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望月馆内花溅泪

只见他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桂花酒一饮而尽，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

烈酒入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任何一个男人，无论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亦或是渺如蝼蚁的小市民，在这一刻，其生固然豪情万丈，其死也慷慨从容。

杨恋花又将酒杯斟满，悠然地嗅着那淡淡的清香，随后一饮而尽，享受着那痛并着快乐的感觉。

窗外早已是朔风卷雪、寒气逼人，而屋内依然是春意盎然、花香弥漫。窗户被大风吹得嘎吱嘎吱乱响，一丝丝寒风不住地涌入室内，似乎想将这仅存的春意尽数吞噬。

“舍外寒冬舍内春，酒中馥桂欲断魂。揽月楼上一支秀，羞得玉真倚彩云。”

杨恋花自饮自吟，似乎周围一切都已化作虚无，只剩下一片花瓣，一片浮在杯中的花瓣，依稀是一张难忘的容颜。

忽然，一阵清笑声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也揉碎了那张模糊的脸庞。“好一个死酒鬼，想我就明说吧，何必酸溜溜地暗送秋波，这么久了也不来看看我，真是一个薄情郎。”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倩影鬼魅般地闪现在杨恋花身旁，原来是一位身着红衣、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只见她深情款款地在杨恋花身边坐下，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这个满脸醉意的邋遢男人。

这名妖娆艳丽的女子正是望月馆老板桂红。

小酒馆里本只有几位闲散的酒客，均被这个突然造访的“神秘”女子弄得心神失守，只见众人都直楞楞地盯着桂红，眼眸中闪烁着贪婪的欲火。确实，但凡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被这位不速之客激发出最原始的本能。

但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这位可人儿一直注视的醉汉，只见他满脸胡碴、神色萎靡，似乎眼里只有面前的这壶酒，而酒中自有颜如玉，比身边这位美出百倍千倍的颜如玉。

房间里的气氛非常怪异，一大群男人觊觎着一个绝色女子，一个绝色女子紧盯着一个醉汉，一个醉汉则出神地凝视着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桂花酒。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每个人仍然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似乎都想用目光去征服自己所想征服的对象。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空气中的酒香愈发地浓郁，如果一个酒量不济的人这时突然闯进，或许会马上醉倒。

有的人用心去爱酒，越醉越清醒。有的人仅仅用胃去爱酒，越醉越糊涂。

半个小时过去了，酒馆中能够依然神色不变的人只有两个，一个便是红衣女子，一个便是邋遢醉汉。其余的人早已鼾声震天，醉倒多时。

这时，一道清脆如黄莺的声音终于响起：“师兄，你看我的‘闻香自醉’还行吧！没想到这些人空有一身武艺，灵力修为和灵元境界却如此低下，真是一点儿都不过瘾。”说着说着，她便夺过杨恋花手中的酒杯，自己斟得满满的，竟也是一饮而尽，完全没有一点儿女孩子的矜持。

杨恋花平静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桂红，百花谷的功夫真让你给糟蹋了。看来师父的绝学好的你没学到，尽学的这些旁门左道的三脚猫伎俩，要是遇到了行家，可就只有吃亏的份了。你的这招‘闻香自醉’，要是真的遇上了化天境以上修为或者水灵元、鼻灵元、思灵元三大灵元均达到大成境的高手，还不如给对方送一壶酒，免得贻笑大方。”

桂红娇嗔道：“在师兄面前，我的这些功夫的确只能算是花拳绣腿，不过对付一些不入流之辈那是绰绰有余了，呵呵！”说罢又独自干了一杯，一抹红云渐渐浮上脸颊。

此时的桂红，在酒意的陶醉下更显迷人风范：身段窈窕、杏脸桃腮、双瞳剪水、眉如新月，一头乌发如瀑布般直垂腰际。正应了“揽月楼上一枝秀，羞得玉真倚彩云”。

乘着些许酒兴，杨恋花随意调侃道：“都说君子爱色，纳之以礼。不知师妹是否赞同这句话？”

桂红眨了眨眼，眼波中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神色，她抿了一口热酒，缓缓说道：“我只知道我眼前这个人礼数周全、句句是礼、字字透理，天下间没有不爱他的女人，天下间也没有他恨的女人。”

杨恋花笑道：“两年不见，师妹这张巧嘴越发利索了！我看没几个男人能够经得住你的夸奖，让你在这儿当老板真是屈才了。”

桂红捋着自己的长发，无奈地说道：“没法子，师父让我想办法在京城建立情报收集点，我一个小女子，没什么大能耐，又不愿屈膝于权贵门下，只能自食其力，靠这个酒馆来打探消息了。”

杨恋花轻轻握住桂红的手，安慰道：“师妹，辛苦你了！”

桂红垂下螓首，低头不语。过了半晌，她忽然抬头说道：“师兄，你今天过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不会是来我这儿突击检查的吧？”

杨恋花摆摆手，说道：“我今日来并非公事，而是有一件私事想要让你帮帮我！”说罢便凑近桂红的耳旁，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只见桂红不住地捂嘴偷笑，仿佛杨恋花在讲什么有趣的笑话。

此时，梦川正在揽月楼下的马车中等待侯湘雨，赵雪在一旁陪着。

不一会儿，侯湘雨的身影便出现在梦川的视线中，只见她今天打扮得特别精神，深黄色的裘皮大衣里套着一件贴身的浅黄色真丝长裙，将她的婀娜身段完美地展现了出来，作为剑宗二小姐，她手中的那把金黄色长剑则是系在腰间，红色的流苏被夹着雪花的冷风吹成一道美丽的轨迹，最让人醒目的是，她没有撑伞，任凭雪花飘打在自己的脸上，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

梦川让赵雪在马车上候着，独自跳下马车，撑起融雪伞，与侯湘雨寒暄了两句，便一起步入揽月楼。

此时的望月馆里，正上演着一出缠绵悱恻的男女共醉戏。只见杨恋花早已醉得忘乎所以，将桂红搂在怀里，而桂红则是衣衫不整、云鬓散乱，满脸画着浓重的脂粉，几乎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两人卿卿我我、好不快活。而酒馆里的其他客人都已经醉倒在桌上呼呼大睡，无缘欣赏到这出精彩的双簧戏。

当梦川陪着侯湘雨踏进望月馆的大门时，便被眼前暧昧销魂的这一幕惊得两眼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大哥这演技真是太出色了，自己如果事先不知情的话，对眼前这精彩逼真的画面绝对会深信不疑的。梦川心里暗暗赞叹道。

当侯湘雨看清那个胡子拉碴的男子是杨恋花时，身子猛地一震，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越来越红，震惊之色逐渐转化为愤怒之情。

“杨恋花，你居然背着我在这里和一个野女人约会，你……你对得起我吗？”侯湘雨终于忍不住满腔怒火，歇斯底里地吼道。

桂红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髻，懒洋洋地说道：“哪里来的疯女人，竟然在望月馆里大呼小叫？”

原来，杨恋花让桂红所帮的忙就是两人联合演一出男欢女爱的好戏，故意让侯湘雨看见，借此让她看清杨恋花的“真实面目”，然后知难而退。

要让一个女人对所爱的男人彻底绝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与另外一个女人毫无底线地秀恩爱。

虽然看上去很残酷，但却非常实用，没有女人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人，即使有的女人嘴上说愿意，内心也并非心甘情愿。

侯湘雨是何等人也，堂堂的剑宗二小姐，梦京城年青一代中的翘楚，拥有让人羡慕的美貌和修为，从小便生活在鲜花和掌声中，哪里受得了这等刺激！

桂红那不屑一顾的应答让侯湘雨的满腔怒火更是无处发泄，一个满身酒味、衣不蔽体的轻薄女子竟然说自己是疯女人，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的女人？

侯湘雨越想越气，她哐的一声拔出宝剑，指向桂红，蓬勃的战意从她的体内爆发而出。

对于这种“自轻自贱”的女子，侯湘雨没有别的法子，只有以武力来讨回自己的尊严。

梦川这时自然要充当一回和事佬，他连忙拉住侯湘雨的胳膊，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侯姑娘，不要冲动，先冷静一下再说！”

侯湘雨正在气头上，哪里顾得上梦川的劝解，只见她一把甩开梦川，手握长剑，使劲一挥，一道锋利无匹的剑气便朝桂红袭去，如被击中，非死即残。

桂红并非等闲之辈，身为杨恋花的师妹，她的灵力修为与战力并不在侯湘雨之下，只见她端着酒杯，身子往上一跃，就像一只蜜蜂悬在花蕊之上，整个人仿佛定在了空中一样。此时，那道剑气从她脚下划过，将她身后的窗户击中，上好的红木窗顿时化为一堆碎屑，一股寒风立即窜了进来。

桂红缓缓地落回座位上，她杯中的酒一滴未洒，一股股热气源源不断地从杯中冒出。

“真是一个酒鬼！”侯湘雨嗤笑道。此时，她的手一动不动，手中的剑却是不断地在振动，所发出的响声也越来越大，就像响尾蛇展开攻击前所发出的警告声。

剑客的剑只有在战斗中才会发出真正的呐喊，酒鬼的酒只有在严寒中才会放出潜藏的热量。

侯湘雨决定先发制人，只见她右脚蹬地，身子腾空向前冲去，手中长剑朝着桂红连续打出了九记剑招，将桂红的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位全部封死，让桂红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这一招便是侯湘雨的杀手锏之一，名为“九天剑雨”，自带强大的金属性和水属性，同时掺杂着一丝丝眼属性、忧属性、怒属性、惊属性的辅助，会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忧虑、愤怒、惊慌等情绪风暴的错觉。在她参与过的战斗中，一旦使出这招，没有几人能够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招式，桂红毫不示弱，只见她在原地迅速旋转一圈，顺势将杯中的酒洒向四周，一道水幕结成的透明圆球将她自身包裹在内，这一招与杨恋花对付喋血双魔的那一招如出一辙，乃是百花谷的绝学，名为“水天一梦”，此招以水灵元为引领，以土灵元、身灵元和恐灵元为辅助，可抵挡住各种属性武技的攻击，当然，前提是自身的灵力修为不低于对方，水灵元、土灵元、身灵元和恐灵元的境界必须全部修炼至圆满境。要同时满足以上条件，不是谁都能够具备的。

当一道道剑雨撞击在圆球上时，并没有出现火花四射的场景，而是在组成圆球的水幕上出现了一道道涟漪，不断地向四周散开。十来个呼吸过后，两种武技在焦灼的对抗中同时化为点点灵力，消散在空中。

“你是百花谷的人？”侯湘雨收住攻势，面向桂红问道。

在雪国的修真界，“百花谷”这三个字绝不只是一个地名那么简单，它象征着武学的至高荣誉与巅峰，如果一个人自称是百花谷的弟子，那他一定是带着无比的骄傲和自信。

如果一定要给雪国的各大宗门排一个座次表的话，百花谷毫无疑问应该坐上头把交椅，其他的宗门，都只不过是衬托而已。

桂红笑道：“我是哪里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眼中的情郎并不钟情于你，你又何必一厢情愿呢？”

侯湘雨双眼泛红，呼吸渐渐急促，她转头看向杨恋花，带着微微发颤的语气问道：“恋花，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杨恋花不置可否，他端着酒杯，对着侯湘雨口齿不清地说道：“侯姑娘，过……过来陪我喝……喝一杯！”说罢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个真醉的男人说的往往是真心话，一个装醉的男人说的通常是违心话。

杨恋花是一个从不欺骗女孩子的男人，也是一个从不拒绝女孩子的男人，更是一个从不抛弃女孩子的男人，他觉得谈一段感情就像喝一次酒，酒醉时你侬我侬、如胶似漆，酒醒时互道珍重、各不相欠。当然，有一种酒除外，那便是毒酒，一旦沾上了毒酒，轻则丢魂、重则丧命。

对杨恋花来说，侯湘雨无疑是一杯毒酒，他不敢品尝，但他又不忍心当面拒绝侯湘雨，只好与桂红一起演了这出戏。

人在戏中说的话、做的事，便不用那么较真，看戏的人也不用那么投入，只要达到预期的效果就行了。

但有时候，演戏的人太过投入，或者看戏的人太过较真，反而会弄巧成拙。

侯湘雨对杨恋花用情太深，她无法充当一个超然物外的看戏人，只能成为一个深陷其中的戏中人。

此刻，侯湘雨已经分不清桂红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也无法辨别杨恋花邀她喝酒是真心还是敷衍，她不愿再多想，因为想得越多痛苦就越多。只见她快步走到杨恋花身边，扔掉手中的金色长剑，抱起一坛酒，咕噜咕噜地直往嘴里倒。

梦川在一旁看傻了，一向刁蛮任性的侯湘雨竟然对大哥如此言听计从，大哥的魅力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杨恋花哈哈大笑，抱起一大坛酒直往嘴里灌，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一并流入嘴唇。

当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孩子愿意与一个男人共醉，那个男人至少也应该是一个大肚能容的好儿郎。如果那个男人先倒下，那么他就不配做一个好儿郎。

或许，只有酩酊大醉才能换来无忧无虑，一旦酒醒，什么都明白了，各种忧虑又纷至沓来了。

六欲七情，古往今来能勘破的又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