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食素者鄙
时间在痛苦中凝滞，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万方腿脚发麻，肚子空空如也，不争气打起了战鼓。等到众人走完，才和蓝晶对视一眼，长舒一口气，有种难兄难弟的既视感。
“太压抑了，只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万方低声道，“先生是外面世界来的人，懂的道理自然更多，他说的想必是对的，可是我们真的是‘贱民’吗？”
“我不知道，万方，”蓝晶忧郁道，“是不是很重要吗？生活已经很艰难了，我是女孩子，比你还难，但是我不能轻易放弃！所以我会更加努力，先生教过的字我都会了。这些文字就是黑暗天幕上透下来的光，是我唯一的希望。”
“希望？或许爷爷说得对，学好字才能出人头地，不会被人瞧不起！蓝晶，下午我们稷田见。”在所有人走后，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万方继续在沙盘上练习写字，确保每个字都掌握在心。
烈日灼心，万方在屋檐下抬头看向天空，酷热已经再次占据天底下的一切。一轮火红太阳正中挂在天穹之上，白色的火球刺眼夺目，隔着指缝都无法直视，而白玉盘一般的月亮，挂在远方山尖，越发暗淡。
走出学堂，绕过村寨，万方往家赶，他家在山坳那边，与大村寨隔着目视距离。
“贱民，站住，说的就是你万方，自己说是不是贱民！”突然一阵乱吼吼的吵闹声传来。
万方不想理睬，低头往家快步小跑。
“砸他！”赫然是王铁带头的一伙同学。
泥块雨点般飞来，山民从小练习标枪投掷之术，势头奇准无比。万方左挪右移，背上仍然被砸中好几处，见对方人多势众，也不敢逗留还手，闷声赶到了家。
气愤？不会！万方冷笑一声，给他机会，他会狠狠痛揍他们一顿，只是现在打不过，打不过就得忍耐。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这里不是他的久居之地，顿时在他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无比坚定走出去的念头。
胡乱吃了些烤肉，填饱肚子，万方出发去稷田，打理种植的稷麦。
山民最不缺肉，尤其夏天，肉类过剩，只是盐巴昂贵，普通人家财力不够，无法储存足够多腌制过冬的肉食。而他和蓝晶家缺少劳动力，只能开辟稷田，种上稷麦，以素食过冬。
被人耻笑，因为肉食者贵，素食者鄙。
稷田并不远，在小溪旁空地上，两块地，他和蓝晶各一块，紧挨在一起。山民以野味为本，缴纳的赋税也是毛皮，像这样种田的离经叛道行为，已经算是给部族蒙羞，难怪无形中被人排挤。
万方远远看着绿油油的稷麦很是开心，风吹麦浪，亲手种植的稷麦以一种沙沙的合声唱出自然健康之歌，沁人心脾。
蓝晶还未到，万方钻入麦田，细心为每株稷麦捉虫。
稷麦成熟后高三米，果实比拳头大，果肉有种苦涩的味道，并不美味。然而干燥后易储存，饱腹感强，在苦寒的冬天，是穷苦人的不二首选。珍贵无比的种子，则是万启高价从游商那里买到的。
然而，稷麦娇嫩，很容易被绵绦虫感染。这种虫子，从根部侵入稷麦，躲藏在麦秆中截取营养，且外表无法看出。等到稷麦收获季节，形成空瓤，导致果肉所剩无几，是这个季节最大的自然灾害。
万方需要翻开泥土，从根部的孔洞，找出被感染的病株，然后仔细寻找病虫清除，这是项艰苦的工作。
稷麦已经比万方高出一个头，钻入麦田，遮天的麦叶形成一个天然的遮阳棚，倒也不算炎热难熬。
小心翼翼翻开稷麦根部的泥土，找出虫孔，握着麦秆，捋到微凸处，钻开一个小口，捏出来一条胖乎乎手指粗细的绵绦虫。
这是一种胖乎乎的肉虫，一对大爪牙，弯刀般锋利，白花花的身体，因为离开了舒适区，不自主扭动。
呵！吃得这么肥！万方恼火道，“万恶的寄生虫，吸血鬼啊，你贪婪得吸取我的劳动成果，偷取我的果实，让我们在食物不足的长冬里忍饥挨饿。你狡诈，躲避在麦秆里面，暗想蒙混过关，既然如此，死亡就是你的归宿，我不会为你祈祷，你是我的敌人。”
说罢，一把扭掉绵绦虫丑陋的脑袋，万方恶狠狠把肉身塞入口中，布丁的质感带着牛奶的芳香，满口爆汁的虫肉，有点儿像午后的甜点。
还不赖，这是稷麦穗芯的味道，万方伸了个懒腰，点评道。
突然，一股莫名的悸动席卷而来，细腻的微风，低头的稷麦，翠绿的麦叶，辛勤的蚂蚁，飞舞的蝴蝶，像一幅有旋律的画卷徐徐展开。
这种感觉，万方沉浸其中。
风吹过来，飘向河边；河水哗哗，低声吟唱；大自然中的树木，伸展树叶，争夺每一寸珍贵的阳光；粗壮的藤蔓，缠绕上高大冠木，把根深深扎入对方的血肉。风带着念头，继续往前跑，翻过高山，在树尖呼啸而过。那大海一样磅礴的生机，带着兽吼声，震耳欲聋，激起滔天的巨浪，倒卷而来。
唔，我这是怎么了！万方摇了摇晕眩的脑袋，半跪着支撑起被大风卷倒的身体。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到底是有所变化。万方抚摸着眼前的稷麦，感受到了它的喜悦，那是脱离了绵绦虫侵扰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是‘亲和植物’吗？万方将信将疑，用手触摸稷麦，能细微感受到它们的情绪，喜悦、痛苦、干渴等等。果然大不相同，也或许是长期种植陪伴稷麦成长过程中，因为熟悉而产生的一种技巧。
“万方，你快来看!”远方传来蓝晶的声音，愉快呼唤着。
循着声音，万方冲过去，蓝晶提着一只脚兔开心笑道，“你的陷阱奏效了，我们抓到了一只脚兔。”
“哇哦”，戳了戳脚兔的脑袋，这东西一只脚被陷阱夹住，无法动弹，却十分凶狠，挣扎着向万方手指咬去，不过蓝晶捏紧了它的脖子，垂死挣扎罢了。
只听嘎嘣脆响，蓝晶捏断了脚兔的脖子，皱了皱鼻子说，“家里正好没吃饱，我去小溪里处理下，等下烤了当点心。”
万方有种自己脖子被捏断的感同身受，点头答应道，“好的，我还饱，在这边先干活，你烤好了再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