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重阳回旧营(2)
周坦隔着一段距离便看到了徐朴,只见这位老屯正,虽然身子骨欠佳,这会儿依然是兵装在身,倘若上令有召,只怕也会义无反顾的奔上前线。
他立刻翻身落了马,向前迎了几步,扶住了徐朴的胳膊。
“徐叔父,可还安康?”周坦生怕徐朴会见外,立刻先声招呼,铺垫了叔侄身份。
“好,好的很,都是上了岁数的老毛病,无碍的。周……周坦,你今日怎么回来了?呀,你这身子骨,又壮实了。”徐朴颇有感触,当真有几分喜迎游子归来的欢喜了。
“明日重阳,我特意向衙门告了假,回来与叔父、兄弟们过节。”周坦说着,将马背上的酒曲和菊花卸了下来。
一旁成既,自然是勤快的抢先接了过来。
“哎呀哎呀,若早日托人带话来,也好让我等有所准备。瞧瞧,唐突了。这些日前方有军情,我等每日不敢掉以轻心,明日重阳,本打算从简对付一下的。”徐朴有些懊恼。
“之所以不提前带话,就是担心叔父会隆重操持。”周坦忙道。
“这,这……”徐朴仍有些不好意思。
“坦,自五月离营,到今日算有小半年之久,除了前些日因有事相求归过一次营,便再无归营。重阳佳节一年一度,忙中偷了一闲,这才正正经经归家一次,与大家相聚。然,亦知前线军情不容耽搁,只图能与诸位吃几餐便饭,足矣。”周坦继续说道。
这一番话,尽管客套之意大过真情实意,但对于在场所有朴实田兵们而言,已是受用。
“这,这,即便是家常便饭,节日之气也不可没有。成既,快帮周坦收拾一处宿屋,遣人去一趟前营……”徐朴并未将话说完,后半句只是使了一个眼色给成既。
成既会意,立刻殷勤去办。
周坦似有猜出,虽说徐朴营基础情况有所改善,但屯田务农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见成果,快则三四月,慢则也得一年半载,兼之前阵子军事动荡,变动往往复复,一应营生都还没能完全步入正轨。
正因如此,此时徐朴营内想必仍是清白。明日若要过好重阳节,依然还得去寻相邻屯营赊借一些长物。
对此,他并不发言,屯营之间互相赊借,原本也是递进、维护关系的方式。前营屯正陈骤,与徐朴都是老相识,在这件事上不会有难。
寒暄了一会儿,徐扑又唤来陈顺,将周坦带来的礼物纳好。
这少年生龙活虎,自上次跟周坦一起外出“办事”后,更是变得活跃好动,盼着有朝一日能再有一次这般冒险。见了周坦,同样是热情非凡,间或还腼腆的询问了一下,“功曹何时能给俺说一门亲事”。
周坦笑着应下,一定将此事放在心上。
旋即,他又问了留重在哪。
徐朴告知,留重还在田埂上,不过最忙的翻土、养土作业已经结束,不久前田里也都下了苗,不算很忙,稍后应该能早归。
屯营并不想度支衙那样,每日都有许多案牍公务要处理。午间,周坦便在屯营里与昔日手足一起对付一口午食。
下午时,又与徐朴闲聊了一些话,包括前线军事情况的推测,以及营内单身男丁的现状。前者自是关切当下,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事,真到了危急时刻,哪怕再安稳的屯营,都得被征调上阵。
至于后者,他也是关心屯营内部情况。
早年,他还是田兵时,已然发现徐朴营单身男丁过盛的情况,一方面是这几年大屯区偶有变动,大家颠沛流离、难以稳定,另一方面同样是徐朴营常年过于贫弱,很难结交到其他屯营的人脉关系,其他屯营也不稀得让自营女眷“下嫁”。
理论上,似乎只有那十数个贫弱的屯营之间,地位上平起平坐,相互之间应能保持联姻。但,事实上却绝非如此。越是贫弱的屯营,他们的女眷反而越容易被其他富足屯营相去。
富足屯营人丁兴旺,再者重男轻女的社会风气下,男丁自会多过女眷。于是,“门当户对”的女眷不足,自是会到“下沉”的屯营说亲。而“下沉”屯营为了女孩能有好日子,理所当然会优先选择富足的屯营。
正如数月之前,徐朴为周坦操办荣升功曹送行宴上,陈骤无意间曾说过,“前营有好些年轻人,是左营的女婿”,便是以往贫弱的左营女眷,多有出嫁到富足的前营去了。
正因如此,贫弱的屯营便愈发艰难。
这一类屯营,很多年来都已经没有新一代的田兵诞生,间接造成了“病老”的屯兵依然得坚守岗位。寿春又地处边境,军屯力求满编。大部分贫弱的屯营,如今多只能依靠官衙收容流民、俘虏或发配充军者来填充。
“如今,营中尚未婚配者,大约一十七人,最大年岁差不多三十有五了。”徐朴以干菊和茱萸煮了热水,分于周坦饮用。
古人把茱萸作为祭祀、佩饰、避邪之物,形成茱萸风俗,还是始于汉高祖刘邦的宠妃戚夫人,戚夫人每年九月九日,都会头插茱萸,饮菊花酒,食蓬饵,出游欢宴。此一风尚,渐席民间,魏晋到唐,多为盛行。
周坦对植物了解不甚很多,一直以来,都将茱萸果与枸杞果混淆不清。
据《神农本草经》中记载,茱萸“主温中下气,止痛,咳逆寒热,除湿血痹,逐风邪,开腠理。”功效上,仿佛也与枸杞有五六分相通之处。
“我营家眷,目下合计是五十七人,除去童、妻、媪,适婚配的女子不超五人。五人中,还有两位新寡,她们的男人,一人死于去岁吴兵来犯,一人死于年前工伤,但都带着半大孩子,不好再外嫁。本打算这些日,说合自家那些大龄田兵娶了。”徐朴继续说着。
营内伤亡之事,周坦自是知道,但家眷之事,多为屯正负责。
他微微感叹,屯营无论贫富,终归都是底层,无外乎是相比较之下的好与坏而已,大家都得掐准用度来过日子,多一人少一口,前前后后少不了要精打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