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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听学四

《曲礼经》是凌氏百年传承下来的瑰宝,经过历代家主修订、增添、装订成册,其内容涵盖了修身立世箴言、为人处事之道、修仙必备礼仪,然,光是礼仪篇就占据了全书的三分之二。

傅青岚随手捡了一根枯枝木条,随意拍打着小路两旁的花花草草,抱怨着说道:“就他那些腐朽的破规矩,还让我抄十遍?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罚归罚,可让我抄他家这些家训做什么,我又不打算嫁入他家。不抄。”

裴霖济用折扇戳了戳傅青岚的手肘,干咳一声,悄声退开一侧。傅青岚心知有异,她侧身扭头一瞥,正好瞧见凌霄瑾背着肃清剑,伫立在一棵风姿摇曳的古树之下,他正远远望向这边。凌霄瑾身如松干,面如秀玉,一身飘逸的身影在斑驳的阳光下被拉得修长。目光不善,傅青岚被他一盯,如芒在背,众人心知,恐是刚才喧闹声惊扰了他,故纷纷绕道而行。

傅青岚小跑两步迎面而上,手里的枯枝不自觉的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嬉笑道:“凌三公子,好久不见。”

凌霄瑾漠视而走,傅青岚欣然追上,“凌三公子,听说,你我将要共处一室,有一个月余,不如,我们先熟悉一下,交个朋友?”

凌霄瑾平地飞身,那身随意飘扬的大袖外氅瞬间在林中消失。明摆着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傅青岚吃了闭门羹,独自发问:“他好像,不想理我?”

裴霖济拍打手里的折扇,说道:“青岚君,你是不是理解有问题,不是好像。”

傅敬淮斜眼看她,道:“你看看你那倒贴的样,说的都是什么话?一个未婚配的小女娘,怎可说出那样的话来?明明是早上才见的,还说什么好久不见。也不害臊。”

傅敬淮说完甩手走开,裴霖济收了折扇赞扬说道:“青岚君,你果真不同凡响!”

傅青岚无奈耸肩,解释道:“我就只是想为之前喝酒的事跟他赔个礼,想着马上就要一起修炼了,总不能还当个仇人一般相待。”

傅敬淮讥笑她:“现在才道歉,迟了。早干嘛去了?他是凌夫子最得意的学生,就凭你早上的一番胡编乱诹,他们一定是觉得你,腐木不可雕,乖张邪恶之至,不屑与你为伍。”

不知不觉在姑苏听学已有些时日,凌佩公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觉得傅青岚的顽劣已经远远超过许多世家男弟子,决定去书一封,寄给了傅崔元,傅崔元回信:“小女,让凌兄费心了,任凭管教。”

于是,后来傅青岚的惩罚就在抄写《曲礼经》的基础上又多了一项,每日到凌家藏书阁抄写时,先面壁思过一个时辰,但不能耽误白日的时间,因为凌氏作息时间明确规定,卯时起,亥时休,所以她就必须寅时起,才能在不耽误白日时间的基础上还能面壁一个时辰。

傅青岚心想,要那么早起,就算她不早起一个时辰,也没人会知道,凌佩公总不会为了逮自己,再牺牲一个人每天起那么早监督自己吧!于是,就放心呼呼大睡。

令她没想到的是,当天寅时,果真有人来敲她的门,本想假装听不见,捞了被子蒙头大睡,可却把傅霜苓引了过来。傅青岚不忍心阿姊被自己连累,无奈之下,只得拖着困倦的身体爬起来。

寅时的竹贤林有些寒凉,傅青岚跟着凌霄瑾走在小路上,一连打了几个冷颤,顿时困意全无,她在心中腹诽,这一定是凌霄瑾为了整治自己,所以才故意带她绕的小路。

直到走进藏书阁内,一盏油灯忽闪忽闪,灯光的余晖映得屋内有些许暖和。两张书案静置摆放,一张居中放置,一张侧方摆放,凌霄瑾上前,点燃了侧方桌上的一盏油灯,昏暗的屋子瞬间又明亮了许多。

凌霄瑾抬手指向另一侧墙,说道:“那是你面壁的地方,从你站那开始计时,我便点上一炷香,香燃尽了,你才可以过来坐下抄书。”

傅青岚看着角落那面光秃秃的墙,内心十分不解,欲要开口说什么,凌霄瑾抢先一步说道:“不容商讨。”

傅青岚无趣走过去,凌霄瑾燃了香,走到书案前优雅坐下,拿出一卷古籍在一盏油灯下缓缓铺开,研磨、提笔,有序的誊抄起来。

傅青岚站了一会就站不动了,回头望向灯下专注的人,试探性叫了几声:\\\凌三公子。”

不见回应。

又叫“凌霄瑾?”

还是不应。

“凌子珏?”

仍是不答话。

她悄悄向门外移动一小步,一把银剑脱鞘而出,从她眼前飞过插在门沿上,傅青岚心道:“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早知道,我就不该空手前来。”

凌霄瑾眼皮都未抬一下,道:“不要妄想逃走,注定是徒劳一场。”

傅青岚识趣,收回尚未迈出的步子,“凌三公子误会了,我怎么会逃呢?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好生思过的。我是看窗户未关好,想拉一下,以防清风吹进来将灯火熄灭,影响凌公子书写。”

傅青岚是个爱热闹的,哪里能受得了长时间不言语,见凌霄瑾未再多言,自己便凑上前去,“凌三公子,你向来都是这么早起读书修炼的么?”

凌霄瑾浅答:“嗯。”

虽然话不多,但好歹是有了反馈,这也总比一个人一直自言自语强。傅青岚将头微微向他一侧倾斜,看着竹简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干净又整齐,不由得赞道:“果然见字如面,人如其名,字都写的这般好看。”

凌霄瑾面不改色,道:“站回去,还有半柱香。”

傅青岚心不甘情不愿站回去,额头顶靠在墙面上。

许久之后,室内一片宁静,凌霄瑾瞟了一眼受罚之人,见她靠着墙面一动不动,也未发出任何怨言,心想,经过这一个时辰的面壁思过,她定已是虔心忏悔了。抬眼,香已经燃尽,便轻声叫了道:“傅二姑娘,你可以坐下来了。”

不见答应。又放高了音量:“傅青岚,香已经燃尽。”

仍然未有回应。

凌霄瑾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移步到她身旁,这才发现她哪里是在反思?居然在打瞌睡,凌霄瑾脸色一变,高声喝道:“傅青岚,你这是在做什么?”

从迷糊中醒来的傅青岚,被吓了一个踉跄转身,正好向凌霄瑾跌靠过去,眼看就要着地时,凌霄瑾本能的伸手接住了她的腰,两人四眼相对片刻,傅青岚感觉这样会惹怒他,立马起身,随着悬在空中的腰力不支,起身时,身体重心往后移动,一个没站稳又倒了下去,凌霄瑾以为是自己手滑,环在她纤细腰间的手臂又往上抬了一抬,谁知这一拉一抬便将两人一起摔了下去。

油灯忽明忽暗,半月银光斜透过窗牖,映于地面之上,角落里仍然昏暗不明。二人近在咫尺,傅青岚纤长的睫毛扫过对方的眼底,两双明亮的眼眸不期对上,四瓣红唇紧紧贴在一起。

刹那间,万物俱静,就连呼吸都静止了一般,傅青岚顿时感觉心跳加速,脸颊十分滚烫,幸好油灯昏暗,照不清地面上二人早已羞红一片的容貌。

傅青岚第一反应是捂住自己的脖颈,凌霄瑾则迅速抽出被她后脑勺压住的手掌,立刻起身,有些无措,调整仪容,径直走回书案前坐下,一言不发。

傅青岚虽然平日里无所顾忌,斯玩鬼混,但这样和一个男子如此亲近,也是头一次。傅青岚自己后知后觉的爬起来,史无前例的乖巧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傅青岚低头,一边努力抄写,一边作心理纾解,她偷偷看了一眼凌霄瑾,他面色平静,手足斯文,专心誊写,丝毫不受一点影响。

二人就这样静默抄写,直到太阳置顶之时,傅青岚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凌霄瑾才说道:“若是饿了,就去用饭吧。”

凌霄瑾常年在藏书阁誊写古籍,除了辟谷时期,凌氏子弟会按时给他送来饭食,今日傅青岚被罚,也是众人皆知,所以也给她备了一份。

傅青岚吃了几口,偷瞄了一眼凌霄瑾,觉得他比往日要平易近人,开口说道:“凌三公子,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凌霄瑾顿了一顿,不答。傅青岚视作默许,说道:“你的手?疼吗?”

凌霄瑾内心一惊,不自觉看向了那只滚烫到忘记疼痛的手背,淡淡答道:“不疼”

虽然他只答了两个字,但也总比她一个人一直自言自语有意思。傅青岚虽然饿得快,但毕竟是个小女子,食量较小,吃几口就饱了。她放下筷子,小心翼翼说道:“刚才,实是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拉你的,全是因为,”

“食不言,吃饭。”凌霄瑾害怕再回忆刚才的一幕,立刻打住她。

傅青岚继续说道:“我还没说完。”

凌霄瑾放下筷子,严肃道:“我也有对不住傅二姑娘的地方,请谅解。若是傅二姑娘需要什么交代的话,待我完成叔父交代的事务,我自会向叔父提起你我之事,届时我会请叔父去仙莲岛向傅前辈提亲,下聘。”

傅青岚大惊,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连连解释说道:“不不不,凌二公子,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为之前我在你面前喝酒的事,向你道个歉。”

凌霄瑾暗红色的嘴角僵硬地扬起一条弧线,道了声:“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凌霄瑾心中慌乱,故意说道:“你抄到第几遍了?”

傅青岚被他问及这种问题,顿感万念俱灰,立刻闭嘴,走回座位上去,提笔卖力。

此后,二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

后来的大半月之内,傅青岚依旧起不来,仍然是傅霜苓披了件外衫就来叫她,傅青岚起,傅霜苓睡,凌霄瑾在门外等。

傅青岚到藏书阁就往墙面一站,又是睡一觉,前期凌霄瑾还盯着她,不让睡,后来就放弃了。

再后来几日,凌霄瑾没来叫她,在门外等她的人变成了凌二公子凌若瓒。

凌若瓒为人温和谦让,说话有礼有节,不似凌霄瑾般那般冰凉不通人气。傅青岚走在凌若瓒后面,不禁吐槽道:“子若阿兄,你这般温和的人怎么会有凌霄瑾那样的弟弟?哎!也不知你们是如何相处的,日日对着他那张寒冰脸,你们还好么?”

凌若瓒提着灯在前引路,温和笑道:“其实,子珏以前不是这样的,小时候的他也是个爱说爱闹的小孩。后来有一次他偷跑下山,等他回来时,已经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我记得那日,他狼狈的从外面回来,全身湿漉漉的,回来后就一言不发,还主动请求将自己罚进了藏书阁抄书,这一进就是三个月。再出来变个了人,从此不再多言。”

傅青岚大为震惊,立马小跑两步上前与凌若瓒齐排,“是发生了什么?”

凌若瓒见她听得饶有兴趣,摇摇头,道:“不知,谁问他,都说自己不小心掉水里了。”

“那时候他多大呀!”傅青岚问道。

“七岁。”凌若瓒轻叹一声:“距今已有十年了。”

傅青岚叹息,“七岁,那得是经历了什么呀!哎!”

凌若瓒转而笑道:“不过,我还是得谢谢傅二姑娘。”

“嗯???谢我?”傅青岚一头雾水。

凌若瓒微微一笑,道:“自从傅二姑娘出现后,子珏就开始改变了,还会和姑娘置气了。”

这天,傅青岚抄得差不多了,觉得甚是无聊。就打起了凌霄瑾的主意,她道:“凌三公子。”

凌霄瑾岿然不动。

傅青岚道:“凌霄瑾”

视作未闻。

傅青岚:“凌子珏?”

傅青岚:“子珏!”

凌霄瑾终于停笔,目光冷淡的抬眼望她,傅青岚举起书卷挡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无辜水灵的眼睛,“你莫要这样看我,谁叫你不应我的?你若是觉得亏了,你便也如此唤我,我必百唤百应。”

凌霄瑾道:“坐好。”

傅青岚坐姿极其不端,双腿伸展向前,手肘及背部欹靠在案上,头扭向一边。

傅青岚见凌霄瑾开口,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摆正坐姿,依旧双肘压在书案上,有些窃喜,道:“子珏,咱俩都相处这么久了,不如今天就聊聊天,了解一下?”

凌霄瑾道:“不用。”

傅青岚双手托腮,道:“子珏,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凌霄瑾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白净的面容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不作答。傅青岚等半天没有反馈,道:“不要这样嘛,好不容易等到你说句话,又不理人了。你可知,人一旦长期闷着不说话,是会死人的。”

凌霄瑾道:“只是你。”

傅青岚道:“好好好,是我,是我,你若不愿看我也行,也怪我,第一次见面也没有给你留下个好印象。我为之前的鲁莽给你认个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可好?”

凌霄瑾道依然专心誊写,不答。

傅青岚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傅青岚起身爬到他书案前,双手撑在他书案边上,身体向前倾斜,放低了声音道:“既然是朋友了,今后,你若是遇到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有我在,你不会有事。记住了吗?子珏。”

凌霄瑾听着这话,倍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他微微侧眼,恰好看到傅青岚白色交领衣襟口露出来的一条丝巾,白色轻纱若隐若现的围住脖颈,这条白纱被垂下来的一缕青丝隐约遮住,若非靠得近,一般人是很难察觉的。

凌霄瑾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自己年幼时,被迫流落街头。一日,一辆马车驶过,街道繁忙,来往行人较多,不知是谁用弹弓打中了马腿,使得马匹受惊疾驰。在大家惊慌逃散时,自己被人流推向了街道,恰好与马匹迎面撞上,在自己身体落地之际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姐所救。小姐对自己说:“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凌霄瑾想得入神,一时间竟未察觉,傅青岚又靠近了一点,道:“子珏,既然是朋友了,那我之前的事,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了?”她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子珏你有没有在听?说句话呗,赏个脸嘛!”

凌霄瑾眼皮一眨,道:“退后,坐好。”

傅青岚身子一歪,直接在他旁边坐下,“别呀!我都给你道过几次歉了,还不能原谅我么?”

凌霄瑾直截了当的揭穿她:“你根本就毫无悔过之意,叔父让你在此每日面壁一个时辰,你不是在打盹,就是在打盹。”

傅青岚自知理亏,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嘛!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凌霄瑾搁下笔,道:“坐回去。”

傅青岚以为他要好好说教自己,依言坐回原位置,但仍旧没个正经坐相,正想嘻嘻卖个笑脸,却发现喉咙被死死锁住了一般,发不出声来。

她张嘴比划着,使劲发声都无济于事。

凌霄瑾闭目,轻吐一口气,睁眼,又是一派平静之色,重新执笔,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傅青岚这几日没少被他禁言,每次都会奋力挣脱一下,最后,终究是徒劳无功。于是,她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将笔一收,把纸扔过去。凌霄瑾却视若无睹,傅青岚气得小脸鼓鼓,又抄了一张扔过去,凌霄瑾斜眼一看,道:“多加一遍,我会上报叔父的。”

遂将纸揉做一团,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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