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漂亮,精致,就像工艺品一样
来到加莱的第四天,阿方斯终于乘着马车,跟着阿尔弗雷德来到了自己的工坊:莫勒金船锚工坊!
安托万先生自1645年开始担任莫勒金船锚工坊的负责人;换句话说,阿方斯今年几岁,安托万先生就兢兢业业的管理了这家在本地已然知名的工坊多少年。传统、严谨、兢兢业业,这是安托万先生的气质,也是工坊给阿方斯的感观;可以说,这是一家有美德的企业,只凭气质就该它成为百年企业!
只可惜,在这波涛汹涌的大航海时代,保守已然成为原罪,三十年不曾更新的设备、传统到牙酸的手工制作,让阿方斯第一时间就发现这家企业有多么的积弊难返…
“莫勒老爷…”安托万先生有些拘谨的看着这个可能比自己的儿子还要年轻的新东家,生怕他会如自己的儿子那样冒失的说一声要变革,然后砸了自己的饭碗…
“这个工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阿方斯微微一笑对着安托万先生道:“工人应该也有三十多人吧?”
“是的老爷,这里加上外面的空地超过1\/6亩(1法亩=5200平方米),有12个熟练工人跟20个学徒,每天都能有两个船锚的成品交付。”安托万先生稍微放松的回道,从这位莫勒老爷的表现看,应该是对工厂有一定认可的。
阿方斯点了点头,他是了解过这种古老船锚的制作方式的,也从现场粗略估算了一下,安托万先生对人手的安排几乎到了满打满算的地步:一个熟练工配备两个学徒,一个鼓风一个打下手,然后全靠熟练工自己打造这船锚;这儿一共十组人,另外两个熟练工人是大匠,同时也兼任着顶替休工的熟练工人的作用。不过就算是如此高利用率的人工成本之下,工坊的年收入也不到三百利弗尔,船锚生意的利润之薄也可以想见。
“大家这么忙,我就不发表什么演讲了,安托万先生,作为工坊的持有者,我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家族的贡献。”阿方斯笑着把安托万拉近一些笑道:“请您从账上支取一笔钱,全都买熏肉吧;两个学徒发一磅,一个熟练工发两磅,再给您自己发五磅,就算今天给大家加餐。”
“这…太感谢莫勒老爷了。”安托万先生欣喜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实熏肉也不贵,一磅肉一利弗尔,这里一共才33人,一个五磅,十二个两磅,二十个半磅,加起来才39磅熏肉,不过39利弗尔的价格;但其中表现的态度却很喜人,那就是阿方斯认可他的工作,也认可工坊,自然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对工坊开刀了。
“这是大家应该得到的。”阿方斯笑着回道,转头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又再度降低了声调对着安托万低声道:“当前工坊的设备太落后了,足足三十几年没有更新过,实在不符合它当下的名望。
安托万先生,我刚刚离开家里,什么都不懂,所以就需要您这段时间费一点心思;了解一下需要更新哪些设备,大概多少预算,整理成清单给我;具体您可以跟阿尔弗雷德先生进行沟通,毕竟我没有任何经验,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们。”
“在下一定不负老爷的期望!”安托万感动得就差宣誓效忠了,却不知阿方斯其实是打着温水煮青蛙的主意:只要找到新的生意,然后借着换设备的机会,直接进行升级甚至是转产!
走出工坊,阿方斯就开始了温水煮青蛙的第二步,与阿尔弗雷德一起漫步在工坊区的沙土路面上,阿方斯开始衡量着用词开口道:“阿尔弗雷德先生,金船锚工坊在这里是有一定声望的,这意味着,它的订单是不会缺的。”
“确实如此。”阿尔弗雷德点点头回道,转过头来看向阿方斯,他知道阿方斯接下来说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工坊很大,工厂却只有三十几个工人,更精确的讲,只有十组人甚至更少;这就意味着,不是安托万先生不想扩大生产,而是订单已经饱和了。”阿方斯表情有些严肃的对着阿尔弗雷德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借着这次更新设备,继续增加我们的业务范围?使得工坊可以进一步扩大规模,您认为呢?”
“您观察得很仔细,但是,您认为增加哪一方面的业务会更好呢?”阿尔弗雷德笑眯眯的反问道。
其实阿方斯早就考虑过阿尔弗雷德会提这样的问题了,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并没有那么好回答:
当前处于风帆时代的早期,甚至连战列舰都很少有水线装甲,这意味着最大的金属使用渠道当前还不存在,自然也没办法发展;
装甲之后,使用到金属的大概就是火炮、弩炮、炮弹、铆钉跟装饰品之类的了;而装饰品明显不是工坊那种傻大粗黑的地方能做出来的,就再度缩小了范围;
而弩炮,实际上也是个夕阳产业,一方面技术要求高,另一方面材质要求也高;更要命的是正被火炮淘汰,现在去搞这个,实在是有些尴尬;所以要么就是搞火炮,要么就是炮弹跟铆钉了。
想了想,阿方斯认真的对着阿尔弗雷德开口道:“我想造火炮。”
“什…什么?”阿尔弗雷德是真的被阿方斯给震惊了,火炮?军火!
“您不要紧张,我考虑的是民用火炮,小口径的。”阿方斯尴尬道:“其实船上用铜铁的地方不多,而跨了行业就有些难以确认前程;所以在我看来,我们当下的选择其实不多,火炮、炮弹或者铆钉。”
“那么您又为什么淘汰炮弹或者铆钉这两个呢?”阿尔弗雷德接过话问道。
“因为没必要。”阿方斯摇了摇头,认真的对着阿尔弗雷德解释道:“其实无论是炮弹还是铆钉,本质上无论是工艺还是利润都跟船锚差不多,一个工人辛辛苦苦工作,所得不过温饱,我们又何必放弃熟练的船锚工艺,去做这两个呢?”
“所以您才想要做火炮?”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神情却没有放松,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的,我们一年制作七百个船锚,这就最少三百条船的客户;哪怕一条船跟我们买一门火炮,我们也可以把工坊的利润提高一倍;而且我考虑过了,哪怕从最小的六磅炮开始着手,利润也远比船锚丰厚。”阿方斯回道。
“一个船锚价值十利弗尔,20%的利润,也就是2个利弗尔;而一门最小的六磅炮也价值30利弗尔,30%利润,就是9个利弗尔。”阿尔弗雷德还出阿方斯意料的对行业非常了解,但接下来他便继续给阿方斯浇了冷水:“利润谁都知道,但加莱却依旧只有一家火炮工坊,您以为是对方有钱有势没人敢学吗?”
“那您的意思是?”阿方斯认真问道,他还真的去了解过这家唯一的火炮厂。
老实说,比金船锚工坊更落魄,1600年的设备都还在用,所能生产的也只是不太靠谱的六磅炮跟九磅炮;生意惨淡即将倒闭,而且后台也几乎没有;起码阿方斯就不觉得自己跟着开火炮厂造火炮,对方能拿自己怎么样?
“因为如果要造火炮,竞争对手从来就不是那家火炮厂。”阿尔弗雷德叹了一口气回道:“海对面的英国已经可以造出48磅炮了,民用火炮也到了18磅级了;荷兰同样能造48磅,民用火炮也已经是18磅了;西班牙虽然缺火炮,但缺的是32磅炮以上大口径火炮,同样可以自行生产18磅跟24磅。如果我们只能造六磅跟九磅,商船又怎么会来加莱买炮呢?”
尴尬,却现实,现在不是一百年后称雄欧洲的拿破仑时代,法国火炮还是弟弟中的弟弟;就算是刚刚亲政的路易十四,未来的太阳王当下也是个弱鸡。
整个法国只有55艘军舰,其中一大半还是桨战船,还有一半军舰已经趴窝了;仅有的那些军舰上最多也就可怜巴巴的用36磅炮,你让人敢指望在法国买火炮用在自己的船上?
“您说得对,我慎重的考虑一下。”又一次雄图大志尚未起飞就半路夭折,阿方斯实在是大受打击。
“嗯,设备升级的事情还有一段时间,还是可以考虑其他的业务方向。”阿尔弗雷德也没有继续打击阿方斯,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嗯,回去吧。”阿方斯恹恹的点点头,跟着阿尔弗雷德登上马车,返回住宅。
坐在马车上,阿方斯第一次觉得命运实在是作弄人:既然已经天遂人愿,让自己跨越最不可思议的时空回到这个英雄的时代,却死死的抑郁住自己的梦想;让它一次又一次的孕育,然后难产,最终这个即将腾飞的梦想胎死腹中。
如此想来,还不如追寻着阿方斯的叔叔去非洲、甚至更远一些直接去万里之外的大清反清复明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亮铛铛的玩意儿在阿方斯眼前一闪而过,阿方斯先是一愣,然后随即当机了一下:佛郎机?!!“停车!”
“阿方斯?”能让阿尔弗雷德连老爷都来不及称呼,就可见阿方斯给了阿尔弗雷德一个多大的惊吓了!
但阿方斯可顾不上这些,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跳下了马车,循着自己来的方向看去,确实如自己所见,一台崭新的、活生生的佛郎机炮就停在不远处!
佛郎机炮,或者说西班牙隼炮,曾经在大明朝被大举仿制、魔改乃至发扬光大的神奇火器,被“誉”为人类火器史上最拐的弯路的它,当下在欧洲其实已经穷途末路了:就连最铁杆的西班牙,都已经放弃了在新的战舰上使用隼炮,就知道它即将被历史淘汰了。
但,在阿方斯看来,凭什么淘汰?!!简直是莫名其妙,鱼叉炮、弩炮都还能再活五十年,凭什么比它们先进的佛郎机炮要先淘汰?
是的,鱼叉炮可以捕鲸,弩炮可以连着绳索钩舷,而佛郎机呢?它可以拒绝接舷!无论攻坚还是攻船,漏气的佛郎机确实是废物,但本质上讲,它本来就不是攻坚炮,而是杀人炮!迫击炮跟佛郎机谁厉害?这本就是两个生态的战神,打碉堡迫击炮是天下无敌,但割韭菜,舍加特林其谁?所以,阿方斯决定了,接下来要造的就是佛郎机!
稍稍整理一下仪容,阿方斯便敞开了步子大步走向了那停放在路边的佛郎机炮车:那是一台光鲜亮丽的6磅隼炮,表面也都雕饰了一番,且打了蜡,看起来像艺术品多过于像一门火炮!
“咳咳,老爷,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您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阿尔弗雷德见到阿方斯在炮车前仔细端详,不得不咳嗽了一声提醒阿方斯道。
“一门西班牙隼炮,六磅的。”阿方斯笑着回道。
“是的,漂亮,精致,就像工艺品,所以它就不该是什么火炮。”阿尔弗雷德淡定的评价道。
“该死的,谁告诉你这不是火炮?这是最先进的武器!”两人正对着隼炮评头论足,背后就有主人暴躁的反驳声响起!
“抱歉。”阿方斯回过头来,对着眼前一脸大胡子、挺着大肚腩却坚持给外套打上纽扣的大叔微微点头致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