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公允仍在
顾珺蹙眉轻嘶了口气,掌心压了压胸口,她望了一眼后面被押着的方荣,眸子就越沉了些。
“兄长为何不杀了他?”她没好气的拉住顾珩的胳膊,忍不住问道。
顾珩瞧着她,挥了挥手让砚儿和墨儿带着方荣先走。
“你可知,刺杀朝廷重臣是多大的罪名?”顾珩顿住脚步,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顾珺别开眼,“若是舅舅知道,也会立刻判他死刑,定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居心恶毒之人。”
“就兄长心软,听了那方元齐的话,只是将方荣关在大理寺里。”
她语气极冲,听着似在埋怨顾珩的行为。
不知何时,曾经那个梳着小髻的姑娘如今已长成一个大人了,就今夜之事而言,连他都没想到,顾珺会以身犯险替裴景年报仇。
不过想想也是,幼时起,顾珺最喜欢的,便是找裴景年说话。
裴景年说什么,顾珺都爱听,甚至比他这个血脉上的兄长都管用......
想到此,顾珩忽的笑了笑,却惹得顾珺扬起声问道:“兄长为何还发笑,咱们都找到他刺杀裴哥哥的证据了,却还要将他好吃好喝的放在大理寺里。”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若是裴哥哥知道,肯定会怪你的。”
“怪我什么?”顾珩面容平静的望着她。
“自然是怪你就这么轻松的放过方荣啊,明明刚才有那么好的机会。”说着说着,顾珺就渐渐低下头去,整个人看着颓然了些。
顾珩伸手将她的小脸托起,轻轻替她擦去了额角边蹭上的血迹,温声问她,“你出来,母亲还不知道吧?”
生在侯府,顾崇修从不让这个女儿碰上一点武器,战场上的事也从不与她说。
连长公主殿下也只日日让她待在房里看书,不轻易让她出过侯府。
顾珩不一样,每每回府遇上顾珺来讨教时,他总会教上那么一丁点儿,为的,便是让顾珺在遇到危险时能够足以防身。
可今日,顾珺这一身轻装,显然是有备而来,只是瞒着侯府的人。
“阿娘,阿娘自然是知道的......”
浓黑的长睫轻闪了闪,顾珺避开了顾珩的目光。
顾珩收回手,那双生得极好看的狐狸眼中似在月色的映照下一片波光凌凌,他无声笑了笑,道:“方家今年刚搬入京都城,正是需要倚仗的时候,为何偏偏这般糊涂,要去刺杀两位朝廷官员?”
顾珺努了努嘴,片刻后却不甘心的摇头,“我不知道,兴许是方荣作死,要牵连整个方家吧。”
“顾珺”顾珩俯视着她。
“你心系裴景年,一心要为他报仇我都知道,但从前我也教过你,有时候亲眼见到的,却未必是真相。”
“你觉得方荣是策划整个案件的凶手,可这样生死攸关的事情一旦出错,连他自己都保不了。”
“若是这样,你还觉得方荣是真凶吗?”
顾珺抬起头,却发现那双眼正灼热的盯着她。
显然,这话不容质疑。
没有一个人愿意将家族的荣华轻易抛弃,更没有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随便丢掉。
可方荣明明声称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方家的啊,既为了方家,又为何要去刺杀裴景年这样的忠臣呢。
顾珺想得难过,眼里渐渐蓄了些泪,“他自己都承认了,就连那些死士都想杀他......”
她的话很轻,连她自己都觉得少了几分说服力。
“顾珺,你从前的那些理智呢,你是当朝玉章郡主,是宁国侯府的顾珺,为何碰上这样的事情就只会自欺欺人?”
顾珩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的脸,话音里似有些苛责的语气。
可顾珺眼中的泪憋得难受,听见这话便是猛地哭出声来,她抱住顾珩,声音里开始有了厚重的鼻音,“可兄长知道吗,裴哥哥的那双腿就是被方荣害的。”
“裴哥哥温其如玉,世间少有的温润少年,二十岁便中了状元,又被舅舅擢升为大理寺少卿。”
“他如此这般焚膏继晷,一心扑在朝政上,为的不过是‘天下公允’四字,可兄长看看,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她抬起头来,眼眶下的泪如挂着一串串玲珑剔透的珍珠。
朝廷的风云诡谲她不明白,可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战场,即便是死,也要守住心中的公平正义。
她头一回哭得这么肝肠寸断,顾珩轻叹了口气,心里也疼着,他将她搂在怀里,能感受到顾珺的身体因为哭泣时带来的阵阵颤动。
像是在为裴景年抗议,也像是在为天下的冤屈寻求一个公道。
此刻,她不再是宁国侯府的小郡主,只是一个扑在兄长怀里难受委屈的妹妹。
月色笼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顾珩轻拍打着她的背,温声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公允’自然也是属于天下人的。”
“但顾珺你要明白,虽公允仍在,可许多黑暗是藏在沟壑里的,若一直被无视,那就不会存在‘公允’二字。”
怀里的人静静的没说话,但仍能感觉到哭得很厉害。
他将顾珺从怀里缓缓拉出来,却看见了她早已哭红了的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和动人。
而被拉出来的顾珺,就那么静静的注视着他。
“珺儿莫哭,无论是裴景年还是其他人,只要受到伤害,兄长都会去处理的。”
他无声勾起一抹笑,伸手抚了抚顾珺额边的发梢,道:“往后就不要替兄长做这些危险的事了,要是让父亲母亲知道,我可说不上话。”
顾珺那年偷偷在顾珩的院子使了根长枪,还没挥几下呢,被顾崇修罚去狠狠的跪了祠堂,连陛下出面说话都没用。
要是被顾崇修知道了顾珺今日做这样危险的事情,想必罚跪祠堂都不行。
顾珺眼眶酸涩,听到这话终于扯着唇角笑了笑,“要是兄长不替我说话,那我就去舅舅面前,让他别给你那道赐婚旨意。”
顾珩笑了,目光仍温柔的看着她,“若是这样,你兄长可一辈子娶不到嫂嫂了,要是做一辈子孤家寡人,你也忍心?”
“珺儿可不愿意,珺儿还要吃兄长的喜糖......”
“其实你也该戒糖了,我看你成日往阮枝枝那儿跑,这牙都快吃坏了。”
少年拉起那只柔软的手从桥上过,渐渐淹没在灯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