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守权施淫威(1)
农历七月十五这天,云守权吃过午饭,他拿起饭桌上的刷把,用手折断了一根篾丝。
然后,云守权就一屁股坐在堂屋的凉椅上,他歪着嘴,用篾签剔起牙缝来。
初秋的穿堂风从大门外吹进堂屋,再不像暑热天气那般燥热,风头上渐渐有了一丝凉意。
过了片刻,云守权斜睨着他的妻子,心中像是有一千个不满意、一万个不乐意似的。
随后,云守权就张口问道:“钱呢?”
云守权的妻子鲁氏,乳名叫“家燕”,她原是咅江上游风铃渡鲁家湾人氏,经邬媒婆牵线搭桥嫁到了云家祠。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族中的晚辈根据云守权的排行,称鲁氏叫做“云二婶”。
鲁氏挽着发髻,她身穿一件土黄色的斜襟大褂,腰间拴着一条围裙正站在桌子旁。
对于云守权的问话,鲁氏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她低着头,继续收拾着桌子上的碗筷。
云守权见鲁氏没有反应,他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死婆娘,我问了半天,你为啥死不来气?”
鲁氏黑着脸,她随口答道:“钱、钱、钱——灶门前的火钳!”
说完,鲁氏“呯呯啪啪”的收拾着碗筷,并装在一个淘米洗菜的盆子里。
然后,鲁氏转过身,她端着木盆气冲冲的走出了大门。
云守权家的房屋是典型的川式民居,整体布局呈“凹”字形,砂岩连磉地基,竹樯抹灰顶覆青瓦,俗称为“三合头”。
建筑的北面是三个庵间,中间为吃饭的堂屋,左右耳房分别辟做主宾的卧室。
两间耳房外,有两排向南延伸的房屋,东厦房用来堆放粮食和农具,西厦房作为厨房和猪圈。
厦房之间,有一个长宽数丈的小院坝,作为迎宾送客、乘凉晒物的用地。
鲁氏环抱着木盆,她从右边的廊檐走进厨房。
然后,鲁氏将木盆放在灶台上,她一边洗碗一边哀叹道:“哎!自己的命咋就这么苦哟?寻来寻去,竟寻到了这么一个败家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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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云守权的父亲去世之后,将他托付给云鹤年看管。
云守权毕竟是云鹤年的隔房侄儿,他怎么也不会厉声训斥,并棍棒施加的严格管教。
再加上,云鹤年本身又上了些年岁,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天天盯着云守权。
以前,云鹤年见云守权整天不务正业,他在暗地里也曾想过:“唉……我家这侄娃子呢,也是承袭了他老汉的一些秉性习气。他老汉倒好,撒手不管,转背就撂给了我,让我来做恶人。我管紧一些呢,别人还会说我苛刻,放松一些呢,害怕他为非作歹走上邪路。嗨……事已至此,我也只有好言相劝,他若明明看见是一条邪路,却偏要踏上去呢,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哟……”
说实话,对于云守权的管束,云鹤年确实动了一些心力,但终究也是收效甚微。
以致于,云鹤年都感到有些心灰意凉,当他看见云守权时也劝说上两句,若是没见着人影,倒是眼不见心不烦的。
而云守权也不将云鹤年这么一个堂叔放在心上,他总是在有意的逃避着云鹤年。
除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云守权会必须毕恭毕敬的站在祠堂里聆听祷词或训示之外,其余的大多数时间,他几乎都不出现在云鹤年的眼前。
等到云鹤年逐步放松看管,云守权倒是觉得很悠然自在。
尔后,云守权就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或者说像是一只放飞的山雀,他想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落脚憩息。
成婚后不久,云守权将父亲留下来的一些田地佃给了别人耕种,只留了几分菜地让鲁氏经管,而他自己却做起了甩手掌柜。
每到逢场天的早上,云守权就守候在驿道旁,看见有抬滑竿轿子的轿夫路过,他就花钱坐轿子到仁里镇上消遣去了。
到了镇上,云守田不是坐在赌场的牌桌上,就是泡在茶馆里听评书,俨然像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废人。
一来二去,云守权就跟一些为非作歹,且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了一起。镇上的一帮地痞流氓,见云守权人浑心傻正好利用,便引诱他嫖娼吸毒,最后还染上了鸦片烟瘾。
后来,住在镇上的乡保见时机成熟,就给了他一个甲长的名号和头衔,专门负责云家祠村的粮赋催收、以及征丁派役等杂事。
云守权作为供别人使用的役牛工具,他不断的将苛捐杂税摊派在老百姓的头上。
很多时候,云守权常常弄得是民心向背怨声载道,而他本人呢,则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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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氏把刚将洗好的碗筷,放进竹笼似的碗架里,她就听见一阵孩童的啼哭声。
“哗!”鲁氏放下手中的碗筷,她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一边快步朝着卧室走去。
鲁氏走到床边,她看见自己的女儿云妍儿还在啼哭个不停。
盖在云妍儿身上的小棉被,也已经被她的一双小腿,蹬到了腿下的床栏边。
云妍儿年龄尚幼,还不到四岁,正是贪恋母怀的时候。
这时,云妍儿看见鲁氏来到床边,她像是受了极大委屈似的,大声的哭叫了起来。
然后,云妍儿张开一双手臂,要求鲁氏抱住自己。
鲁氏弯下腰,她张开双手,将云妍儿从淡红色的床褥上抱起来。
随后,鲁氏在云妍儿的额头上亲了两口,就侧身走到了堂屋里。
鲁氏伸手摸了一下云妍儿的肚子,发现女儿的腹部瘪得像贴着后背似的。
时辰已经不早,鲁氏想到云妍儿还没有吃米饭,现在应该是喂饭的时候了。
然后,鲁氏就走到竹椅前,她将云妍儿递给云守权,说:“抱一下,我到灶屋里去给她拿饭……”
话未说完,云守权就显得极不耐烦,他挥了一下手,说道:“去,去!一个小丫头片子有啥好抱的?要抱的话,我也只抱长着蚕蛹带着萝卜丁、能够传宗接代的童子哥。可惜呀!你这只害了瘟病的老母鸡,就是生不出来。”
鲁氏听见云守权嘴里说出来的话,她顿时就不乐意了。
随后,鲁氏就鼓起一双眼睛,她随口骂道:“哼哼,你这一个老乌龟!别人都说,‘人穷怪屋基’,你自己没得本事还怪人家,天天像嘴打卦一样的念叨,就不怕遭报应呀?还嫌弃人家是个女娃子家家,好歹还算有个后,老了还能看你一眼,不然的话,只怕是死后连烧钱化纸的人都没有呢……”
说着,鲁氏提了一把云妍儿,将她的小脑袋搁在自己的右肩上,一脸怒气的走出门去。
来到厨房,鲁氏将云妍儿放在柴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下,自己则起身走到灶台后面。
鲁氏揭开烟囱下烧热水的黑陶锅,她从里面取出一小碗米粥,以及一只带壳的煮鸡蛋。
鲁氏重新回到灶门前,她将云妍儿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开始给自己的女儿喂食午饭。
很多时候,人一旦静下心来,就很容易联想起某件事情来。
鲁氏想起刚才说过的话,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嘴中失言,很可能会让招惹到某路邪神,从而不利于云妍儿的成长。
也许,正是慌不择地吧?鲁氏竟对着灶门“呸呸”的吐了两口唾液,她可能没想到,这样也许会冒犯冲煞到灶王菩萨吧。
过了一会儿,鲁氏才记起当天正好是中元节,按照云家的惯例,晚上的时候要在祠堂举行祭祀。
而就在两天前,云鹤年就曾吩咐过鲁氏,叫她有空就到祠堂里,准备一些香蜡贡品,再封上一些钱纸。
眼看时间已经逼近,鲁氏却险些将这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给忘记掉了。
鲁氏看见云妍儿已经喝完了碗里的米粥,于是,她就将剩下的半只鸡蛋塞在她的小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