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旧事
涂缘闻言有些无奈,将目光瞥向了别处,表示并不是非常想理会她。
那老工匠见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说:“满了,但您是贵客。”
“贵客?”
涂缘绕到了那‘似水’琴旁,弯腰蹲下伸手抚摸这把被破坏地面目全非的琴,之后便呵笑一声道:“能把琴弄成这副鬼样子,你也是挺厉害的。”
崔扶月低垂下了眼睑,沉默不语。
涵嬅轻轻拍了拍崔扶月的手,替她解释道:“此事怪不得扶月,这是出自太子周章之手。”
涂缘听见周章的名字后动作稍微顿了顿,但他似乎很擅长隐藏情绪,并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出他此时的不满。
那老工匠说:“这点小功夫便让为师来便可,你领着贵客去前院歇息,好茶好水好生伺候着,切莫不可怠慢了。”
涂缘闻言起身,没有与老工匠争这个活。于是他便一脸不情愿地做了个‘请’的姿势,涵嬅扶着崔扶月站起,她没有跟着崔扶月一同前去,而是留在此处看着,崔扶月则是跟在他的后面出了这间满是木屑飞扬的屋子。
此时走出屋子,雨已经停了,只是那小雪还是不知疲倦地下着。
前院与后院不同,分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场景,前院倒更像是住人的府邸,小厮婢女也很多,来来回回进进出出地忙活着,只是他们完全不会去靠近那通往后院的那一块。
崔扶月观察着这前院的一切,婢女和小厮似乎都有点儿不太正常。婢女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会很有礼数地退到一边行礼,崔扶月却见一位长相算是中规中矩的婢女一边眼睛被挖掉了,只留下一个空洞。
她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开口去询问是因为什么,因为一路上见到累死的人太多了,起初还以为是他们府中的规矩过严,做错事的就要挖眼睛断舌头、砍手砍脚的……
涂缘将人领到了四处通风的不语阁,涂缘便冲不远处的婢女招了招手,一直待她快步走近了,崔扶月才看清她的脸,她似乎是这个府中最正常不过的婢女了,至少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问题。
“吩咐小厨房准备茶水糕点,提醒他们这次不用偷工减料,往好的做。”涂缘与这婢女说话时语气很轻,丝毫没有那种瞧不起人的高傲感。
看着也不像是会挖下人眼睛的主。
涂缘话音落下后,那婢女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个“我知道了”的手语,然后轻轻半蹲行礼,双手叠于腹前,退后三步才转身离开。
涂缘看了那婢女的背影看了几秒才转身坐下,瞧见崔扶月也在看那离开的婢女,他便问:“好看吗?”
他的语气并不好,以至于崔扶月像是个做错了事被训斥了的小孩,默默垂下了脑袋。
涂缘看见崔扶月的反应后突然生出了几分自责感,他不好意思地抬起食指挠了挠额头,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然后说:“我知道你的疑惑。”
崔扶月再次抬眼去看他,便听见他说:“刚刚的那个是涂余,我的妹妹,如你所见,是个哑巴。”
“这个府中上下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
崔扶月蹙眉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涂缘苦笑道:“这些人都是师父外出时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的,那时的他们,大的不超过十六,小的最小三岁,手脚被上了镣铐,要么被扔在大街上乞讨,要么被关在一个大笼子与狗斗武,被咬得鲜血淋漓。”
“要么是父母养不起扔在外面被捡到的,要么是被拐跑的,要么就是为了混口饭吃,甘愿跟着那些毫无人性的人贩子,豁出了性命也只不过得到了半块馊掉的馒头。”
涂缘正要继续说,但却瞥见涂余端着茶水与另一位端着糕点的婢女走来了,于是便闭上了解释这件事情的嘴。
崔扶月也理解,她想她们应该也不会想回忆起那一段痛苦残忍的回忆吧。
可是涂余呢?为什么涂缘就是一个完完整整,身体上没有任何一处残缺的人,甚至是那均匀的肌肉看起来比平常人还要健康。
另一名婢女是右手缺了两根手指,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干活,也可能是时间久了,早就习惯了只有三只手指的手吧。
崔扶月见二人放下糕点茶水后,便笑眼盈盈地抬头看着她们,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
涂余见了崔扶月貌似很是欢喜的样子,连忙挥手表示不用谢。她笑得很开心,以至于那八颗白白净净的牙展露了出来,和崔扶月一样,嘴角下有两颗小梨涡,特别可爱。
涂余冲着涂缘做了几个手语,崔扶月一头雾水地看着,根本不知道她在表达一些什么,只是见涂缘点了点头,说:“去吧,但是要注意安全。”
于是涂余便对崔扶月挥了挥手,这次她知道涂余是什么意思了,她在跟她说再见。
待二人走后,崔扶月才问道:“涂姑娘方才跟你说的什么?”
涂缘没有隐瞒,边倒茶边回道:“她说,听闻崔姑娘方才送来了一把好琴,她也想去瞧瞧。”
涂缘说完又低头浅笑了一下,说:“她自小便喜爱曲乐,没哑时,一开口绝对是世间最美妙的歌声。”
涂余自小便与涂缘关系要好,只是被蓄意谋害被下毒毒哑了,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小命,但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崔扶月正组织安慰他的言语,还未开口,涂缘便抢先他一步说:“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崔姑娘尝尝我们涂府的茶。”
崔扶月只好收回了那组织了许久的话,涂缘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不该有的情绪,也不想让一个看起来分外柔弱的女子来安慰他一个大男人。
刚才刚下了雨,此时的院子还是湿润的,空中又下着小雪,涂缘的上身穿着单薄的衣裳,袖子半挽起,此时寒风吹过,穿着厚衣的崔扶月都下意识地拢了拢披风,更别说是将皮肤露在外头的涂缘了。
崔扶月呼出了一口寒气,端起涂缘倒的热茶喝了一口,暖意瞬间充斥全身,她细细地品了这茶的口感与味道,直觉新奇,便问道:“这是什么茶?为何茶汤颜色呈青绿,味道……我说不上来。”
涂缘说:“这是末茶,早年便兴起了,只是不多人知晓,外边的寻常茶叶铺也不见卖。”
“末茶?”崔扶月不解,不好意思地说:“确实是……不曾听说过。”
涂缘耐心解释道:“末茶起源于魏晋,呈粉末形态,就是将春天茶叶的嫩叶用蒸汽杀青后,做成团茶保存,食用前放在火上再次烘干,用石磨碾磨成粉末。”
“想要冲泡出浓郁不腻的末茶,也是需要技巧的,只是它的味道独特,寻常人喝不惯。”涂缘说到此处稍作停滞,然后抬眼去看那认真听讲的崔扶月,说:“傅公子倒是很会欣赏。”
崔扶月默默将茶杯放下,嘴角挂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你若想学,可以叫阿余教你。”
崔扶月兴奋回道:“那再好不过了!”
话音落下后,崔扶月却又有许多没有被解开的疑惑涌上心头,犹豫片刻方才询问道:“涂公子,你与公子认识,是‘浓情’那时认识的?”
涂缘闻言表现得很是平淡,他丝毫没有隐瞒,解惑道:“那自然是还要再久一些,从‘似水’那时吧。”
“崔姑娘既然提了,那涂某觉得还是要告诉姑娘最好。”涂缘说:“不是我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与阿绥从儿时起便是挚友,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师父与我开了一家叫‘一间’的工匠铺,府中的那些小孩也需要人照顾,因此我与阿绥便时常见不上面了。”
“之后他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一直从轰动全城的崔氏灭门中我才有了一些耳闻。”涂缘说话时,会去观察崔扶月的神情,只见她一提起崔府便眉头紧蹙。脸色不快。
“但是,再此之前,闻人太傅之子闻人语,他借要打造新武器的名义从阿绥那打听到了我们的所在处,于是闻人太傅便借着阿绥的名义来到了我们这,给了我们不少的封口费,打造了一把剑。”
“我们又不知他要这剑是做何用的,便收下了那封口费,全当这爷是有钱无处挥霍了。”涂缘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说:“过不了几日便传来了崔氏之事,这时我便发现了事情不对,给阿绥写了飞鸽传书,经查,闻人太傅所铸之剑,与崔将军所用之剑一模一样。”
崔扶月闻言一震,要说是崔凤将自己带领的士兵杀死的,那士兵身上的伤口定然是要与崔凤所用之剑吻合的,那闻人太傅来找他们打造和崔凤一模一样的剑,又给了封口费生怕他们往外边去说。
“闻人语?闻人太傅?”崔扶月脸上多的是难以置信与震惊,眼眶瞬间泛起了红晕,“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涂缘说:“他们都是在为谁办事,崔姑娘应该不会不知吧。”
“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