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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死而复生

院落里云山雾罩,通往丁家的水泥路已经看不清楚了。薄云中隐隐有光,淅沥沥下起小雨。爷爷把木料搬到了屋檐下继续忙活,还提醒姚志信,蚂蚁都在绕着墙根走,晚些要下大雨,不好做作业了。

古玉迟迟没有动静,楚梦之还没回来。姚志信借口上厕所,顺着墙根溜出去,到墙角,却发现楚梦之靠在秸秆堆成的草垛子上。

楚梦之的脸色是那么苍白,连嘴唇也是白的,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可妖怪会生病么?

楚梦之看出那红衣女人和他一样,也是一抹残魂,是执念所化。姑且,也算是妖吧。他提起宋瑶,那女妖便口口声声说他是负心汉。可当他一问及宋瑶下落,那女妖或说宋瑶不想见他,或是闭口不言。白日人多,不便说话。他与那女妖过了几招,不分伯仲。丁家人又来查看,他只能暂时退避。

他听闻宋瑶不想见他,心灰意冷,不知何去何从,在此歇息。

姚志信戳他,他抬了一下眼皮,不想动弹。

姚志信急道:“我说话你能听见吧,打不赢咋不晓得跑呢?”

楚梦之无语:“你除了打架,还会做甚。”

姚志信心想,楚梦之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实,无精打采的。自己打架输了,也没见得这样。都说古人很大男子主义,难道是因为楚梦之输给了女人,心有不甘?

他安慰楚梦之,一次打不过就打两次,要有持之以恒的精神嘛。好汉不吃眼前亏,再接再厉。

楚梦之还是没反应。他又劝,打都打了,管她是女是男呢。考试都不分男女,打架还分男女么。村里那个邱四四也是女的,裙摆一捞,还和他们比谁能撒尿尿得远呢。

他拍拍胸口说,祸是他闯出来的,他也不是那么没义气。毕竟楚梦之是他的妖,他说什么也要把丁家人给收拾了。

楚梦之被姚志信一打岔,倒想通了。即便宋瑶不想见他,只要他不放弃,总能有重逢的一天。

那么,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他应该做些什么呢。

首先,他得找个落脚处,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紧接着,他应该创造一个好环境,没有战乱没有恶霸,宁静美满的世外桃源,这是他和宋瑶两次为人都求而不得的……他应该有个家。

姚志信还在絮絮叨叨,说话越来越不着调。楚梦之却气不起来,决定给姚志信来一堂实践课。

于是,姚志信只觉得楚梦之的身形虚幻起来,透明得只比白雾真实一点点。他下意识抓住楚梦之的手,像抓住一块浸过凉水的石头。他有了不好的预感,“死”这个字没来由地出现在脑海。他舍不得楚梦之,楚梦之是唯一会维护他的人。

他想给楚梦之找点药,却又无从下手,妖怪应该吃什么药呢。

犹豫间,楚梦之的腿虚无了,接下来可能就是身子和头。

姚志信酸了鼻头,急道:“你是不是快死了,你给我说,我咋救你。”

楚梦之说:“对,这便是死,油尽灯枯,万般诸事皆成过眼云烟,你可明白了?”

姚志信落下两行热泪,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觉得手中一空。楚梦之的脸也在雾气中淡了起来,姚志信哽咽道:“我晓得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你别死,你死了就没人陪我耍了。对了,你还没找到宋瑶呢,你不是要找她吗,我可以帮你。”

虚空中,一个声音说:“你要谨记,万物皆有灵,蝼蚁尚且偷生。鲁莽好战是错,杀害生命更是错,切记莫要再犯。”

姚志信忙不迭点头。

呼吸间,眼前只剩了末端发黑的一堆秸秆,小山一样,楚梦之完全消失了。姚志信围着草垛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找了两圈,楚梦之什么也没留下。

姚志信第一次知晓死亡的可怕,对着草垛子伤心大哭。

爷爷听见动静找来,问他在这里哭什么。

他知道爷爷不信有妖怪,一时难以回答,撒谎说看见一只菜青虫死了。

爷爷好笑,平时他没少折腾虫子,墙角小土坑里的地牯牛也没少被他用开水淋,怎么死只害虫倒这么伤心。

可爷爷哪知道,死的不是虫子,是他的妖。

爷爷长满老茧的手全是木屑,自然也不会同楚梦之一样摸头以示安慰,只叫他去洗脸。他胡乱抹掉鼻涕,对着水管冲,可眼泪越洗越多。

好一会儿,他总算是觉得眼泪流干了,天又下起雨来。

老师说,这是因为神女峰地处长江边,水汽重。早上气温低,水蒸气凝结慢,是云。午后水蒸气凝结多了,到夜晚气温降低,就会变成雨。传说中的巫山神女,是一位“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美貌仙女,其实是古人对自然现象的拟人想象。

但他觉得,有妖怪就应该有神仙。

天可能见不得他失去楚梦之,在哭。

没了楚梦之,生活还是一成不变。

下雨时候,爷爷会把木料和他的书桌都移到堂屋里。爷爷在一旁忙着摆弄木头,让他在灯下看书写字。

姚志信不写作业,爷爷也没办法,因为爷爷不懂作业不能指导。爷爷不懂笑话,无法交流。爷爷懂那些大道理,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千奇百怪,他的道理没用。爷爷懂木匠的故事,别人却笑爷爷不懂科学。

电灯上,蜘蛛结了网,却被灯泡烫死了。蜘蛛丝留在灯上粘灰尘,让电灯蒙着一层黑灰,灯光昏暗。爷爷就在这光下给木头画线。墨线一拉一弹,一条笔直的黑线就出现在刨了光的木头上,看起来十分神奇。

爷爷说,这是家里祖传的手艺,上可追溯到大清朝,连慈禧老太婆的床都是用这条线弹的。

姚志信问过老师。老师说,慈禧从没到过巫山来,就算逃难也只到过西安,两者隔了老远。一件衣服穿久了会破,何况只是一条线,一条墨线大可能是用不上百年的。

丁子星听到了他和老师的对话,拿出去当笑话讲。

从此,姚志信不管说啥都没人信,得到的回应永远是:你吹牛哦。

反观丁子星,丁子星他爸经常去县城,会带回来很多新鲜玩意儿。飞机、水枪、不用墨水的毛笔,姚志信至今都只听过,没见过,就更不知道手机是什么玩意儿了。

姚志信的话不新鲜,姚志信的玩具别人也不羡慕,最后也就没人和姚志信玩。

姚志信分外想念楚梦之,想着想着眼眶又红起来。可爷爷却难得笑盈盈的,手中不停刨木头,想来在为接下搭戏台的事情开心。

姚志信独自抱着文具盒,坐在小板凳上发呆,心想,楚梦之答应他三个愿望,还有两个没实现,楚梦之怎么能死呢。

有没有办法能救楚梦之?

没准儿唱号子有点用,因为楚梦之出现的时候,神女庙里全是号子声。

姚志信抹掉泪痕,央求爷爷唱号子。

爷爷说:“你昨晚还说不能唱。”

姚志信红着眼,极力辩解说:“我现在想听了。”

一阵雨过后,已是傍晚,乌云罩顶,天边隐隐有雷声。

爷爷说,告诉姚志信,川江号子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大家按照节拍一起使劲,团结一致,船就能顺顺当当地从江上行过。

姚志信无法想象那百帆过境的场景,手心攥着古玉,默默向最近的神仙—巫山神女祈祷。

一首《平水号子》:太阳落坡吔,要阴啰咳……收衣哟裳,衣裳啰咳……天快黑哟了呀……你未回家嘛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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