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灭门
京国元嘉十二年,都城葭月寒风凛冽,大雪纷飞。
深夜,一大批官兵人马将崔府大宅围的水泄不通,崔府西院烛火摇曳,崔夫人正在房内床边哄刚吃完生辰面的六小姐崔扶月入睡,丝毫未察觉到前厅那震撼的场面。
手提灯笼快步赶来的丫鬟不慎踩到裙尾,摔倒在门前,崔夫人抬眼望去,只见门外有个颤颤巍巍站起身来的身影,地上烛火摇曳着,夫人扬声问道:“谁啊?”
丫鬟连忙提起地上的灯笼推开房门,略带着哭腔道:“夫人!宫里传来消息,说将军为了那一百万两通敌叛国,如今将军已被凌迟赐死……外面,外面正有一大批军官……”
奴婢话音未落,士兵便举着火把便匆匆赶来,叫嚷着将房内的奴婢一律押了出去,崔夫人顾不上自家将军被千刀万剐而伤心,想也知道他们来是要干什么了,连忙将奴婢拉了进来,关上了房门,将烛火吹灭。
崔扶月坐在床上,听见外面的动静,很害怕,但又不敢哭出声,崔夫人转动机关,衣柜后有一个通道,她将崔扶月抱起递给那丫鬟,推着她们进入通道后便要将入口关上。
“夫人!您……您要做什么?”
“丙竹,带着六姑娘快跑,有多远跑多远,永远也不要回来,记住,光亮的尽头,便是生路。”
崔夫人说着,便推动了衣柜,丙竹哭喊着:“夫人,不要!您跟我们一起走,夫人!”
“娘亲!”
崔夫人眼角泛红,耳边传来崔扶月的哭声,那颗心像刀刺那般疼,她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入口堵住,届时,士兵破门而入,四处寻找遗漏的人。
“抓起来!”
通道里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知道崔夫人已经落入官兵手中,泪流满面的崔扶月被丙竹捂着嘴,抽泣着沿着通道一路逃跑。
密道是有些光亮的,逃出去的路都插着火把,看来已经规划好了路线,像是被精心准备过的一样。
丙竹跑着,又突然停了下来,身后的光越来越远,前面却已经完全没有光亮了。
前院的声音在此处听的异常清楚,丙竹颤颤巍巍的走近了些,抬头看去,从木板细缝中滴落下来的鲜血砸在了她的脸上。
丙竹颤抖着手去摸,发现是血后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闷哼,警觉的侍卫开始寻找音源,崔夫人也听到了,生怕她们不能逃出生天,便扬声道:“我家将军赤胆忠心日月可鉴!绝无可能通敌叛国!”
侍卫果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收回了看向地板的视线,穿着盔甲坐在椅子上薛统领笑道:“崔凤确实是赤胆忠心,但那也已经是以前了啊夫人,你们崔氏布坊倒闭,又遭顾客投诉退款,没有谁比你们此崔府更需要那笔敌国赠送的丰厚钱财!”
“崔凤借口说去引开敌军,结果一去便不复返,带领的一百名士兵皆是死于他的剑下,又碰巧敌军在我方没有主力时攻打了过来,险些剿灭烟城,还好傅将军支援及时,崔夫人,不诛九族都算好的了,满门抄斩已经是圣上对你们最大的仁慈,”
崔夫人听的愤然,怒吼道:“绝无可能!我家将军一生都在为家国征战四方,今日就算是将我等千刀万剐我崔氏也绝无可能就此认下这个罪名!”
薛统领大笑着,拿起桌上的茶杯细品了一番,此时,一位穿着便服的小公子走了进来,身后追随着八个大汉,小公子神情平静的走到薛统领身旁,双手扳在身后,默不作声。
薛统领蹙眉瞥向旁边的人,那表情好似在说:“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与本将军并齐!”,看清那小公子的脸后,他便不淡定了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行礼道:“傅……傅公子。”
这位衣着得体,身材挺拔,面如冠玉,唇如朱砂,眼若媚狐的公子正是傅将军嫡子傅池衍,他轻瞟了那人一眼,便一甩衣摆端坐在那把椅子之上。
“崔夫人当真好志气,多少男子都不及你那不向势力低头的气魄,只可惜,您这志气在皇权势力面前,当真是一文不值。”
在密道里的丙竹看向了那看不到头的前方,不知这条路是通往何方,但一定是生路,便将崔扶月放了下来,屈身对她说:“六姑娘,您先在这候着,丙竹去前面探探路。”
崔扶月点了点头,看着丙竹跑进了黑暗之中,直到丙竹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崔扶月这才别开了眼,呆呆的看着木板上透下来的微光。
只见崔夫人的脸被按在了地上,统领一只脚毫不客气的踩了上去。崔氏有六子,五男一女,如今只有五位少爷小姐跪坐于此,傅池衍开口道:“不知六姑娘现在何处?”
他们当然不会告诉傅池衍,崔氏能活一人是一人,崔府上下多的是重情重义之人,根本也不会存在勾心斗角的可能,兄弟姊妹亦是相亲相爱。
“在何处?自是在你寻不到的地方!”
傅池衍嘴角上扬,右手手肘顶着膝盖,笑道:“是吗?”
说完便快速抽出旁边侍卫别在腰间的剑,往木板缝内插了进去。
底下的崔扶月慌乱的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的石墙之上,耳边立即响起了石头沉重移动的声音,但恐惧高涨之时她并不在乎身边出现任何声音,黑暗当中只想躲开那锋利的剑刃,她双手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来,眼神中带着恐惧,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带着血色的剑身。
她扭头看向丙竹跑去的方向,不知前方道路是否能够畅通无阻,不知丙竹如今是否平安无事,她听见了在上面被抹杀的人发出的最后一声呻吟,幻想着她的家人死于剑刃之下,泪水立即又夺宽而出。
不久,她便听见了一大批脚步声正在向她靠近,身上的金属盔甲互相摩擦发出的叮当声,一步一响,崔扶月精神紧绷,惊恐的看着远处的身影。
那把剑已被拔起,崔扶月双腿发软瘫倒在地,她退到了角落处,祈求官兵不要发现她。崔扶月所处处是昏暗的,从微弱光亮中走来的人看不到昏暗中的黄口小儿。
官兵从她眼前走过,一切都很顺利,她却看见了后面的一位士兵手中举的不止一个火把,还有另一只手中丙竹的头颅正血淋淋的展露在崔扶月的眼中。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发出了害怕的一声闷哼,让那手提头颅的士兵停下了脚步,他的头缓缓向崔扶月这边转来,用火把靠近昏暗处。
崔扶月迅速起身抓住士兵的手便咬了上去,疼痛感令士兵发出了惨叫声,坐在前面的队伍立马变转身来查看,一脚踹开了那瘦小的崔扶月。
“是六姑娘!抓起来!”
崔扶月被扛出了密道,从出口走出,出口处还有丙竹被分家的尸首,崔扶月因受惊而发出了尖叫声,很快便传入崔夫人耳中,她错愕的看着崔扶月被士兵扛来,然后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崔扶月抬头,惊慌失措的眸光对上了傅池衍那漫不经心的神情,傅池衍的纤指扶着额头,身背靠在椅子上,垂眸瞥见崔扶月的右肩,是被他方才用剑锋划伤了,衣裳已裂开,渗出那鲜红的血色。
崔夫人连忙上前扶起崔扶月抱在怀里,嘴里还在抚慰着怀里的女儿:“月儿别怕,娘亲在呢啊……”
那统领笑道:“当真是母女情深啊,本将好感动哦~来人!给我拉开!”
士兵使用蛮力将母女二人前行分开,傅池衍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幼小的女儿,在她恐惧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怨恨,一股韧劲。
统领将剑拔出剑鞘,架在崔夫人其中一子的脖子上,露出阴险的神情,说:“崔夫人,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女死在你的面前,让你感受一下,烟城的上百条人命是如何死在我等眼前的!”
“不……不要!!!”崔夫人声嘶力竭的哭喊着,眼睁睁的看着儿女在自己面前被抹了脖子却无能为力,崔扶月瘦小的身体在士兵有力的手中拼命的挣扎着,稚嫩的声音喊的撕心裂肺。
空中的飘雪越下越大,好似在为崔府上下鸣不平,血液浸透白雪,与之融合。崔夫人怒吼道:“你们这群畜生!!!”话音刚落,便拔出士兵剑鞘中的长剑,对着自己的脖子抹去,血溅当场。
原本还在挣扎的崔扶月当即便愣住了,眼睁睁的看着崔夫人倒在血泊之中,顺势跪坐在地,双眼空洞的看着崔夫人还未闭上的双眼。
只见崔夫人对着崔扶月扯了扯嘴角,直至没有了呼吸,眼睛还是睁的老大。傅池衍站起背过身去,耳边便传来崔扶月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他缓缓闭上双眼,紧皱眉头。
薛统领被她这哭喊声搅的心烦意燥,抬剑便要往她身上砍去,霎时,一片竹叶光速飞来,精准击中薛统领的手腕处,他的手腕犹如骨头断裂一般没了力气,手中的利剑掉落在地,疼的他是满地打滚。
傅池衍惊疑回头,一眼便看到了那插在地上的竹叶,“叶坚似铁,拂叶梁田”。
傅池衍只见一青衣男子猛然出现在眼前,他轻捋胡须,嘴角微微上扬,以众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将崔扶月身边的两名士兵击倒,顺势捞起跪坐再地的崔扶月,长臂张开 ,双脚往地上一蹬便飞上屋檐,不见了踪影。
薛统领忍痛站起,怒吼道:“追!给我追!”他快步走到看着梁田离开的方向的傅池衍跟前,抓着他的衣领吼道:“你就这么干看着?罪犯之女被掳走了!你快去追啊!”
傅池衍刚要开口,他却不给傅池衍开口的机会,又激动的喊着:“你可知让罪犯逃跑,会引来怎样的灾难?!”
傅池衍斜眼看着他,身后的两名贴身护卫用剑鞘挡在薛统领跟前,他这才松开了傅池衍的衣领。傅池衍抬手拍了拍被他弄乱的衣领,不屑道:“不过是个十岁孩童,跑了便跑了,何足挂齿?”
“薛统领不必担忧我会向圣上禀明实情,找个替罪羊与崔氏尸体放在一起,世人也未曾见过崔扶月真容,仵作也不会特意去验证尸体是否与崔氏存在血缘关系,你只管照常向上领赏便是。”
薛统领虽然生气,但也不敢对傅池衍怎么样,只好咽下了这口气,甩了甩身后的披风,小声愤然道:“废物一个。”便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崔府。
声音虽小,但傅池衍都听见了,但他没有很大的反应,而是看向了梁田离开的方向,他今日并不想来,只不过那太子权威过大,非要让那十五岁的傅池衍去完成剿灭崔府的任务。
崔扶月只要不待在都城,去哪都是好的,他这样想着。
傅池鱼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侍卫,只见侍卫行了个礼,便走到了大门口,待里面的人全部出来后,便举起右手,大喊一声:“放火!”
几十名侍卫拎着油桶冲了进去,一并倒光之后,上百根火把脱离了人们的魔爪,当火焰靠近石油时,迅速向四周扩散开来,崔氏府邸在这场大火中,烧了两天两夜,最终什么也没有剩下。
-
梁田带着崔扶月来到了一个被竹林包围住的小院,门框上正正挂着一个牌匾,写着“青竹居”院内用栅栏围成一圈,圈养着几只鸡鸭,不远处便是养着小鱼的池塘,上面架着一座木桥,走过布满皑皑白雪的木桥,便能来到木屋内。
屋内布局简约,却有竹林山水画屏风立于其中,家具一应俱全,鲜花颇多,屋内不仅充斥着竹子的清香,还有阵阵鲜花的芬芳。
梁田将崔扶月放在床上,替她擦拭掉脸上的灰尘和血迹,脱掉了她身上的沾了鲜血的外衣,简单洒了些药在她肩膀的伤口上,将被子盖于她身后,摸了把下巴处的胡须,便向屋外走去了。
崔扶月躺了三日,醒来时,是被那一股草药味熏醒的,她睁开双眼后看着那由竹子做成的屋檐,回忆了一番后惊恐坐起,将身上的被子撇到一边,鞋子也顾不上穿便跑出屋子。
屋外的大雪下了整整三日都不曾停歇,衣着单薄的崔扶月瞬间便感觉寒风刺骨,冷的身体直打颤,伤口也隐隐作痛。
正犹豫要不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一个低沉颇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六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崔扶月面无血色,灭门的惊恐还未散去,便又被梁田吓了一跳,此时也是惊魂未定,她颤颤巍巍的回头去看坐在摇椅上的梁田,他手中拿着饲料,正悠闲自得的喂养着他的家禽,旁边还在熬着汤药,那烟雾直往上蹿,盖子也不停的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