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天地都

此时此刻，对那威猛老者如天降甘霖般及时的援救之恩，少年夜飞雪非但已没有了丝毫的感谢，反而在内心里对这救命恩人充满了惎恨。

这种因不满而萌发的恨意，究其原因，可能完全来源于对威猛老者明明拥有足够能力，却偏偏故意对人加以区别对待。

选择性地冷漠袖手，对于奄奄一息待毙的弱者毫无同情。

尤其是，这拒不作为、见死不救的对象，是和他有着过命交情的葛碧落。

对救命恩人的失望与对好兄弟生机渺茫的觖望情绪，在瞬间，顿时弥漫开来。

两两环绕交袭之下，令得他蓦然间身心俱疲，内外交困，愤懑至极。

内伤过度的悲愤少年，一时间六神无主，甚至于头昏目眩到天地都旋转。

缭绕满眼的黑线与黑头，伴随着无数的金星，开始在他头脑四周胡乱闪烁明灭，肆无忌惮。

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如浆般从额头、背心、及身体各处冒涌而出，令少年夜飞雪手足冰凉，整个人反常地瑟瑟发抖。

连那走南闯北已惯，素来多识广的威猛老者见状，也不禁为之一怔，颇是诧异。

却听那夜飞雪继续申诉道，“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兄长焉有活命的可能？若他性命不保，我苟且偷生又有何意义可言？

所以，我绝不会跟你走的。就算往前一步就是死亡，我也要陪同他一起面对！”

同生共死的意愿坚决如铁，无一丝一毫动摇。可饶是如此恳切乞求，威猛老者犹似不欲为其所动。

夜飞雪见那老者仍旧不被打动，内心便越发悲凉绝望。

口里边说着那些坚决的话，边自强行支撑起了业已力竭神疲、虚弱不堪的身子，拼尽全力，要从那威猛老者的操控自己的手掌上滚落下地。

威猛老者见他如此刚烈，这份义气决绝的态度，倒也颇合自己的脾性。

用似乎颇感无奈的语气低哼了一句，刚猛老者却反而往手上加注力道，更为牢固地掌控住夜飞雪，让他再也无法动弹。

夜飞雪满脸越发涨得紫酱，气愤地大叫：“放我下来，让我死！”

“小娃儿，你倒很讲义气呢。这股子劲，可谓颇有点儿我辈中人风范。

不过，义气这种品格很难区分对错。有时候，你尽力义气一把并不坏。可有时候，倒反而可能会导致一个很坏的结果。

凡事皆有其度，须得看场合，掌握时机以及把握火候。以免过犹不及，反而偾事。

只是，老夫看你这小小年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不说，也敢于牺牲，甚至可以抛弃性命，确实是个性情中人的格局。

这义气深重的模样，倒颇令老夫回想起自己那番青春年少的时光。即便画面业已遥远斑斓，模糊不清，但那一刻的记忆，反而愈加清晰明澈。

好吧，那就姑且答应你这一回算啦，反正也确实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小娃儿，你也不要再在那里挣扎哭闹、要死要活的啦。老夫语不更改、言出法随，今日既然开口允诺，那便破天荒地为你大开一次慈悲方便之门也罢。”

“真的？”夜飞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极而泣地发问求证。

那威猛老者微微颔首：“自然。不过需要事先说明，老夫之所以答应把葛家娃儿也一并带走，仅仅是为了你。

或者说，为了免得你以后因为日夕怀念旧时友情，心不在焉，打不起精神，没法好好儿地尽全力帮老夫办事使然。

这纯粹只算是为老夫自己的事未雨绸缪，预做准备，好在以后节省下一些心力吧而已。

该举措目的不纯，发乎私心，故而也并不需要你对此心存任何感激。可曾明白？”

管你什么原因，只要葛碧落能得安全，便是万事大吉、于愿足矣。

威猛老者的话，对夜飞雪来说，不啻于获天外纶音，又如同问道般，喜不自胜地在那里拜谢不迭：

“感谢前辈、多谢前辈，前辈救下我兄弟二人，比海恩深，我夜飞雪往后听凭差遣，即便是做牛做马，也绝不含糊。

为了报答前辈您的这番恩德，从此水里火里，也绝无半点迟疑、半分皱眉、半缕怨尤！”

“啊哈哈哈，替老夫做事，便是帮忙，却也无需如做牛做马那般辛苦劳役。早在之前老夫就对你说过，不必言谢。你怎地偏生这般迂腐固执、拘泥恩报？

似此，也可谓是，不长记性嘛。啊哈哈哈！”

刚猛老者于纵声大笑之际，已将少年夜飞雪随手挟至腋下。

但见他钢铁团扇落地轻杵，飘飘大袖微微展拂，于顿刻刹那，就把垂死侘寂的葛碧落吸取到了手中，旋又相当平稳地托在自家掌上。

由于葛碧落伤势沉重，整个人完全失去知觉，此刻尚在持续昏迷中，对外界的任何变化都不能触发识感。哪怕刚猛老者托着他的手掌确实甚为粗大，形如蒲扇，他的身子仍旧吃不住半点力。

刚猛老者暗暗微调多次，昏厥中的葛碧落却还是不住地在他手掌上往四面八方坠折跌落。

被挟腋窝下的夜飞雪见状，自然万分焦急，抓耳挠腮，不时地伸手去扶去捧。

刚猛老者却行所无事，只冲夜飞雪呵呵一笑，并用钢铁团扇的长柄自肘部穿插过自家小臂上方。

这一来，就等于在手臂上焊了个牢靠的钢铁支架，在下端将葛碧落的身体给稳妥地担架住了。

两个少年，一夹一托，刚猛老者却只用了一条手臂。

尚有余暇的他用另一只手向那负责拦挡慕容桥北的背剑汉子挥了挥，嘿嘿招呼：“司徒兄弟，又要有劳你代为断后啦。从来能者多劳，此亦概莫例外。

毕竟老朽得带着这两个小厮，首先要保障他们的安全，运转腾挪便多有不便啦。

说不得，就此先行一步。等你回来，再摆酒接风洗尘，狠狠撮它一顿，权当犒劳。啊哈哈哈，老夫走也！”

雷鸣般轰然的笑声之中，这刚猛老者双足只略微一起，也不见他如何点蹬地面，人已宛如一匹巨大的鹏雕，闪电般也似地冲霄疾飞而起，向着略微偏西的南方快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