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何人何言
“校尉,都尉,周坦斗胆有一奇想,望进言。”他拱手道。
“哦?文遂,莫不是又奇想出了一首七言诗?”校尉胡烈笑着说道。
时隔数月,七言诗虽然终究没能流行起来,但校尉胡烈独对那首“秦关汉月”记忆深刻,不日之前,他甚至还写了家书给远在辽东的父亲胡遵,提及了此事。
“让校尉见笑了,周坦才疏学浅,装腔作势,贻笑大方了。倒是与眼下军事相关的奇想,欲抒拙见。”周坦说道。
“但说无妨。”胡烈道。
“周坦以为,再过一个月,我军应当主动出击。”周坦正色道。
胡烈和胡潶对视一眼,若不是周坦过去多日展露了不少才学,他们定会以为刚才这番话是急于表现的浮夸之言。要知道,他们这些掌兵多年的将领,都认定此时不宜出击,奈何一个军学浅薄的田兵,竟要反其道而言?
“周坦,不可冒失进言。”都尉胡潶提醒道。
“无妨,就作闲聊嘛。”胡烈保持风度,没有责难周坦,“周坦,你说说看,为何你会有此突发奇想?”
“诚然,诸葛恪于皖城屯兵日久,粮草充沛,以逸待劳。只是,眼下已入初冬,天气愈冷。吴军善水战而不善陆战,至严冬,水面结冰,船行困难,必制其所长。窃以为,我军可做准备,于两月内主动出击,直破皖城。”周坦如是说道。
胡烈沉思了片刻。
“孟孝兄,你意下如何?”少顷,他先问向胡潶。
身为上官,多听听下属的意见,同样是一种御下手法,尤其周坦还是胡潶的部下。
“似有一些道理,不过,皖城内终究是有吴大军三万之众,纵然水军失力,依然有坚城可守,古往今来,攻坚作战最为艰难,尤其还是严冬。”胡潶思索片刻后,说道。
他读过不少兵书,对战局能做出一定分析。
“这严冬不仅不利敌人,实则也不利我军。攻城器械施展不易,登城作战亦是困难。”停顿片刻后,他补充道。
“我也觉得周坦此言有一定道理,不过发大军拔城作战,非同小可。我以为,此进言,王都督那边未必会采纳。”胡烈说道。
他的回话是十分高明,将“拒绝”此言,转移到都督身上,摘清自己并非要反对周坦。当然,在他心底里,同样并不认可周坦这一进言,只是周坦毕竟是刚得了乐使君的除召,话语时尽量给予几分礼让。
周坦略感郁闷,果然,无论在哪一个时代,说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说的话。他区区一名功曹所言,与屡获战功的当朝太尉所言,哪怕一字不漏,结果也会大相径庭。
胡烈见周坦似有委屈,微微一笑,又道:
“今晚都督会议我度支部,商讨后日出发的粮道事宜,你也可以随孟孝兄一起来。”
“多谢校尉。”周坦感激道。
他大概猜出,校尉胡烈是打算将自己刚才的想法,适机转达给都督,由都督来做定论。对此,他自然心怀感激,至少可见校尉胡烈果有气量,若下属真有坚持之意,依然是会尝试着争取一把,无论结果如何。
回想起昔日在开凿淮南运河时,他曾在李干要求下献策铧嘴,适逢校尉胡烈经过,彼时,校尉胡烈亦没有独占上报的话语权,而是叫上李干一起去见了尚书郎邓艾。亦是这般持风度。
是夜,周坦跟着胡潶一起来到都督王凌行辕,校尉胡烈与前线几位掌兵将领齐聚。
会议并不复杂,只是确认了运粮的时间、线路。
期间,胡烈当真寻了一个机会,向王凌提了一嘴周坦的建议。
王凌看了一眼周坦,直道其是前些日在楚王中秋宴上传出几句奇怪诗篇的始作俑者。
他身为儒将,才学雄厚,对那些不太工整的文学,多少会觉得不入流。无外乎是周坦的诗句中透出了几分建安锐劲,倒是对口。至于对方以一介度支衙功曹身份,进言主动进攻皖城,这可是关乎数万将士前程性命之事,岂能儿戏?
“周坦,周文遂,我前些日刚从胡潶那里听闻,你本已被乐使君除召为武猛,只因除书未至,又遇同僚有急故,这才替为出征。”王凌扶了扶须,没有直接讨论进攻的进言,反而支到了他事上面。
他如今年逾七十,又是至高都督,称呼胡潶、胡烈这些小辈下属,便是直呼其名。
“正是。”周坦欠身应道。
“如此义举,令人钦佩。我观你确有几分才学,亦听胡潶说你颇为上进,是好事。经验尚浅,无妨,乐使君乃威侯之子,武力既弘,计略周备,日后伴在麾下,需多多效学,必能受大益。”王凌老成持教的说道。
越是上官,越不会直言意图。
周坦听到这里,已心知肚明,王凌并不觉得自己的进言可用。好在这位都督置评有度,并不伤人,更兼有鼓励。
果不其然,亦如前话。
无论在哪一个时代,说什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说的话。
他谦虚应下了王凌的话,不再坚持。
后日一早,胡潶部辎重部队开拔出城,往东南庐江方向而去。临行前,王凌调了一名屯将,领三十名识路辎重兵士,为胡潶辎重部向导。
舒县至讨虏将军王基部仍有六十余里路程,因为路途有山、有水、有林,预计需要行军三日才能到达。不过,走出三十里后,在麻山、跳地附近,便能遇到王基部的部分驻防营垒,安全上相对有所保障。
因此,此行风险最高的,当属第一日。
离舒县十里后,胡潶于一处休息时,下令麾下军士,分出三分之一披甲,每行五里轮换一次。据说这是胡潶独门的护卫方式。魏晋时期,铁、钢制甲十分沉重,哪怕最简单的两档甲,都有二十斤,再算上武器、盾牌、行囊等物,一名士兵携装备几近四十斤。
若行军时一直披甲执锐,对士兵体力消耗极大。故此,大部分情况下行军,将士们都是不着甲的,等需要临战时,方才披甲。
不过,输送辎重乃军事关键,尤其在涉足风险区域时,哪怕身在后方,仍需要做好防备。胡潶研究了过往几十年血与生命积累下来的前人经验,这才于自己麾下投用了此法。
然而,也正是因为此法,于次日凌晨时成功挽救了这支辎重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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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读者大大指出,文烈不适用作表字,查找一番后,改为了文遂,上下已统稿。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