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鼓挽花酒
爆竹声声辞旧岁,总把新桃换旧符。
不知不觉间大年三十已至。按照习俗惯例,无论富贵之家或是贫寒农户,一家人都要坐在一起吃顿年夜饭,然后一起围在一起守岁,等待新年的到来。
刘表早已令府中仆人一天就带着仆从到菜市去买好了鸡鸭鱼肉、萝卜白菜等各类荤素之物,刘修今天不知怎么起了兴致,自己嚷嚷着非要亲自下厨做一道菜不可,一众下人惶恐极了,连忙劝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劝说了一阵无效于是只好赶紧禀报刘表,书房内的刘表听到后也只眉毛微微皱了一下,随即便只说随他去罢。
于是一干下人就随着自家公子爷喜笑颜开地忙碌了起来。刘修卷起衣袖,开始宰杀鲜鱼,有几人负责在灶房烧火,管家则负责指挥下人跑腿端菜,自己则寻机打杂帮忙,其余众人则帮着洗菜择菜切菜。期间,蔡邕之女蔡琰携带了些新年礼物前来道谢与恭贺新年,刘表便劝她留下吃饭,蔡琰本就是来看刘修的,听到他在厨房里忙碌,心里诧异之余也有些好奇他会做出怎样的菜肴,便差人往蔡府送了口信自己则留在了府邸。
众人忙活了小半天期间几乎没停歇过,直到酉时三刻左右终于收拾停当,待刘表被下人唤过来就餐时候,一入门便看见一大桌子荤素搭配香气扑鼻的丰盛年夜饭,他的脸上透露着欣慰的笑容,刘修主要是煮了一道刘表素日里极为爱吃的毛血旺硬菜,里面猪血、肉片、豆芽、香菇等都掺杂在其中。
刘表坐在主位上,下方坐着刘修与蔡琰两人,一大桌子菜就他们三人。蔡琰虽然是首次在刘修家里吃饭,但她不愧是文学世家的大家闺秀,进退十分有据,深得刘表喜爱,一双老眼宠溺地看着她,宛若看自己的儿媳妇一般。文聘则与管家等人围坐在隔壁桌上,刘修本来是让文聘与自己几人一起,但文聘说什么主客有别,死活不乐意进来占个位置,刘修只好作罢。 听着隔壁时不时传来的笑闹声,倒是比主屋热闹许多。
刘表看着两人有些艳羡的眼神,挑了块毛血旺放入嘴里,咀嚼完放下筷子,对着两人笑着说道:“为父已进食得差不多了。今日这般日子,吾儿可拿些酒水来,陪蔡姑娘再好生庆祝庆祝。”
蔡琰起身逶迤施了一礼,微笑道:“刘伯伯早些休息,琰儿祝您新年快乐!”
“哈哈哈,好好好,新年同乐。”见刘修欲起身搀扶自己,他连忙摆了摆手笑,“吾儿且坐,为父自己回房即可,你陪好蔡姑娘。”
刘表走后,蔡琰有些可爱地用秀手拍了拍胸脯,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感觉畅快了不少,她侧过头眼巴巴对刘修笑着嚷道:“刘大公子,还不赶紧听刘伯伯的话,取些酒水来。”
刘修闻言不由白了她一眼,只是此刻他的舌头也有些辣,便唤来府邸管家王贵:“你且去后院取些酒来,今晚让大家伙儿喝得尽兴!”
“是,公子。”王贵躬身领命。不多时便有三五下人提了七八坛绿蚁酒水来。
“多谢公子,公子威武!”隔壁众人见此,均十分高兴地高声谢道。
刘修拿起一坛,扔掉封泥的酒塞,依次为屋内众人倒满了碗中酒,顷刻间屋子内就充满了酒香。刘修端起酒水,对几人笑着道:“仅借此碗酒水,祝大家新年如意!辞幕尔尔,烟火年年,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承公子吉言,新年如意!来,喝!”众人笑着一饮而尽。蔡琰在主桌上等了半晌还未见刘修回来,便索性将桌上的那坛酒水自行打开,倾倒了一小碗,她有样学样端起酒水浅抿了一小口,然后立马做贼似的立即放下。只是她不由微微皱了皱秀眉,显然是这酒水的辛辣出乎她的意料,只顷刻她的脸上就有了红润之色。但是一会儿之后,蔡琰的眼眸开始有些发亮,然后就见她再次拿起酒碗,这一次,竟是一口气将余下的全部给喝掉。
“刘大公子,且给本姑娘满上!”刘修敬完酒拿着酒碗回来时,蔡琰已喝了好几碗,红霞弥漫了整张俏脸。他隐约瞧见是刘修回来了,趴在桌上的她便笑嘻嘻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然后把酒碗往刘修面前一推,抬起头望着他,目光里已有些涓涓之意。
“这酒很辣,你第一次喝酒,已喝得足够多了。今日到此为止吧。”刘修望着脸蛋红扑扑的蔡琰,颇有些无奈地轻声说道。
“不行。刘伯伯方才可是说了,今日大好日子可要喝得尽兴,本姑娘离高兴还远着呢,快快满上!”蔡琰颤颤巍巍有些嗔怒地站起身来,睁大好看的眸子瞪着刘修大声道。
刘修不由以手扶额,摇了摇头,干脆懒得搭话。眼前女子哪还有半分世家闺秀的模样。
已经酒醉的蔡琰见刘修半天不动,轻哼了一声,便索性将衣袖往上刷了刷,自己开始动起手来,她颤颤巍巍地搬起那坛酒水就往碗里倒。桌子上的酒水洒了半晌后终于给倒满了一碗,她有些得意地瞧了一眼刘修,随即再次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不多时一碗又被她喝完。她一抹嘴边的酒渍,神色微微带些许挑衅地看向刘修,“刘大公子作为陪客,不与本姑娘共饮几碗?可敢满上,与本姑娘较量一下酒量?”
刘修眼皮挑了挑,随即平静答道:“修不敢。”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本公子不是男人难道姑娘你是?”
“你你你!哼,流氓胆小鬼,不喝算了,本姑娘自己喝!”蔡琰身子摇摇欲坠似的,一边瞪着已出现迷离之色的眸子,一边手指晃荡地指着他。
“再来!”咕咚咕咚之声回荡,直到一整坛酒水全部被她给喝尽后,她终于扑通一声倒趴在了桌子上手指抓着酒碗,小嘴砸吧砸吧之余还在低声碎碎念着些什么,反正旁人却是听不清楚内容就是了。刘修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招手叫过来两个丫鬟,让她们将蔡琰送回了屋里。
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这一夜,蔡琰睡得无比香甜,恍惚之间她好像还做了一个梦,一家人其乐融融,父母亲与她坐在一起围坐府中的亭子内,娘亲依偎在父亲的怀里,父亲手拿卷书在一旁时不时宠溺地看着她。
还有……
——————
此时才四更天,整个巍峨的宫殿已经又一次地披上洁白素装,鹅毛般的大雪纷纷从灰暗的天际处落下,宫墙内外的树木都已成了银华林,从高处俯望过去,像朵朵绽放的雪莲花,绚烂无比。
尽管时辰尚早,然而皇宫门前已陆续有车辆和官轿到来,星星点点的灯笼在朱雀这条正街上蜿蜒开来,在雪地里看去颇为壮观。提前到来的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讨论着今天朝会上可能发生的一些棘手有待解决的事情。
蔡邕行走在官道上,一路上的大臣纷纷闪向两边,向他拱手见礼,蔡邕一一含笑点头,以示回敬。待他走到宫门前时,正瞧见王允与朱儁站在一起聊天,他快步走上前,拱手笑道:“见过王兄、朱兄,两位不愧是朝廷栋梁,就连大年初二竟也这般早就来候着。”
朱儁轻轻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句你不也是,让他们两位慢些聊后就径直走到旁处腾出位置,双手捧象笏板眼眸微闭静候宫门打开。王允呵呵一笑拉过蔡邕笑着说道:“朱大人近日十分忧心朝事,蔡兄勿要见怪。新年过得可好?”
蔡邕摇摇头道:“如今朝廷遭逢如此大乱,又能如何过得安生。只盼此次朝会能够尽早议定诸多事宜,开春后尽快出兵。”
王允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蔡兄勿忧,陛下虽然沉于玩乐之事,但临大事素有决断,相信此次会议会有好消息。”随后他见左右无人,凑到蔡邕耳畔低声道:“老夫听小道消息说朝廷欲重新征用卢植卢子干?蔡兄可知是真是假?”
闻言,蔡邕的心底一丝惊讶之色悄然流转消散,表面却是淡淡一笑道:“不瞒王兄,邕倒是不曾听闻,还是方才从你处得来的。是真是假,倒也好分辨,待会儿自见分晓。”
王允微微怔了怔,随即耸了耸肩手一摊笑道:“蔡兄说得极是。”
这时,宫门在几名侍卫的合力之下终于缓缓推开。文武百官均开始自觉禁言正了正官服,两人也不再言语,按照排列次序鱼贯而入。
——————
东汉,皇宫,文华殿。
这里是距离外朝泰和殿最近的一处地方,汉灵帝刘宏的常用办公之所在地方,房内置有历朝历代皇帝亲自编纂而成的治国之策、经史百集等各种典籍,文华殿共有三间房屋,分为里中外,寻常之人一律禁止入内,朝廷重臣若有要事则一般在中屋里觐见皇帝,商议国事。此时的文化殿外走廊站着两个人,一位身穿冬朝服外套端罩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身穿红色大蟒袍为他撑伞的年过五旬年纪的老人。
这件冬朝服,披领及裳为紫貂皮,袖端是熏貂皮。衣表明黄色,右袵,上衣下裳相连,箭袖。其绣文,两肩及前后胸绣正面五爪龙各一条.前后胸下方有行龙四条,裳折迭处有行龙六条,前后列十二章。整个大汉境内,唯有那高坐龙椅之人才有此资格。他便是当今的皇帝刘宏。而至于旁边那位身穿红色大蟒袍的男子,放眼后宫之内也仅有两人能够享此尊荣,而此人恰巧是那其中之一,他便是极受皇帝刘宏宠爱的中常侍张让。
自从去年在宫里见了青蛇那怪事被吓得大病一场之后,他本就羸弱的身体更是大不如前,多数时候都是卧于床上听取朝臣汇报政事。
但今年是一年才召开一次的百官朝拜盛会,按照惯例,所有郡守以上的朝廷官员都要入都参加,共商共议接下来一年的一些大事方针,因此即便身体抱恙,他作为一国之君,此次朝会是万万不能缺席的,也只有他完好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才能凭此镇压住那些暗流涌起之敌,才能够稳住朝廷政权,免得朝堂内外动荡。
“今年的雪似是下得比往年更为大更为壮观了,朕还记得继位后初次上朝时候也是这般大雪天气,那时候大将军何进、御史王允等这些如今的国之栋梁那时候可都还正处于风华正茂之时,不想一晃眼,都已成了垂垂老者。”刘宏双手负后眺望着远处泰和殿不断涌入的那些每日为他当牛做马忙碌的大臣身影轻声说道,那苍白的脸上出现一团病态的酡红,深邃的目光中透有些许的自傲与怅然。
张让原是颍川人,少年时在宫廷中做事,不过是个小黄门罢了。后来因为陪伴当时还是太子的刘宏读书,且处事十分得体而深得刘宏的喜爱,后来刘宏登基后他便水涨船高,荣获中常侍之位,如今更是获得天恩蒙赐蟒袍加身准许入朝议事,近些年来随着刘宏常年留恋于西园酒色之地,身体每况愈下朝事理会渐少有时甚至交于他与赵忠代为处理,他内心深处骄纵贪婪的野心已愈发地蠢蠢欲动了。
闻听刘宏的话,这位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的大监低声笑着附和道:“陛下乃万年难得一见的雄才大略之主,现今我大汉能够上下君臣一心,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全都有赖陛下励精图治,知人善任纳谏如流,方才有如今之局面。”
刘宏有些意味难明地笑了笑,对于张让的马屁话有些不以为意,他微微侧头指了指他,“让父尽会挑朕喜欢的说,如今黄巾贼寇四处为乱,又何来的安居乐业一说。咳咳——也不知待会儿的朝堂之上,可还有英勇之将自告奋勇前往灭贼?”
张让噗地一声跪下向刘宏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请恕老奴愚昧,朝廷大事乃是陛下与诸位大臣商议决断之事,奴才一后宫之人,虽蒙受陛下恩赐得以能够在一旁听政增长见识,但万万不敢随口置喙。但依奴才想来,那些黄巾贼寇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待陛下一声令下,大兵四出,顷刻间必定能平定各方!”
刘宏哑然一笑,他深深看了一眼跪倒在地的心腹宦官,这个狗奴才处事倒是越来越圆滑了。他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神情晦涩变幻不定,最终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转身朝泰和殿走去,嘴角泛起冷笑。
那些臣子们平日里都只一心想着攀赴高位光耀门楣,世家之内饱读诗书之人上不思报国安邦,下不做安定造福一方百姓之事,千方百计入朝为官也不过是为了家族谋取最大利益,他们又何曾有脸面隔三差五来指责朕的一时贪图玩乐一事。他待会儿倒要好生看看,究竟哪些是他大汉刘家之忠臣,哪些又是要与之作对的乱臣贼子!
风雪里,两人一前一后踩在咯吱咯吱的雪面上缓缓向泰和殿的方向走去。
——————
在洛阳西街,有个临水的酒楼,楼为登科,意为只要登上此楼,喝上一碗状元酒,便能图个吉利好兆头。此地常常高朋满座,大多为京师世家望族的青年才俊聚集之地,他们或会举办诗词歌会一较所长,或是针砭时事指点江山,大谈治国经世之道。
今日刚好是中平二年的大年初六,此时的酒楼里已聚集了十几名世家子弟,正在激烈讨论着去年发生的咄咄怪事及势大的黄巾贼寇,据说去年御史台李大人家里的雌鸡变雄了,而且听闻临近九真郡的海水罕见地结了冰。
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的世家子弟开口说道:“我记得去年宫里传来一处秘闻,说那皇宫里曾忽然出现有一条大青蛇,从那房梁上飞将下来,蟠于龙椅之上,将我们那位陛下给惊吓得病倒了。待得百官呼喝侍卫入殿驱赶之时,你们猜那蛇怎么着?”
“怎么着了?”
“打死了?”
这名世家子弟轻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那蛇竟然须臾之间竟然不见了!”
“啊?!这这——”
“哎,这天下怕是不会太平了。我听去年征讨黄巾贼寇的那些将军们讲,那些贼寇不仅势力发展得极为庞大,号称有百万之众,而且其中不乏统率有方之人,在各州县闹得极为猖狂,只恨我等空有一腔抱负,却不会带兵打战,可恨可恨呐!”
“文兰兄所言甚是,哎,我等也只能在家中沐浴更衣为出征将士祈福,早日平定各方!”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啊!”
……
……
酒楼二楼偏僻角落处,坐着两三个弱冠之年的少年书生,他们坐在酒楼喝着酒水谈笑宴宴,听着楼上世家子弟一腔满腔热血的言论,其中身穿青衣之人更是狠狠地饮了一碗酒后,眼睛不由望向窗外的如织富贵行人,偶尔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几分嘲弄。
他身高约莫七尺八寸左右,长得有些瘦弱,面容俊洁,俊眼修眉,鼻梁高高挺起,头发有些散乱不休边幅,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大病初愈般。突然,他手指轻扣,微微眯起的眸子不由定在了酒楼门口停住的一辆马车及一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