白光闪过，都是数字，但只有一位数，分别是4，5，还有8。

“真不知你哪句是真。”墨眉说道，“告诉你无妨，现在潜龙洲那里全是秦兵，去了也没用。这潜龙洲以前是这南北易水的交汇口，地下面藏有着丰富的玄铁矿藏，铸兵材料，据传曾经也埋过一头大龙的尸体，所以得名。如果在这里布下重兵，就是扼住了楚地的咽喉，进可以攻，退可以走，稳稳立于不败之地。”

“你要往那渡口去，也就是说，计划有变。难道现在六指也在那里，小墨眉，楚太子真要一人逼退秦国大军？大义凛然，大义凛然呐……”

两人站上高石，凭着长气放眼望去，那看不见的黑暗之中潜藏着雨水杀机。

“算你想得快，我也刚刚在路上收到了传令，入关的路被锁，学长们去不成白鹿了。”墨眉心急，想早一点赶到，但她毕竟是刚经过一次巨大的消耗，还没完全复原。墨启胯下的雀型地佛慢悠悠，几下就把她赶上。

墨眉还生着闷气，贼，贼，都是贼。

“咔咔咔……”长尾雀型地佛僵硬地转过来，眼珠子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因为过度思考而出现故障。挥舞了几下手臂，最后还是不敢对墨眉下手，只好开始原地跳舞。

“一边儿玩去。”墨启痛快地给了它一巴掌。

白日，墨启踩在地佛的手掌上撤退，没被那朝廷监军的气息赶上。他按着在马括种下的气种指引，追了上来。却没看见田横，原来是被唐西达学的同学来把他接走了。

“这帮家伙这个节骨眼上来大楚，肯定不是对付天魔。”马括这时低着头过来道，“墨眉，墨先生，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我……我得走了。”

马括说着告辞，墨启并不拦他，反安慰他这唐西学子乔装潜入大楚，绝不是来看风景这么简单，日后你得多多在意。

马括眼神复杂：“楚地凶险，墨先生保重。”

墨启笑道：“如今天下大乱，我一路走来，再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

马括走了没多远，墨眉冲他大叫：“走吧，永远别再回来，易水不配，快走快走。还有你啊，你怎么还不走，唐西小君子？真够小的。”

“这倒是奇了，小君子竟然没有害你。”

墨眉道：“可不是我要等你，现在好了，你不走，我走了。”

墨启看她架子，是要和秦人不死不休，叮嘱道：“你学长是叫你别死，去找高易寒，去把各系的同学召集起来，选一个新校长重建易水达学。易水，更需要火种。”

墨眉不听，奔出大半里路。大喘口气，余光又看见墨启在不远处，心底反倒安定了许多。本还奇怪他怎么突然之间提速，原来是坐在雀型地佛肩头。这家伙把这战斗机器当成了代步马，嘴巴模拟蒸汽突突突。

“你一直想问我的吧，比如这地佛为何会听我号令……”

“本来想但现在不想了，因为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两种东西，都没有骨气。”

“哪两种？”

“唐西达学和狗。”

“……”

“都怪我太傻，什么大夏学宫，你能背诵唐西至圣箴言，定是唐西达学中的佼佼者，前番竟是错看。”墨眉一本正经地道，“虽然你救了我，可我不会感激，只会更恨你。”

墨启道：“我说方才击退秦兵，你怎么反倒对我更不客气，原来是这个缘故。怎么连你也不信，老夫我真不是唐西学生，这地佛之所听我号令，纯属是我在大夏学宫养气的诚意所致，感动了他们。”

“你不是？”

“呼呼，你总算是信了。”

“得了吧，那为什么那些秦兵喊你小君子？如果你不是孔孟来的入门弟子，是个清白好人，又怎么可能会背那圣贤文章！”

墨启一时语塞，他此时掏出大周宝笔，是否合适？

“少在那儿骗人，这种至圣箴言就是唐西的不传之秘啊，一般人就算听过一遍让他来复述也绝做不到，因为这天地的力量早就封死了他的嘴巴。”墨眉一脸笃定，一副认出了爱骗人的坏爷爷不放的。

“好好好，小墨眉，如果说能吐一句就是唐西弟子，那这三尊保护朝廷监军的易水地佛，身上就有你易水的机关，你怎么不喊他一声师兄呢？”

听到叫他，长尾雀型地佛瞬间兴奋，一蹦三丈高。

墨启乐得哈哈大笑：“看看，这大块头也这样觉得，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那你们当知音去。”墨眉撇开他，“老头儿，你也知道我要去哪儿，可别再跟来，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上来不？”墨启拍了拍地佛的肩膀，悠闲问道，“不逗你了，你是易水校长的女儿，你知道这玩意的来历吗？”

“地佛绝技，一半出自易水老校长，这天下谁人不知？”

“那怎么会落入外人手中？”

“因为……这些地佛都是他们偷、抢去的。”一提地佛，墨眉就要炸。

“易水那时候天下无双，却受这样的屈辱？”

“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易水老校长是个大好人。”

墨启笑着打断：“这话说的无理，难道唐西达学的至圣师不是？他可是天下百姓心中的圣人。”

“那老头儿，我问你，一个人养气有成，没有全想着自己，而是将四方源气灌注在域外神铁上，不惜献祭自己一生的气龙，花了四十九年时间打造出一百零八尊非攻地佛，不为其他，就是想用这些神物来帮助百姓抵御天灾，帮助生产，这样的大气魄大宏愿，那达学里头还有哪个教授能做到？”

“用气龙炼地佛，那就是自断前程，没有养气士作这样赔本买卖。为天下伸张，为万民谋福，佛鼓至圣师亦不能。达学里的教授们终生都以养气，以锻折为志向，从未听过你说的这一位。”

“这地佛里头就是易水的前辈啊。”墨眉哽咽着，接着道，“但没有想到他的大工程刚刚完成，他就触发了天劫，不得不遗憾离去躲灾。而那些道貌岸然的唐西养气士，就趁着这个机会闯入我易水禁地，在老校长木像底抢走了这些地佛，还把他们拆散，然后改造成了用于杀戮的机器。你方才看到的那些数字，就是编号。”

“哈哈，好一个趁火打劫，这么说，这个地佛丑东西，就是你易水老校长当时的心血之作？”

“他们抢走的不止是初代地佛，更是炼制地佛之法。”墨眉说得眼眶发红，这段历史每个易水弟子都是锥心泣血，“地佛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绝不是，如此嗜杀成性。老校长制造它们的时候就发下了大宏愿，所有地佛无论是功德神还是大匠器，都不能伤害任何人，哪怕这个人恶贯满盈，让地佛去杀他，地佛也不会答应。”

墨启拍了拍屁股下那哥们，它的眼中闪烁，似懂非懂。

她看着墨启和那尊雀型地佛，“绝不是，他们本都是很善良的，他们却变成这样子了。这都是拜唐西的‘教化’，他们本来可以用在帮助善良的人们，但现在都成为了攻伐的杀器。”

“看来是有人破坏了这地佛的核心。”这与墨启预想一致，“老校长也是没算到吧，劫数难为，没想到这些地佛会以这样的方式流传天下，却大大违背了他的初衷，不能造福黎民，反而杀人如麻。”

墨眉转过身去好一会，回来对墨启温柔了许多：“我易水老校长把他和他弟子打造的初代地佛，按照五个等级划分，而你现在骑着的地佛就是低级的一个，大匠级别，本来名字大约叫做火林雀神，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大红鸟，有九千根火晶点缀的羽毛，夜晚间从山岗间飞出就像是金乌降世，下起火雨来最是好看。”

墨眉讲起易水经典中描述的画面，满满的欣喜之情，好像她就是那无穷火羽中的一支，闪闪发光。

“可这是个小木头怪吧？咳咳，未免也太丑了。”

“这只是一个部分，一个大号零件呀。”

“积木怪？”

“当初在禁地，诸子百家抢夺过程中，这些贼人自己眼红大打出手，把这个大地佛破坏成了超过三十个械本，有的甚至有百来个。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是若不如此，他们的力量太弱，无法自然破解祖师爷留下的禁制，这地佛抢到手也就只是废铁。”

“你是说，这个大木头怪只是那火林雀神的三十块之一？”墨启得到了墨眉的肯定，这才明白了所看到的数字的真意。他闭上眼开始想想这大块头的全貌，那从仙域盗火而来的火焰神鸟。

曾被称为易水绝技的地佛，在遭受各大达学联军血洗之后，便分裂成十块，三十块乃至上百块，当年那横扫天下声威也不复存在。

只有零星几个械本在战火中保留下来，被人当成了古董，当成了铁牛马，肆意玩弄，嗤笑，什么非攻兼爱，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墨启不由长舒了口气，地佛如此，今日的易水呢？

“老校长，你逆天而行，以气龙为献，造出地佛，赋予他们生命，终是应劫去了。可这世道果然应了你好同道孔孟来，如今的唐西至圣师那句话——李周梦，百载之后，这世道是唐西的大浪滔天，而你的学生和学说注定都是丧家之犬！生性嗜杀，岂能非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