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多多关照

无顶无帷的敞篷轿辇上，李书怀瞥了一眼李子意，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他的书。

他这一瞥、一动早已尽收李子意眼底。

李子意面无表情对着张扬道：“去，掌回来！”

那老太监不敢顶嘴，只能死死地盯着张扬，眼睛里好像再说：“你敢！”

张扬确实被这老太监犀利的眼神震慑住了，站在原地迟迟未动。

李子意转头看向老太监，盯着他那犹如烂核桃的双眼，平静如水道：“跪下。”

听到这话，老太监犹如被施了魔咒似的，双腿一软，双膝跪倒在地。

“去，掌他十下！”李子意对着张扬道，平静中带着些许严厉。

张扬怯生生走到老太监面前，老太监再次看向张扬，试图再次以此震慑住张扬那幼小的心灵。

张扬咬紧牙关，扬起手，毫不犹豫朝老太监昂起的头颅扇了一巴掌。

“啪！”

在这t字型路口响起了回声。

李书怀放下书，心平气和道：“站起来，打回去！”平和的语气中带着愤怒。

见老太监开始摇摇晃晃站起来，张扬扬起的手也没有打下去。

李子意沉声道：“活够了就站起来。”

老太监看向李书怀，投去求救的目光，见李书怀正在埋头看书，只好绝望地再次跪在地上。

“啪！”

“啪！”

……

在这位老太监跪下去的同时，张扬便将扬起手掌扇了下去，接连九掌，掌声夹杂着回音，在路口奏起了慷慨激昂的交响曲。

本要从这里路过的大臣，见到这一幕，宁愿迈着老寒腿多走几个路口也不肯在这里多逗留一分钟。

掌掴完毕之后，李子意转身就走，仿佛他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而已。

罗成心领神会，急忙走在前面带路。

张扬见状，胆战心惊地跟在李子意后面，那掌掴老太监的手还在不住的颤抖。

李书怀依然在看书，头也不抬，冷冰冰道：“自己找个地方上路。”

说完，轿辇越过老太监的头顶继续向着它的目的地赶去。

老太监跪在地上，眼角泛起泪花，但迟迟不见泪水滴落。

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想要哭出来是很难的，尤其是在绝望的时候。

………

永乐殿。

赴宴的文武百官已经悉数到齐，后到的几人，他们目睹了路口的那一幕，开始和其他官员交头接耳谈论起来。

霎时间，这件事便在大殿广场上传开了。

李依依、李思思闻言，脸色突变，两人几乎同时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纵使两人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也难掩其行色匆匆。

两人还未走出大殿广场，李子意便闲庭信步般从外面进来。

见李子意无事，李依依、李思思才长舒一口气，故作镇定向李子意走去。

三人相见，甚是欢喜，只是这喜各有不同。

李思思打趣道：“听说刚才你和李书怀起冲突了？没吃亏吧？”

李子意嘿嘿一笑，显得是那么的天真：“那起什么冲突了，无非是两兄弟见面，交流交流感情。”

李依依淡淡一笑，关切道：“就你嘴贫，以后注意点，但不用怕他们。”

李子意嘴角微微扬起：“我们人多，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三人会心一笑，刚才的紧张情绪荡然无存。

三人聊着闲天，朝着属于自己的座位走去。

李子意似不经意间问道：“那个…带了吗？”

李依依和李思思相视一笑，从束带中取出银票递给李子意道：“改口！”

李子意接过银票，打开一看，是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顿时笑靥如花，对着李依依道了声大姐，对着李思思道了声二姐。

李思思在李子意胳膊上再次掐了一下，嬉笑道：“这还差不多，以后我和大姐每个月都会给你1000两，钱不够了再给我们说，别委屈自己。”

李子意感叹一声道：“有姐姐真好。”

然后再将两张银票小心翼翼地叠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句声音从大殿上方传来：“皇上、皇后驾到。”

听闻此言，李子意急忙将银票折叠起来，并将其放入自己腰间的束带，但他在余光中隐约看到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子意没敢抬头，因为盯着他看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后。

李子意拍了拍腰间的束带，做出一副拍灰尘的样子，然后若无其事地和李依依、李思思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泥带水。

永乐殿广场是大宋皇帝专门宴请文武百官的地方。

广场一共分为几层，每一层都有严格的讲究。

皇帝皇后在永乐殿广场的正上方，算是第一层。

第二层坐的是几位皇妃，经过残酷地宫廷斗争，现在上面还坐在三位皇妃。

第三层便是李子意坐的这一层，他和李依依、李思思居左，对面坐的是大皇子李书怀、二皇子李清辉、三皇子李浩然以及三人的正妻。

第四层坐的是宰相、内阁首辅、各部尚书等一二品大臣。

第五层就是一个硕大的舞台，在这里会有各种助兴表演。

再往下就是其他品级的大臣了，依照等级依次往下坐。

随着刘公公代表皇上喊出“开宴”二字，数百名宫女便有条不紊地在每个人面前摆满美味佳肴。

看着案桌上的这些菜肴，李子意心想：“这些花销恐怕都够三清观过上两三个月了。”

虽然他在皇帝的轿辇上已经见识了很多山珍海味，但对眼前的一切还是不免发出感叹。

毕竟，他穷了十八年，才刚下山几天。

见菜已经上了一部分了，李子意正打算动筷子，这时，上面传来皇上的声音道：“子意，我给你介绍一下几位皇妃。”

李子意看着皇上，等着他向自己介绍坐在第二层的皇妃。

皇上摊开手掌指向第一位皇妃：“这位是赵贵妃。”

李子意觉得见到长辈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站起身，端起酒壶，拿着酒杯，向赵贵妃走去。

赵贵妃端坐在案桌后面，她静如出水芙蓉、动如摇曳莲花，尽显端庄和典雅。

李子意走到赵贵妃跟前，给她满上一杯酒，然后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礼貌道：“来，赵贵妃，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

说完，扬起酒杯一饮而尽，感觉还没有尝到酒味，一杯酒就喝完了。

他看了看这秀珍的酒杯，想起了三清观的酒碗，在这一点上，三清观的酒碗占尽优势。

他这一喝不要紧，却让赵贵妃犯了迷糊，犹豫片刻之后，端起酒杯，浅浅一笑，然后一饮而尽。

原本李子意已经够让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震惊了，皇上若无其事地接着介绍李贵妃，更是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如果不是他们久经宦海，早已开始拍拍脸、掐掐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在皇上指向第二位贵妃道：“这是李贵妃。”

李子意也挪步来到了她跟前。

他是没想到，李贵妃的儿子都这么大了，竟还风韵犹存，精致俊俏的瓜子脸配上她那纤细的腰肢，无不再宣示她风采依旧。

李子意依然礼貌地敬了她一杯。

由于前面已经有人打样，李贵妃在李子意敬他时，主动给他碰了个杯，然后一饮而尽。

皇上指向第三位嫔妃道：“这是闫妃。”

随即李子意走到闫妃面前，礼貌地重复了前面的动作。

闫妃也学着李贵妃和李子意碰杯，在碰杯的过程中，李子意注意到她脸上的粉涂得真厚，他搞不懂，都晚上了，还搞这些浓妆粉黛干嘛。

关键是她本身已经足够艳丽，涂这些浓妆反而有点本末倒置的感觉。

李子意例行完公事后，便要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你着急走干嘛，还没有给你介绍你的几位皇兄。”身后再次传来皇上的声音。

李子意扫了一眼对面的三位皇子，然后转身对皇上道：“不必了，父皇，儿…我知道他们是谁。”他本想说儿臣，但觉得这身份不符合他，便立马改口成我。

然后他指着三位皇子，像点兵点将一样：“这是李书怀、这是李清辉、这是李浩然”

指认完之后，便对着皇上道：“久闻他们三位大名，民间的人都说，他们很厉害。”

“既然你已经认识，那就落座吧。”

三位皇子听到李子意和皇上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长年的斗争已经让他们练就了心脸分离之术。

纵使内心翻江倒海，面皮也能做到静如止水，除非实在是控制不住。

在李子意就要落座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于是，他又端着酒壶，拿起酒杯朝自己的父皇、母后走去。

当他来到皇帝皇后案桌跟前时，弯下腰，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父皇母后，你们说给我每月1000两的生活费，转头就把侍奉我的人的俸禄、生活费都算我头上，你们这么做，不厚道。”

皇帝故作惊讶状，压低声音道：“何来不厚道之说？不都是按照约定来的吗？”

“我们是这样约定的？”李子意看着皇上的眼睛，质疑道。

皇帝将身子压低，微微向前倾，开口道：

“你看啊，我们说给你每月1000两的生活费，这个钱是肯定给你了。

你说你要皇子的排场，但是你也答应了我们，你不享受皇子的特权，而皇子的特权之一就是有专人服侍。

你原本没有，但是我和你母后都担心你心理扭曲，所以我安排你住在东宫，又给你按照太子的标准配备侍奉你的人。

而我只是按照宫廷里的俸禄标准和伙食标准对你收费，按劳取酬，不过分吧？你怎么能说我和你母后不厚道呢？”

“不过分，很合理。”李子意端起酒杯，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对皇帝皇后道：“是我错怪父皇、母后了，我自罚三杯。”

然后，接二连三，三杯一饮而尽，三杯下肚，他觉得有句老话十分有道理——姜还是老的辣。

皇上皇后生动地给李子意上了第一课，这一课差点让他再次返贫。

不过，李子意心里没有一点失落，反而有些高兴。

因为他来敬皇上皇后酒，不是为了给他们掰扯那1000生活费的事，从刘公公宣布扣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掉坑里了。

而且他心知肚明，掘坑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给他填坑，所以，他根本不用费口舌给他们掰扯，因为掰扯也没用。

对于摆明要坑你的人，你去跟他讲道理，只会让你显得愚蠢、可笑。

他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承认错误很干脆。

而他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他想用这次机会试探一下皇后有没有看到李依依、李思思给他的钱，即便看到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于他的反应。

结果显示，一切顺利，那两千两银票可以安心揣进自己兜里了，而且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两千两银子进账。

想到这里，他就很高兴，回到自己的座位，就跟李依依和李思思碰了一杯又一杯。

大殿之上，其乐融融，李子意喝得也很尽兴。

但，还不够。

他又问宫女要了两壶酒。

然后端起酒壶，拿起酒杯向第四层走去，在那里，坐着的都是朝廷重臣。

李子意走向一位面容祥和，举止优雅，看起来性格就很友善的老臣走去，然后一屁股坐在那老臣旁边：“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对于李子意的行为，这些大臣已经有所领略，但即便如此，当这一切发生到他们自己身上时，还是让他们有些局促不安。

“臣王春晓，官职礼部尚书。”

见李子意要给他倒酒，王春晓急忙摆手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李子意一把抓过他手上的酒杯，“有什么使不得的。”然后将酒杯递到王春晓手上，“来，干一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王春晓急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见李子意已经喝完杯中酒，他也只好一饮而尽。

见李子意起身，其他人便开始埋头吃饭，就像课堂上的差生，生怕被老师点到名一样。

此时，一个年过半百，体型肥胖，肥头大耳下还能保持红光满面的人，他成功引起了李子意的注意。

只因他刚才还在和隔壁桌谈笑风生，见他起来，便戛然而止。

他想去和这个有趣的人聊一聊。

两人相谈甚欢，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谈话中，李子意方才得知这人是大理寺卿邓笠。

两人最后还是以一杯酒、一句敬词、一句谦词结尾。

接着，李子意转身面向隔壁桌，正是此人，刚才和邓笠相谈甚欢。

此人虽然年迈，但老态龙钟，精神尤佳，他的声音沙哑，但是很具有穿透力，李子意在和他谈话的过程中深有体会。

他官居二品，挂刑部尚书衔。

李子意和他的谈话，依然以一杯酒、同样的敬词、同样的谦词结束。

随后，李子意站起身，晃了晃壶里的酒，在他抬眼间注意到对面的一个人，此人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看起来正气凛然。

李子意想要和他交个朋友，便迈着投亲访友的步伐向他走去，在他身旁坐下，开始天南地北、侃侃而谈。

谈话中他得知，此人是都察院都御史方青阳。

最后两人依然是以一杯酒，同样的敬词、同样的谦词收尾。

李子意就这样端着他的酒壶，拿起他的酒杯，把第四层的官员敬了个遍，觉得还不尽兴，便向着下面的文武百官走去。

“李子意！”背后传来皇后冷酷无情的声音。

李子意知道，这是让他回去坐好的危险信号。

他一手提壶，一手举杯，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身，对着皇后微微一笑。

接着，一边对着壶嘴喝酒，一边闲庭信步朝着他的座位走去。

李子意刚落座，李浩然便躬身奏请皇上道：“父皇，儿臣得知四弟在道观中修行了十八年，恰好我也喜好修仙，儿臣想借此机会向四弟讨教一番，还望父皇恩准。”

李子意依然喝着他的酒，全然没把李浩然的话当回事。

皇上看向李子意道：“子意，你意下如何？”

“我感觉很不好，好好的宴会，耍什么刀枪棍棒，听曲、赏舞、喝酒，他不好吗？！”李子意说完，扬起酒杯一饮而尽。

见李子意不敢应战，李浩然循循善诱道：“四弟，我只是想和你切磋交流一番，点到为止。”

李子意对着李浩然摆了摆手，泰然自若道：

“别占我便宜，我叫李子意，直呼我名讳就行。

至于你想怎样，心里没点数吗？在座的哪位看不出来，你不就是想借此机会羞辱一下我吗？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我们就别点到为止了。

比试，不分出输赢有什么意思。

要是你输了，怎么办？”

此话一出，李浩然瞬间被架在高台之上，他原本只是想向皇上展示一下他的修为，而李子意是最好的对手，还可以借此机会打压一下李子意。

但李子意不按套路出牌，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现在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李浩然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即便如此，他的脸也被涨得通红，他喝了一口酒，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你非要把比试看作是我要故意羞辱你，现在我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那你说，赌什么。”

李子意云淡风轻道：“赌点钱吧，一千两。”他本想狮子大张口说一万两，但是想想初次见面，伤人又伤财多少有点不厚道。

李浩然斩钉截铁道：“好，如果我输了，我给你1000两，我赢了，不要你的钱。”

对于这次比试，李浩然信心十足，他不仅要赢李子意，还要赢得漂亮，这场比试，他必须放弃打压李子意的念头，对李子意点到为止就行。

这样，便能推翻李子意的言论，还能让他为自己的小聪明买单。

“别装什么大善人，你根本赢不了我。”李子意淡淡道。

李子意心里非常清楚，李浩然不会蠢到在这种场合公然向他宣战，但对于这个机会，李子意不打算放过，才故意恶化这件事的性质。

毕竟前路艰险，必须用杀鸡儆猴开路。

至于那一千两赌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现在比较穷，要想办法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