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法兰西万岁
战马与人都有着一头火红的发鬃,侧着骑在马背上的女孩哼着悠扬婉转的乡土小调,在所有人的最前方不紧不慢地前行着。
少女身后的士兵们将长戟与军旗举得笔直,军容肃穆,唯有她,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就是身上蓬松的连衣裙有些扎眼,用法罗的挖苦来说,“不像来杀人的,倒像是来郊游的”。
法罗对这个曾经的敌人和抢走自己先锋官铁饭碗的女人绝对谈不上好的观感,没有当场掀桌子发飙已经是老罗马文明人的体面心作祟的结果。更可恶的是,天杀的盖里乌斯为了恶心他,把她派给了这个女人当“副官”。
他可是有口皆碑的“血枪公爵”,居然沦落到给一个女人当副官。就算上辈子的最后时刻,命令侍从砍掉自己的脑袋之前,他也不曾如此落魄。
“哼。”
骑在马上,走在士兵的簇拥中,法罗望着女人的背影冷笑不止。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姿容散漫,毫无恪尽职守之意,实在是军人之耻。这样的货色,若不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一辈子都只是闲散村姑的命。
换在当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种士兵开除出军队……
“嗯?”
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让娜歪过头看向身后,但在密密麻麻的脑袋里,她没有找到那个视线的主人,只有一头没有主人的战马,看起来十分的可疑。
好险。
法罗半挂在马鞍的侧面,把身体蜷缩起来,脸上写满紧张。
差点就被本人瞧出端倪,如果被大家知道他被抢走了先锋职责就嫉贤妒能起来,岂不是显得他特别小气?
但真的很气啊……
到上午八点左右,太阳完全悬挂在东方天空四分之一处,奥军的陆上先锋部抵近杜伊斯堡东城一带。主力则由盖里乌斯亲自统领,自埃森韦尔登修道院的货运河港登船,通过鲁尔河向杜伊斯堡进军。
他们这支陆上先锋,走的乃是维滕-杜塞尔多夫一线,明目张胆地在于利希公国领内穿行。看见自己划定的边境线被人如走进自家后花园一样轻松闯入,不知格哈德六世会作何感想。
太阳高悬天空,奥军背光列阵,由进军阵型缓慢布阵。借助望远镜,法罗很快寻找罗贝尔先前所提及的城墙豁口,从城墙塔楼上方飘扬的军旗来看,城堡恐怕已沦陷于克莱沃人之手。
“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喟叹道,摇了摇头。
就算一开始就存了牺牲友军的心思,但没能援助到近在咫尺的同伴的感觉始终不是什么好滋味。这也许就是文化人说的“兔死狐悲”。
这时,之前一直没有和他有半字交流的让娜忽然说道:“不对,城堡没有失守。”
听到她的话,在心里憋了一路的法罗终于起了火气:“城墙已经易手,来时的路上也没有遇见守军来接应我们的信使。现在当务之急是为友军报仇,而不是在这里胡言乱语!既然当了先锋官,就请你有些先锋官的样子,无论如何,你倒是把盔甲穿上——”
嘶啦。
话音未落,让娜忽然用力撕烂了连衣裙,法罗大惊失色,连忙捂脸躲避。
“你在干什么呀,大叔。”
“废废废废话,哪有女孩子家当着人群的面撕衣服的!”
法罗捂着眼睛,把脑袋埋进胸口,一面大声嚷嚷着,一边脱掉自己的血红斗篷丢了过去:“快,快穿上,是我言辞过激了,我向你道歉!道歉!”
谁知,他却听见士兵中发出一阵哄笑。
感到有些嘀咕的法罗分开了两根手指,从缝隙之间,让娜身着银白板甲的身姿映入眼帘,少女此时此刻正无奈地望着他,贴身的板甲衬托着身体优美的曲线,但一半的脑袋被他的红斗篷盖住,只让她看起来分外滑稽。
“……啊?”
“我只是把板甲穿在连衣裙里而已。”让娜露出开朗的笑容,“战斗时撕开衣服,平时看起来也很美观,不觉得很酷吗?”
“不不不,这有什么意义?”法罗整理好思绪,摆了摆手,“而且很热吧,一点也不实用主义。”
“美观和实用主义在女人心里从来不是选择题。”让娜翻起了白眼,“大叔,你这样一看那种不懂女孩子心情,过了三十岁还没谈过一次爱情的大龄单身汉一枚。”
“人身攻击啊!我结婚了!”
虽然是上辈子的事了。
合格的军人不会令些许插曲干扰正事。他们的吵闹结束后,奥军先锋部队刚好完成列阵。法罗收敛起闲散的状态,看着少女,语气严肃地质问道:“你认为城堡还未失守,为什么?”
“很简单,豁口。”她朝着城墙上长达数米的巨大空缺努了努嘴,“这么巨大的缺损,几乎注定这座城堡丧失了一半以上的防守价值。如果我是克莱沃军的指挥官,攻占这座城堡后,我不会令大军驻扎城内,那简直是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巨大的石头棺材,还白白让野战军丧失机动优势。相反,我会率军驻扎在豁口的东墙城郊,这里进可攻、退可守,但你在附近看到哪怕一个敌人了吗?”
法罗环顾四周,除了一些腐烂发臭的士兵和牲畜尸骸,他没有看到除友军以外的任何活物。
“所以,真实的情况可以推导。”让娜端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之前说过,豁口是罗贝尔那家伙故意留下的陷阱,目的就是诱引敌军入城,再汇而歼之。但是,会议上那个叫雅各布的人还说过,克莱沃军的初次败北就是在杜伊斯堡被科隆军所聚歼,聪明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想,他们不会上当。”
“那……城墙上的旗帜何来呢?”
法罗眉头紧锁,少女的论述十分具有说服力,而他从来不擅长算计这方面的工作,或者说,他一向缺乏将自己的推论大胆应用进现实决策的自信和勇气。
“城堡失守了。”让娜没有犯大喘气的坏毛病,紧接着说道,“但只失守了一部分,甚至只是失守了城区和东墙,残余区域仍有守军坚守。克莱沃的指挥官担心有个万一,己方可能被守军和自东而来的援军夹击溃败,因而不敢背对城堡驻扎。”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克莱沃军现在应该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城内,敌人不可能放着现成的空城不去占领,但这支部队不会是主力,而应当只是协助清理城区的分队。主力仍在城外,目前来看,最可能于城西的鲁尔河东岸驻扎,那里是仅次于此处的屯驻良地,同样进退无碍。”
“这……”
法罗的面露惊悚之色。
“你,莫非你也有殿下一样的手掌油画……”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亚历山大和我都做不到,但我肯定比你的罗贝尔殿下更具‘观察力’。”让娜的语气带上了诙谐,“在缺乏情报的时候作战,就像捉迷藏一样刺激哦。”
“我明白了。”法罗点了点头,举起血红长枪,“全军,收阵——”
“哎哎哎,别收啊。”让娜连忙抢走他的长枪,对着开始熙攘的人群大声喊道:“不许收阵!我们就从这里,杀进城去,把杜伊斯堡夺回来。”
“让娜女士,推测终究只是推测。”法罗沉声说道,“战争不是消遣,不是追求冒险和赌输赢的纯粹的娱乐,也不是灵机一动的产物,而是为了达到严肃的目的而采取的严肃的手段。您得出的结论已经点明了敌军主力的方向,那我们就应该选择最稳妥的决策:寻找敌人主力,与其纠缠,待主力抵达,进行总会战并取胜。”
“那我也必须提醒你,法罗将军。”让娜毫不退让地叉着腰,将他的长枪插进土地,“我才是正先锋官,有一份自己的作战方案,而罗贝尔和盖里乌斯元帅都同意了我的计划,军人首重服从,我命令你帅所部驻扎,我会亲自入城,解决敌人,再和你汇合。”
计划?
见了去他的耶稣基督穆罕穆德安拉佛祖高天原八百万神明的鬼,他他妈的怎么不知道还有个“计划”?
法罗·德·伊德里苏,盖乌斯·卡西乌斯·隆基努斯,此时此刻感到一股被排挤在圈子外的、迸发自心底的委屈。
但少女已经无视他的汪汪泪眼,骑着战马,亲自举着刻印有洛林十字的长杆军旗,拔出了亮银色的十字长剑,引走了先锋部队中的一部分。
在通过缺口进入城堡的前一刻,少女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但这笑声很大,大到连几十米外的法罗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偏着头,在马背上侧过身子,对着士兵们宛如宣誓般地举起旗帜:
“勇士们,法兰西万岁!”
而在她拍马冲进城堡的身后,留下了法罗气急败坏地大骂:“蠢货,我们是德国人!不对,我是罗马人!蠢货!”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