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除祟
七八月的夜空,本应该繁星点点,只因白天下了些蒙蒙细雨,夜色不太明朗,加之在茂盛的树林中,大树遮天,树林里的人更加难看到浩瀚的夜色长空。迷蒙的月光下,傅青岚向几个村民了解情况,得知其中一人为河缇庄的村长。
傅青岚特意和村长并肩前行,问道:“这次受害的都是什么人?”
村长打着火把引路,说道:“这次受害的人,是一支送亲队伍,连同新娘一起,共有二十五人。据说这些人都是送亲至半路就莫名消失了,只留下几车陪嫁的金银细软散落在地。”
“你是说,他们财物都留下了,就是人全失踪了。”傅青岚道。
村民们点点头,村长说道:“后来,新娘的家里来人查看,发现陪嫁的物件一件都不少。”
刚来的几人十分疑惑,傅青岚推测道:“这些凶手,一不图财,二不图色,那它图什么?难道是个专吃人的妖邪?”
左航恪在两人后面听着,突然也走上前来,说道:“你怎知他不图色?不是将新娘及女眷全部掳走了么?”
山林中,傅青岚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趁着火光又低头寻找稍微平整一点的路面,嘴上继续说道:“他掳走的可不只是女眷,还有那些抬轿吹笙,敲锣打鼓的壮汉。若是图色,打倒随行男丁,只抢走几个女眷不是更轻松些么?何必费此大力掳走所有人?”
众人觉得有些道理,就是想不通而已,傅青岚又问道:“这新娘是什么来历?”
村长时不时低头看路,时不时看向远处,尽可能的为大家找一条荆棘不是那么多的路,他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棍子将挡在路上的杂草枯枝拨开,还一边答道:“新娘是长宁县王员外家嫡孙女,嫁往河西县的一个商贾人家。河缇庄是通往两县的必经之地,对了,长宁县和河西县都是外县,不在姑苏管辖内。”
傅青岚也在不停的拨开挡路的枝干,她自我推测一番,“两个县都不属于姑苏辖域,但这件事却发生在了姑苏境内,而姑苏又是凌氏的地界,这显然是奔着凌氏来的。”
傅青岚思虑片刻,又问道:“村长,这新娘还有什么来历?一并说来听听。”
村长想了想,慢慢细说起来,“说起来,王小姐的这个姻缘还有一段佳话。”
一行人在村长的带领下,终于走到了一条稍微宽敞的马路上,村长看所有人都走出了密林个,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据说,王小姐幼时跟随祖父前去河西县探亲。一天,他们受邀来到当地一大户人家张家做客,王小姐在池塘边赏花,不小心跌入了水里,而那天,池塘正好无人看管,王小姐垂死挣扎之际,是一个年龄与之相仿的小公子及时跳下池塘将她救起的。
事后,王员外得知救人的是张家小少爷,而张家人丁稀薄,张员外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少爷十分重视,但又十分苦恼。因为张公子从小不喜和生人接触,尤其是女子。张员外本有意让他娶亲繁衍香火,可他始终不愿和女子接触。当时,外面的人都在传张家公子是个断袖,张员外都快急死了。
直到他救起了王家小姐,才打破了断袖的这个谣传。
王员外得知以后,便立即和张家就此订了亲,因王小姐年岁尚小,当时未能成婚。虽说是父母之命,但张公子和王小姐自那以后也是互生了些好感。
后来,张家家道日渐衰落,王员外年老体弱开始不问世事,王家主事人变成王小姐的爹娘,母亲不忍女儿嫁过去受苦,准备要退亲。
最后是王小姐自己万般恳求和坚持下,这亲才没退掉。王小姐的阿爹为了不让女儿嫁过去吃苦,又不能退亲,只得出钱出力扶持张家。
村长说得感慨,傅青岚不禁发问:“再后来呢,怎么样了?”
村长长长叹了口气,“再后来,张家公子也很争气,没过几年又把家业发展得红红火火。本来前年王小姐及笄时就该嫁过去了,但是王小姐的阿娘实在不舍她离开,又多留了她在家中两年,直到如今才肯送出阁。不想,天不遂人愿,人还没嫁过去,就在半道上出了这样的事,哎!实在是可怜呐!”
傅青岚垂下眼眸,道:“果真是段佳话,这王小姐也确实是个感恩仁义之人,可惜了。”
左航恪叹了口气,道:“哎!这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为何总让有情人分离?”说完,他随后对着傅青岚微微一笑,拍拍胸脯说道:“不过,青岚姑娘,有我在,你放心,咱俩是不会分开的。”
左湘怡抬脚就踢到他屁股上,只见左航恪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声,她对傅青岚赔笑说道:“让傅二姑娘见笑了。”
左航恪被他阿姊踢了一脚,默默躲到一边,道:“就算你踢我也没用,将来,我还是要娶青岚姑娘入门的。”
他壮胆说完又将头缩了回去。
傅敬淮本来还沉浸在这故事的伤感之中,被他几句话一搅,忽然回过神来,想起了村长前面说的话,问道:“这些人是消失?还是死了?”
村长道:“这一队人马,凭空消失都有七日之久了,山中各个角落都寻了遍,连个尸骨都找不到,这跟死了有何区别?”
左湘怡道:“为何不报官府?”
村长无奈说道:“怎么没报?两地的官府当日晚间都来了,轮换着搜山,都未查到根源,大家一致认为是邪祟作怪,所以这才请你们这些仙家下来相助的。你们说,这是不是活见鬼了,这活生生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此时,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凌若瓒,走上到他们身侧,说道:“我们已经排查了这座山,确实如他所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村长连连点头,傅青岚道:“那今夜,你们为何在此设伏?是有什么线索了么?”
凌若瓒摇摇头说道:“若是那些人全部都死了,今日是头七日,他们的魂魄必然会回到这里来走一趟。若是人为,我们可通过问灵,查出凶手。若是邪祟作怪,今日是月半之夜,阴气最重,它们必然会再次出来活动。”
左航恪忽然惊呼道:“我知道了,既然刚才那些树藤不是你们的设伏,那我看到的残肢就不是幻觉。那定是邪祟所化。”
凌若瓒严正发问:“什么树藤残肢?”
左航恪答道:“就刚才,我被一只残肢手臂抓住脚踝,可,当大家都看过来后,就变成一个木桩了,我说了大家都还不信,随后我们便被数十根妖藤袭击。”
凌若瓒问道:“你确定看清了?”
左航恪点点头道:“再真不过。”
凌若瓒觉察有异:“不好,再回去看看。”
几人借了村民手中的一个火把,又匆忙调头回到原地,只见凌霄瑾蹲在地上,左手执剑负背,右手抓起一抔泥土,用中指和拇指细细磨了几下。
凌若瓒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凌霄瑾颦眉,缓缓摇头,左航恪上前去找那个木桩,竟也荡然无存。
左航恪有些气愤道:“我说有鬼,你们还不信,看吧,刚才那个木桩都不见了,就连那数十条妖藤也一并跑得无影无踪。”
凌霄瑾起身,开口说道:“嗯,我刚才看也到有一物顺着草丛往这边跑了,追过来,就不见了。”
凌若瓒问:“可有看清长什么模样?”
凌霄瑾微微摇头道:“天太黑,不曾看清,不过,它中了我一剑,今夜,应该不会再出来了。”
除了几个村民,余下人都知道,一般邪祟,若是被凌霄瑾的肃清剑所伤,就算不灭也能耗它七八分精气。
凌若瓒继续说道:“所以,今晚,大家先进河缇庄里歇脚,天明之后再来查看。”
天光大亮,傅敬淮来敲傅青岚的门叫她起床,半晌不见回应。情急之下,推门而入,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正好凌若瓒路过,说道:“青岚姑娘一大早就和子珏出去了。”
傅敬淮心里顿时堵塞,有种难以言表的不快。冷哼道:“哼~我早该想到,上山打野除怪,她倒是积极得很!只是没想到,她能自主起这么早。”
凌若瓒道:“今天咱们分成几路去查看,原本计划是左氏兄妹一路,你们傅氏兄妹一路,凌氏一路。但现在看来,”
傅敬淮立马回道:“我和若瓒兄一路。”
傅青岚和凌霄瑾随同河堤村村长来到事发现场。幽幽的山间里,一条黄土马路从南至西延伸,中间并无岔路。旁边不远处有个简易的凉亭茶铺,一个卖茶的店家正勤勤恳恳的摆放自己的茶具,然后生火烧茶,就算客人寥寥无几,他也有条不紊的经营着自己的小本生意。
傅青岚抬眼看了一下酒招,笑道:“‘有缘小店,狭路相逢,来者是客。‘名字有趣。’”
店主见几人过来,连忙热情招呼入坐。三人要了茶水点心,坐定一角。
傅青岚问道:“店家,前几日,这地方发生了一件怪事,你可瞧见了?”
那店主手提铜壶,给他们斟了茶,摇了摇头,道:“那日我碰巧没有出摊。”
这点疑惑后来也被村长证实了。
傅青岚观察了一圈后,道:“这精怪,果然会挑地方,吃人都选这么个景色优美之地。”
凌霄瑾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几人朝路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南边走来。
这一支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怪异,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极其诡异。
傅青岚和凌霄瑾二人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傅青岚脱口问道:“村长,这是什么情况?”
村长说道:“这些都是王员外家请来捉鬼的法师。自从王员外家出了事,江湖上就涌现了一批法师自荐来帮他家降妖镇邪,寻找王小姐。刚才那个大红花轿就是用来吸引邪祟出来的引子,”
村长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地面的尘土也被掀得漫天飞扬,一时间,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鬼来了,鬼来了,鬼来了。”
众人吓得连忙丢下那座大红花轿,四散逃走,与此同时,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从轿子里滚出来,傅青岚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一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头颅,还面带着微笑,傅青岚吓得四肢发软,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靠在一个坚硬的怀里,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凌霄瑾正好站在她背后。凌霄瑾上前,用剑鞘末端将那颗头颅翻了个面,这时傅青岚才看清那颗头颅,原来是一颗稻草扎的布娃娃,为了仿得真一点,便给布娃娃涂上了胭脂水粉,浓妆艳抹,看着非但不真实,反而更瘆人。
那群逃开的法师,见她二人在轿子前镇定自若,无事发生,又纷纷折回来,捡起那颗头颅,重新将它与那具假身体接在一起,放回轿中。
傅青岚站稳身形,道:“你们这样是引不来鬼祟的。”
一名法师不服气,想要赶走他们,“去去去,你们是哪里来的小道士?竟然敢妨碍我等施法!滚一边去!”
凌霄瑾体量过高,伸出一只手臂拦住那人,那法师看他那不好惹的面相,顿时收回那嚣张的气焰,道:“我不与你们这些小辈一般见识,既然你说这样引来不鬼祟,那你倒是说说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傅青岚瞥了一眼那顶花轿,无奈说道:“主要是你这新娘也太丑了些,若我是那妖邪鬼怪,我都懒得来看。更何况,这鬼怪如此厉害,它能不知道你们轿子里坐的是个假人?”
那名法师心中也知道这是事实,但又别无他法,终试探性问道:“照你说,又该当如何?总不能找一位真人来坐这轿子吧!都知此事凶险,有谁会愿意来当这活靶子?”
傅青岚面色轻快,肯定回答:“有,那是因为你们没找对人。”
凌霄瑾侧过头去看她,神情有些复杂,低声说道:“你别乱来。”
傅青岚对他抛出一个笑脸,道:“凌三公子放心。”
那名法师追着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能找到一名自愿上轿的真新娘了?”
傅青岚肯定回答:“自然,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还有些事需要再了解一下,想必今日那鬼怪也被你们这丑新娘给吓跑了,今日你们先回去通知王员外,再请些武艺高强的人来,今夜子时,我们在此汇合,你们负责抬花轿,我负责给你们准备一个真新娘。”
那群法师对这二人的话半信半疑,但他们抓妖多日也未有成果,姑且可信他们一次。于是借天气为由,纷纷散场。
那群人走后,傅青岚又走进有缘小店,面向村长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们?是不是还有些事未说清楚?”
村长的心像是快要吹爆的气球,感觉瞒不住了这才诺诺道:“哎~实不相瞒,确实还有一事未全全告知各位。”
傅青岚抽了根筷子轻轻敲打一下桌面,说道:“还有,这些法师都是江湖上请来的,他们是如何就断定了,那鬼怪必会来劫花轿?而不劫其他的?”
村长说道:“这座山叫吉通山,原本是一条顺风顺水的交通要塞,但就在五年前的某一天,河西县与长宁县通婚时,新娘抬到此处就被掳走了,此后的三年内,但凡经过这座山的婚嫁队伍,新娘子都会莫名消失,无论谁都找不到,所以大家就称劫持新娘的鬼祟为鬼新郎。后来,吉通山来了位得道的修仙高人,他将花了三天时间就将它降服了。从此,吉通山安静了两年,这两年内,这里再未发生过一件不好的事,人们也日渐忘记了这里曾经有鬼祟作怪。谁知这次王员外家送亲队伍会在此再逢遇难,而且是尽数消失。大家都怀疑是那只鬼新郎又出来作祟了。”
傅青岚道:“那你们知不知道那位修道仙高人在何处?何不再请他出山。”
村长说道:“那是个云游四海的道人,我们上哪找去?”
傅青岚望向凌霄瑾,他面色有些难看,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五年前的鬼祟在姑苏境内作乱,他们凌氏竟然半点都不知情,换作自己,现在的心情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傅青岚思量片刻,又问道:“五年前,为何不上竹贤林请氏出手?”
此话一出,村长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副无奈又苦恼的模样,有些无助说道:“傅姑娘啊!河堤村虽说是在姑苏管辖范围内,但竹贤林距此地也是山高路远,我们都是一些小老百姓,一辈子都没出过河缇庄的人比比皆是,就算翻山越岭到达了竹贤林,再返回来,也需要月余的时间。况且,那鬼新郎又不是天天出现,它只有婚嫁队伍来时,那鬼新郎才会出来。如果那时我们请来了凌氏修仙人,而那鬼新郎又不出来咋办?总不能让他们在河缇庄住上几年不是?王员外家按理说,都是准备得够充分了,也请了些修道法师压阵,结果还不是一样?谁也没料到这次的妖怪会这么厉害。”
傅青岚默然,片刻之后又问道:“迄今为止,吉通山共消失了几位新娘?”
村长掰着手指算了算,道:“十九位,王小姐正好是第十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