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陈元和受难
周坦刚才在度支牧那边翻看到其他牧物账目时,已然看到了李文录的踪迹。现在看来,他所猜测的事,似乎越来越坐实了。
“今日是我部配发官牛最后一日,配发工作,前后已有半个月之久,中间所有文书都是一百三十三头,在下也是今日才头一次听说一百三十五头之数。”周坦强调的说道。
丘建与程凯低声交流了一些话,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对于今次发生的事件,他们二人的立场是秉公处理,一经定罪,严加惩办。各执一词,实属意料之中,接下来便要进行详细的调查。
只不过,校尉府也是刚收到此案不久,胡校尉会公审还是私审,尚未可知。
“我和潽之之所以来见你,就是替校尉先了解度支衙这边的情况。陈元和现在被押在兵房,李文录正在进行审问。我待会儿要先去见淳于长史,将你刚才所言与淳于长史商议之后,再去禀告校尉。”丘建直言说道。
“校尉这会儿,应该也快看完了李文录呈报的条陈官书了。我现在要去兵房见李文录,至于你,你也可以在这里暂侯,等你们胡都尉到来。”程凯补充道。
这二人一唱一和,很多话没有明说,倒是给了周坦一些新的暗示。
此事现在已成了公案,涉及到上下两级的度支部官府,按理,都得双方主事官和当事官都得到齐后,再展开详细的对簿查证。
只不过周坦现在先到了,做为当事官之一,他汇报了自己所知之事,也表达了自己所部的冤屈,接下来必然会迫切想要了解陈班交代了什么,以及校尉府所掌握的证据。
案件该怎么办,校尉那边尚未有明确态度,那该给予方便的,也可酌情给予方便。
若只是程凯一人接见周坦,想必是不会有这样的方便,丘建多少还是念及了当日在坝营时周坦的做为,才与程凯商量着给予一些便利。
“程五官,在下可否随您一起,先去见一见陈元和。”周坦立刻会意,连忙请示道。
“见是可以见,但千万别想着做什么过分的举动。”程凯加重语气提醒道。
“是,在下明白。”周坦答应道。
他知道,程凯是提醒自己不要想着给陈班任何暗示、串供。
真要做了这些事,想来程凯、丘建二人倒是不怕的,一经发现,原本各执一词的悬案局势,立刻会被校尉府直接坐实为做贼心虚。
出了公房,丘建自往北去,周坦则跟着程凯前往了兵房。
校尉府比度支衙大不少,前后七拐八绕好久,终于来到了校尉府兵营。
兵营一处地窖里,李干带着几名属吏和府兵,正在审讯陈班。程凯和周坦一前一后出现时,陈班已经被打得趴伏在地上,身上的单衣都渗出了好几道血痕。就差那么一刻,承受不住酷刑的陈班,险些就要在罪状上画押认罪。
“元和!”周坦赶紧唤了一声。
陈班这才惊醒,颤颤巍巍收回了准备画押的手指。
拿着罪状的小吏,还打算强行拽出陈班的手,就着鲜血,在罪状上画押。见到这一幕,程凯看似无心的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那小吏这才松开了陈班的手。
坐在桌案后面的李文录,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先向程凯了行了一礼。
“程五官来了,我这边已经问的都差不多了,这贼子眼看就要认罪。”他阴阳怪气的说着,正眼不瞧周坦。
周坦疾步上前,扶起了陈班,但陈班后背被打了不轻,一时半会儿无法立起身来。
“周功曹,小人……小人……顶不住了……”当了多年文职小吏,以往发生战争时陈班都未曾经历过如此这般的皮肉之苦。对他而言,或者说对于大部分普通人而言,通常都很难承受的住最基本的肉体折磨,更别说是专门逼供的手法了。
“你自己做贼心虚,还嘴硬?”一旁小吏趾高气扬的呵斥道。
周坦瞪了小吏一眼。
而那小吏仗着校尉府的官身,根本未把度支衙功曹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
“元和,你受苦了。但我还得先问你,伱可曾贪没了两头官牛?”周坦放缓语气,认真的向陈班询问道。
“功曹,我哪里有这个胆?官牛乃官府重物,就算在黑市也无人敢轻易收购官牛者。小人一介小吏,真若贪了,也断然无转手的路子,总不能宰杀分食吧。”陈班很虚弱,但还是坚持把所有话说完。
“你放心,我信你。都尉马上就到,我也派人去寻本地农政和县府的备案文书,究竟派了多少官牛,一定能查证清楚。”周坦故意说的很大声,要的不仅是陈班听到,也要让在场其他人都听到。
他说完,找几处干草叠成团,放在陈班胸前垫着,让陈班趴伏的舒适一些。之后,他又手快的直接从一旁小吏手中,抢下了那张罪状。
“找死,作甚?”小吏一惊,直接骂了一句,作势还要抢回罪状。
“抢坏了,你还得重拟!罪状迟早要公示,你怕什么?”周坦直接挥手打开了小吏的手,他练了三个月的力量和枪法,手劲儿可不小。
小吏一时无解,心想打也未必打得过,道理也是对方有道理,只能扭头看向李干。
李干倒是气定神闲,根本不在意。
周坦迅速看了一眼罪状,脸色一变,这罪状竟是让陈班指认,是身为度支功曹自己暗中贪没了两头官牛。
还趴在地上的陈班,这会儿无比惭愧,低着头不敢直视周坦。
周坦现在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今次事件,就是李文录一手构陷,而矛头就是自己。果然,当初送别邓艾时,他从胡烈部将杜均那里听得一些风声,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李文录这厮心胸狭窄,见曾经一手提拔的小吏,得了比其还高的评价,气郁于心,就想着要在背后捅一刀。
而周坦,本以为自己只要安分一点,不与李干再有任何瓜葛就好。不曾料到,自己还是高看了这厮。
“周功曹,小人……小人真的……”片刻后,陈班还是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虚弱又艰难开口,支支吾吾了一通。
“元和,你且安心,我不怪你。我知你已经尽力了。”周坦宽慰着陈班。
他下到地窖时,的确眼见陈班要签了这份罪状。
一旦罪状到手,无论真相如何,李干必定会死咬着不放,作一番风浪起来。
但他并不怪陈班,陈班真要有心害自己,一早签了罪状反而省事,都犯不着要被打成这样时,才颤颤巍巍的打算认罪。
陈班听得周坦的话,感激不已,禁不住哭成了泪人。
“李曹掾,事情都还没弄清楚,犯得着下这么狠手吗?”周坦拿着罪状,回身直视着李干,一点也不给好脸的质问道。
“我从淮北当值到淮南,从未发生过官牛失数之事,如此恶行,自当要用重典。怎么,周坦,倒是你这么着急辩解,是心虚了吗?”李干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反质道。
“李曹掾你都说了,多年来从未有过官牛失数之事,如此要事,我身为当事功曹,着急一些难道不对吗?”周坦不卑不亢的反驳道。李干竟想抢先把持道德制高点,那自己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坦,果然还是当日的周坦,伶牙俐齿的很。”
“李曹掾,我部半个月前收到校尉府通传,官牛一共是一百三十三头,何故今日却又变成了一百三十五头了?”
“我且问你,校尉府那边通传下来的令文,你可有亲眼目睹?”
李干这句反问,倒真是让周坦陷入了窘境。
校尉府下达官牛核发令文的那天,周坦一大早被都尉叫到后院去练枪去了,期间还遇到了都尉夫人,从后院出来后,方才遇到来寻自己的陈班。整个官牛核发交代的事宜,都是陈班一人操办。
“那日不巧,我正与都尉处理一些别的事务,当日,是陈元和负责接待了校尉府的通传。”在这种情况下,周坦只能实话实说,言语间,捎带的还得把都尉本人拉下水。
一则那日错过校尉府的通传,无论如何都是需要一个解释,二则无论都尉是否相信此次事件里,是不是麾下度支衙的过失,这个时候也都需要先将都尉拉入自己这边一同应对此案。
“我就是那日校尉府派去度支衙的通传。”这时,之前欲强行拉陈班画押罪状的小吏,冷冷的发了声,“当日,我本是要见你们度支衙负责官牛的功曹,但衙吏里外寻了半天,没寻见,于是我就把官牛的事说于了陈元和,年初,度支衙申领了一百五十五头官牛,校尉府这边核发了一百三十五头,让其转告当事功曹,尽快去度支牧签押领牛。”
“你撒谎,那日,你明明说的就是一百三十三头。后来,第一批官牛送到后,我到度支牧签押条陈时,也写的是合领总数一百三十三头。此事,度支牧所有吏掾都知道,牧曹也是亲眼所见。”趴伏在地上的陈班,鼓起所有气力,大声的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