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姜亭
第1章 姜亭
大唐。
庐陵城西，荒废的渡口旁，年深岁久，此处已遍地杂草丛生、入目藤枝蔓蔓。
临水处，一株翠碧杨柳矗立，垂下条条青翠丝绦，昨夜遗留的雨露自叶子上滴落，浸湿了那条系在树身中段的缆绳。
缆绳的尽头连接着一艘小小的船只，在一片薄雾朦胧、碧波浩渺之中，随着沧江水流摇摇荡荡。
船首处，姜亭一人独坐，青箬笠、绿蓑衣，身侧放着鱼篓，手持一支钓竿，双目似闭似睁，正悠悠垂钓。
忽的，他手中钓竿似乎朝下微微一坠，弹动分毫。
姜亭陡然睁眼，握竿的手一动，以手肘处抵住鱼竿尾部，而后手腕一抖、一弹，连带钓竿向上一提。
随着哗啦一声，水花溅落，一条白鳞大鱼破水而出，悬挂在鱼钩上，不住地摆动着身子，试图挣脱鱼钩，逃出生天。
只可惜，徒劳无功。
姜亭嘴角一勾，娴熟地取下鱼钩，将鱼投入一旁的竹篓中，而后起身，拎着竹篓到了船尾甲板。
这甲板比起船头宽敞不少，上面桌椅板凳、锅碗炉灶俱全，姜亭来到一方木台前，取下搁置的厨刀菜板，将竹篓中那犹自跳动的大鱼捞出，置于菜板之上。
而后，便是一套极其丝滑的杀鱼连招，清洗、刮鳞、破腹、取肉、斜刀薄片、二次清洗、腌制……
一套流程下来，旁边清洗得干干净净的木盆中，几乎剔透的鱼片已码成一座微型山丘，鱼排、鱼头分置两旁。
他再探下身去，在木台下方的小瓦罐中取出两棵隔壁小娘子家腌制的雪里红酸菜以及野山椒若干，又从旁边架子上随手抓上一把野蒜野姜，将这一众辅料各自炮制好。
随后，便开始正题。
端出早早烧好的小煤炉子，铁锅架上，热锅凉油，待得片刻，一把花椒洒下爆香，随着一阵独特的香气浮起，姜师傅把握时机，熟练地将处理好的雪里红、野山椒、姜末蒜末以及鱼头、鱼排等辅材下锅。
而后，小火慢炒。
随着食材中蕴含的水汽逐渐蒸发，在高温的烘托下，油脂与食材的结合，产生了奇妙的反应，酸爽中带着辛辣的奇异香气蒸腾起来。
经验丰富的姜师傅鼻子一动，便知时机已至，抓起水桶旁的纯天然葫芦瓢，舀起满满一勺澄净透彻的山泉水，下入锅中。
稍待片刻，锅中咕嘟一声，小小的水泡冒起又落下，整锅汤开始沸腾起来，姜师傅下入调料。
再过片刻，已是汤色乳白，汤味鲜美，一股浓郁的香气飘散出来，向四周弥散开去。
姜师傅鼻子轻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时机已至，他取出在铁匠铺花钱定制的漏勺，将锅中汤渣滤出，留下一锅纯净鱼汤。
之后，姜师傅十分细节地将铁锅从炉上取下，置于木桌之上，趁着锅中汤温仍在，飞快地将上浆腌制好的鱼片分散下锅，只待略微定型，以竹筷将其滑散，防止粘连。
再连锅带鱼重新置回煤炉之上，小火慢煨。
十多秒的时间眨眼即逝，姜师傅根本无需尝味，只凭经验便知火候已至，当即起锅。
浓白的汤汁上灼灼的香气袅袅升腾，忙碌了好一阵的姜师傅却没有急着吃肉，而是先喝了一小口鱼汤，鱼汤的醇香之中透着一股略显刺激的酸辣味，极为开胃。
姜亭食指大动，鱼片入口，嫩、滑，片得厚薄适中的鱼肉一抿即化，满口鲜香。
一阵风卷残云，连肉带汤被姜亭席卷了个干净，他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从船舱中抱出一张草席，铺在一旁空置的甲板上，悠悠躺卧下去。
放眼望去，只见天际晴空万里，澄澈明净，一轮旭日悄然升至中天，阳光普照，温暖万物。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悠哉躺倒的姜亭双手做枕，欣赏着这浩大无边的美丽风光，心头倒浮现出这首颇具禅意的小诗。
也让他回忆起前世，在那座充斥着浮躁的繁华都市中所读过的日子。
冰冷的钢筋与水泥交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钢铁丛林，生活在其中的他，只感觉到难以解脱的压抑与冰冷，从不曾体会到天空之蓝、太阳温暖……
一时间，姜亭有些感慨。
若非一场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他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静得下心来，吹吹河风、赏赏旭日，优哉游哉，惬意度日。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姜亭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勾勒起一个舒服的弧度。
只是……
这不过是个奢望罢了。
钢铁丛林固然冰冷，但这个世界的和风细雨之下，同样掩藏的可怕的暴雨惊雷。
他忆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发生的一切……
意外穿越至此，迅速稳定心态后，他凭借着来自前世所培养出来的经营头脑、专业知识外加一丢丢的人情世故，以及一手与这个世界风格迥异，但水平还算过得去的现代派画技。
一番运作下来，他迅速站稳脚跟，成了这庐陵城中闻名遐迩的画师，以自开一派的画技而闻名于达官贵人，也算是扬名立身。
如今，他已开得一间书斋画坊，上门求画之人络绎不绝，虽不至于如画坛宗师那般一画千金，但也是有名的画坛大师，遇上合适的人，一画数十金、百金也并非虚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凭借于此，他已经可以安安稳稳地在这个世界幸福地度过一生。
娇妻美妾、美食佳肴、进可往来于达官显贵，退可遨游于名山大川，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只可惜，如果只是如果，而非现实。
现实是，某一日，他亲眼所见，九霄之上风雨突变，原本的晴空万里变得血云遍布，片刻后于轰隆雷霆声中，有一硕大龙头凭空坠落于闹市，而后血雨倾盆落下。
再数刻后，又有长达数十米的龙身坠落而下，数十户民房被砸中倒塌，死伤无计。
至此，姜亭如梦方醒，惊觉这个世界并不如他所想像那般简单。
而后他多方打听，才弄清楚这大唐天下究竟是何等模样。
没错，这里是一个武道显圣的超凡世界。
一人之力，可搬山填海，横断江流。
此外，世间亦有妖魅精怪之流，或居于深山、或隐于闹市。
在这样一个世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虽有名望、钱财，却无半点护身之力，如何能优哉游哉，享受生活？
姜亭目视着这无垠晴空，双目微合，嘴角勾起。
好在，自己也非全无依仗。
念头一起，随心而应，一张唯他能见的半虚幻光幕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