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苦石
翁先生说的高人,就住在学孰后巷,开着一间小小的石匠铺子,做些石雕石刻什么的。
老人家满头白发,看起来怕是有七八十岁了,是比夏家爷爷、老赵爷爷都要老的年岁。他满脸皱纹里堆积着石屑,石屑里面埋藏着岁月,加起来是一张比石头还冷硬的面容。
大概干什么像什么?老赵爷爷就有些像一条结实的大黑鱼……
“老石头!我来看你了!”翁先生的到来,熟稔至极的口气代表他们很熟,大包小包的礼物代表客人的诚意,这也只是让老人稍稍动容,慢吞吞起身。
简短寒暄过后,翁先生说明来意,夏延递上黑石头。
只一眼,老人死气沉沉的眼神猛地亮起来!“这是……打哪里弄来的?”
南蔷在后面悄悄拉了拉夏延的衣服,这老石匠这反应有点奇怪,恐怕跟黑石有些渊源。
夏延会意,说道:“哦……在山里捡到的,看见黑得特异,就拿给老先生看看,能不能雕个什么摆着玩儿。”
翁先生眼角瞄了一下爱徒,他不会撒谎,一向都不会!他一向教他做大事须有城府,平常小事却毋需介怀,夏延自来是个耿介坦荡的性子!
谁教他对着一个老石匠也藏头露尾了?这不是明摆着?何况他都看见了她在背后做的小动作!这女子……这女子……
翁先生心中不悦,说道:“高人,给你们找到了,自己问吧!学生还没散,老夫回去了。”
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老石匠也不理会他,看了几眼黑石头,万分嫌弃地丢还给夏延,“这能雕个屁!这是苦石!又软又不值钱……你在哪个山里捡的?”
南蔷心中一喜,能听到“苦石”二字就没白来!
夏延低声道:“就……在我家后面的山。”
看吧,编一个谎言,就得圆一个谎言!可怜夏延今日头一遭儿撒谎,就得好事成双!
“你家后面?大嵛山?你们进过大嵛山?你们找到玉矿了?”
夏延汗颜,他编不下去了!艰难地说:“我家后面就是……”大嵛山!只不过真没去过,别再问了!
老石匠偏盯着他等下文。
南蔷不紧张,听出缝儿来了,问道:“老师傅,你是说,有这黑石头的地方,有玉矿?”
老石匠悠悠地说:“苦石盘踞,必有瑾瑜,这是伴生矿,你们究竟在哪里找到它的?”
南蔷以问代答,说道:“那这石头,八成是从大嵛山里带出来的?”
老石匠:“九成九!我一看成色就知道了!”
“您去过大嵛山?采过玉矿?是吗?”
“那倒没有,是我那个狼心狗肺的徒弟带人去的,他还……算了还说这个干屁?你们问这么多做什么?石头哪里来的?”
南蔷观察到,老头说到徒弟的时候,目光扫向他自己的右腿,那条有残疾,导致他走路长短脚。
南蔷前后联系,猜测这腿伤九成九是拜狼心狗肺的那个徒弟所赐!难怪一大把年纪了戾气还这么重!原来伤心人别有怀抱。
不过,嵛山出玉,她自然从来都不知道,爷爷上次讲山里的事,怎么也没提过呢?
夏延问:“那这苦石,就是个废材?”
他们夫妻出生入死一遭,就寻了个废物上来?
“什么废材!它就是个害材!这东西若搁在山上,那还罢了,少生一片草木而已,若是搁在河里,再遇上酸草,那就害人了!”
“一小块石头,苦一塘水!连鱼虾都能跟着变苦!种稻浇菜都有苦味,你说,害人不?”
两夫妻对视一眼:原来如此!
夏延又问:“那是真害人,苦石遇酸草,就没东西治了吧?”
“这有什么难治的?拔了草,或是搬走石头,不就成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可怜苦水河边的百姓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这个小病根儿!这老石匠也够闭塞的了,居然不知道赢川河水变苦的事?或者是知道了也懒得理会?
南蔷脑子里浮现出赢川河底那连成一片一片的韧性水草,是它酸草肯定没跑了!拔得完?谁有那么好的水性?
还有那又大又重的黑石头,说不定还有很多,大概水底凸起的小山下面都是这东西,搬得完?
夏延跟她自然心同此心,说道:“若是草太多、石头又太重,那……”
老石匠连连摇手。
“那倒好办,苦石酸草都怕烧碱,遇碱,很快就化掉苦性了。”
看着两人恍然大悟的模样,老石匠倒迷茫了,“你们不是为了玉矿来的?”
夏延诚恳道:“不瞒您说,玉矿之事我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老石匠盯着夏延看了一会儿,“若日后能找到那里,还请知会老汉一声,我保证不挡你的财路,说不定,还能给你指一条财路。”
这明显就是不信他们的话!
两人模糊答应了,辞别老石匠出来,发现翁先生并没回学堂,就负手站在路边的树荫下,看见两人出来,问夏延:
“看来你今日是不打算回学里了?”
夏延说:“是,学生要去办一件大事,还请先生准个假。”
“我若是不准呢?”
夏延没料到翁先生会如此直白答复,有些瞠目不知所对。
翁先生缓了缓,说道:“你从预备到成亲,已然耽误了不少时日,一寸光阴一寸金,何必再为琐事劳神?”
夏延的脸色明显红了一个度,“这也不算琐事吧?”
有可能解决一个大难题,剪除祸患,造福乡里,难道不该认真去求证一下?
翁先生被学生当街反驳了,原本有些气恼的心情更加不舒畅,说道:“我只给你延三日假期,三日后若不来,那就别再来了!”
夏延的倔脾气偏偏也来了!“这事还有些麻烦,师父教我做事须得善始善终,三日恐怕不够。”
他不去管,就只能蔷妹去管,他不想让她太过操劳。
“夏延!”
翁先生的声音骤然升高一个度,“偏执己见、顶撞师父,你以前不是如此愚顽!”
他说着,眼角扫了一下南蔷。
夏延哪会不知这一扫之意?沉声道:“先生今日既如此说,学生也不妨把话说开了吧!”
翁先生脸色瞬间更不好了。
该和缓的时候,他倒耿介起来了!
“你还要说……说什么?”
南蔷有些费解地看着翁先生,大可不必吧?请几天假而已,这么大反应干嘛?就好像朝廷明天就要开科举,而夏延不去,考试都不能开始似的……
还内涵她!刚才在石匠铺就回头瞪她!好像她就是教坏他徒弟的妖艳Jh!真不爽这老家伙!
而且这师徒二人说的好像就不是一件事!夏延从始至终都没机会好好解释……
南蔷不管!她担着莫须有的罪名,也没心情没立场去提醒,一说话,又成教唆犯了……
夏延一揖到底,“师父,学生承您错爱,悉心教导多年,只是我天生相貌如此,您又何必自知徒劳、不坠其志?”
“薛神医云云,又岂知不是道听途说、痴人说梦?学生不才,愿弃文从耕,兢兢业业,未必不能养妻活儿、自在一世,还请师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