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山虎
惊蛰刚过，雨水渐丰，这天绝早，夜飞雪便背起箱笼，脚步匆匆地赶向集市。
他是孤儿，自打有记忆开始，就独自一人生活。
前两年，在山水乡乞讨的时候，幸运地被街道上开杂货铺子的老板李三六招进屋里，让他做了铺子里的学徒伙计。
管饭，但是没几钱零花钱，每天跟着老板从早忙到天黑。
可从那以后，终日里蓬头跣足、衣不蔽体还居无定所的他，才总算终于拥有了一个落脚安身的地方。
有饭吃、有地方住，比什么都好，夜飞雪很满意，也打心眼里感激老板李三六。
他虽小，头脑却比较灵泛，学东西很快，上手速度也不慢，对老板还忠心耿耿。
所以在当了三六杂货铺的伙计之后，大约只打了大半年的杂，他就开始负责背着箱笼，到附近镇集去赶场摆摊。
这也相当于开设一个流动的小分店。毕竟山水乡只是个并不怎样富足的乡镇，李三六仅靠一家店铺养活一大家子老小有点吃力。
在夜飞雪还没有正式负责这么个流动的分号时，李三六都是自己亲自去往各附近集市跑场趁集的。生意没多有少，总比不跑强。
夜飞雪当了伙计之后，也跟着李三六跑了不少场次。
等夜飞雪逐渐熟悉了地头行市，李三六自己慢慢地又另外准备了一副行头。
因为有的地方赶场趁集的日子是同一天，这样做，分头行事有利于他们占领更多的市场。
夜飞雪全面负责他驮在背上的这家小分号，干的异常起劲、异常认真。
他所贩卖的，当然还是山水乡杂货铺里的那些个东西。买卖不好的时候，还要背着沉重箱笼走街串巷，到村庄里去做行脚货郎叫卖。
可这些都不是个事。相比定点摆摊，夜飞雪喜欢到处售卖的经营方式。他年少好动、腿脚轻便，每天从早跑到晚，仍旧兴兴头头。
箱笼里面满装的，都是些生活必需品之类的零卖。
由于他头脑机敏、反应敏捷，跑的地方也多，干得有声有色，所以这家流动分号效益，也还算不错。
当然，他每日里辛苦赚取到的钱，都得上交给老板李三六。一分一厘，一丝不苟，算得清清楚楚。李三六也相当信任他。
不过，他偶尔也会悄悄地为自己私藏点细碎银子，作为私房钱。
毕竟学徒不能当一辈子，他也得替自己的未来打算打算，攒点儿本钱。
尽管每次只能很少，但聚少成多、集腋成裘，日子一长，竟然也有五、六钱了。对他而言，这数目可谓相当可观。
这一次，他负责跑集的目的地是汪塘，而李三六跑的是金兰寺。
不过上一场，他们正好是反过来的。上一场夜飞雪跑金兰寺，李三六跑的是汪塘。他们有时候会这样穿插错开一下。
李三六上一场在汪塘铁匠铺里定做了一把砍柴刀，约好了今天来取货。一早出门前，他就交代夜飞雪，让记得去铁匠铺帮忙拿回柴刀。
像这些事，夜飞雪当然做过不止一次，自然而然地一一答应，记在心里。
早晨朝朝气蓬勃，夜飞雪健步如飞。
熟门熟路地进了集市，他找好一个位置，搁下箱笼，手脚麻利地摆好了各类日用货品，然后便扯开嗓门大声招呼往来的路人：
“卖百货啦，卖百货喽。看一看呐瞧一瞧哈，好东西买到手，就是赚到钱！”
别看他现在顺溜得很，可是在最起头几回的时候，他总不自禁地为此感到害羞，闹脸子嫰。
总不由自主地躲在李三六背后，呆头呆脑又脸红耳赤的，像做了贼一般的窘迫。
那模样儿，着实惹人无端发笑。
当然，今时已不同往日，现在哪怕手上的货物并不算好成色，他依然能表现出信心十足、分外抢手的架势，让人生怕买不到。
在这汪塘街上，摆摊卖杂物百货的不少，可那些一脸成熟精明的男人，生意就是比不上这小小少年夜飞雪。
夜飞雪的货物只要一墩上街，从叫卖时刻算起，多半不到个半时辰，就会被赶早趁集的乡民们给抢购一空。
今天的情况，也毫不例外。
夜飞雪早早就卖掉了货物，背起已自空空如也的箱笼，沿街拐向定制铁器的铁匠店铺。
一般汪塘街上做过买卖的人都知道，在这街道上，盘聚着一群专门欺男霸女、压榨良善的地头蛇。
这伙人恶事做尽，却为自己的恶霸行为找到了一个看上去合情合理的说法，并美其名曰“维护秩序”。
而他们“维护秩序”的根本目的，当然就是明目张胆地向街道上经营的老百姓们索取钱财。这种索取，也有个好听的名目，叫“征收保护费”。
那街霸为首的，名叫刘乐川。饱受其害的老乡们，私底下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下山虎”。
外号听着貌似挺威风，猛虎下山无人能敌。
但其实，大家都暗暗地里诅咒着他，盼望有一天那厮遇到个狠对头，横死街头、无人收尸，下了山便再也回不去。
“下山虎”霸气侧漏，可一副尊容，却相当丑陋，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他长着细长、丑陋的圆柱形脑袋，硕大的双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冒出些黑黑的短须。
当真是枉号为虎，其实如鼠。
刘乐川成群结伙，带领着十几号惯常到处惹是生非厮打的泼皮混棍，整日游荡在汪塘街上。
每当逢场趁集掐时卡点，看看时辰即将来到午牌，就指派几个泼皮属下，去各摊位挨个依次收取指定数目的散碎银两。
在最开始的时候，贩卖者中，有几个长得牛高马大的青年不肯信邪，拒绝交纳钱款。
殊不知，却正中了刘乐川的下怀。
毕竟那时“事业”刚刚起步，他就希望有人带头起哄，然后好借机会杀鸡儆猴，立下马威。
而让其有恃无恐的底气，是这小子曾经练过几趟炮锤拳，使得兴发时，便十来条大汉也休想近得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