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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家中变化

《中年危机》(长篇小说)张宝同

傅林挡了辆出租车,把母亲送到了火车站候车大厅。在候车时,母亲安慰着傅林说,“你俩既然离不了,就好好地往下过吧。”其实,母亲说这话很无奈,她和继父也没有什么爱情,可她不是也跟继父过了这二十来年。这让傅林对母亲有种特别的感动和敬意。

母亲十六岁时嫁给了父亲。那时,父亲家是当地的大户人家,父亲不但年轻英俊,也有文化,所以母亲很爱父亲。解放后,父亲带着母亲离开了老家,进到了铁路工程局工作。傅林四岁那年,父亲带着全家从宝成线迁到陕西蒲城洛河修建铁路大桥,因父亲有文化,被调到西安工作。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继续住在洛河边上的窑洞里。本来,父亲要在西安稳定后要接母亲和孩子去西安,可是,却突然因工遭遇车祸。

父亲离去后,三个孩子虽然由单位的抚恤金供养,但他们的居处再也无人照管。母亲带着孩子在铁路工程处施工现场的边上住着,可是,铁路大桥很快就会修建完工,一旦完工后,铁路工程处就要迁到别的地方修铁路,母亲和孩子就无处可去了。洛河边上是一片荒坡野地黄土高坡,方圆几十里都看不到人烟,夜间总是有狼群嚎叫,有时还会有饿狼来到窑洞寻找食物,钻进破麻袋搭起的门帘,闪动着蓝色发光的眼睛,吓得母亲要用大声喊叫吓走饿狼。

铁路单位的工会见母亲带着三个孩子没了照管,就把继父介绍给了母亲。继父是抗战时期的老兵,因胳膊中弹造成残疾离开了部队,刚好原来跟父亲是一个工班的同事。继父因脾气太倔,说话太直,年过三十五六了还没结过婚,别说没结过婚,连对象都没谈过。当时,母亲才二十六七岁,不但年轻,也很漂亮。所以,母亲根本就没相中继父。可是,母亲考虑过了,如果她不愿意这门亲事,就得要带三个孩子回农村老家,可农村老家的生活太苦,母亲不想让孩子们吃苦。所以,她跟继父结了婚。

这些年里,母亲始终把继父当成恩人,对继父的照顾无微不至,继父脾气很倔,性格很直,常常会因一点小事就跟母亲发生争吵。可是,母亲总是让着他,在他发脾气时,就一声不吭地躲到一边。傅林每年回家过年时,母亲都会让傅林给父亲焚香烧纸。每当提起父亲,母亲就会暗自落泪。傅林知道虽然父亲死去了这多年,母亲却始终都在怀念着他。

听着母亲的话,傅林说,“要是能往下过,干嘛还要离婚?问题是我们两人早就过不下去了。可是,昨天他们单位领导过来说的那些话,让我没办法当着他们的面再要离婚,否则,他们会说我太不通情达理。”母亲发愁地说,“人家离婚都没像你们这样难。”傅林说,“再难也要离。”

剪票口开放了,傅林把母亲送到了剪票口,说,“这事别给我爸和我哥他们说,让他们跟着操心。”母亲说,“离得这么远,我也管不了你们了,你们以后要把饭菜做好,别老是凑合着吃饭,人老是长不胖。”傅林说,“知道了。”看着母亲通过了剪票口,傅林朝着母亲招了招手,便离开了火车站。

母亲离开了,傅林的心里猛然就感到了一种无比的惆怅和失落,好像心里一下子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傅林这些年来几乎每年过年都要回老家,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让他想起了他每年回家时,母亲总是昐着他,有时整夜睡不着觉,当他离开时,母亲总是深情不舍。所以,后来他回家时就不再给母亲提前打招呼,而是突然回到家中,给母亲一下惊喜。在离开时,也总是让弟弟严鹏或是继父送他去车站,不让母亲看到他离开时的情景。他知道母亲在失去父亲之后,把内心中的爱更多地给了孩子们,因为他离母亲最远,所以,母亲给予他的爱比其他人也更多。

离开了火车站,傅林回到单位,想赶紧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哥哥明天早上去接母亲。他来到了经销科李科长办公室,因为整个机关里只有杜厂长、高书记和经销科李科长这三部电话可以打长途。经销科在三楼,傅林属于行政部门的人,跟技术部门的人不常打交道,也很少来三楼。李科长见傅林来了,就说,“傅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我们科一定是有事吧?”

李科长喜欢打乒乓球,傅林初中时曾在县里打过全县中学生乒乓球比赛的第二名,只是后来上了高中就不再练球了。到了机关后,因为工作忙,还要抽时间写作,傅林也很少打球,只是在机关工会开展活动时打一下比赛,而且每次都能赢李科长。三楼的经销科旁边就有一个乒乓球室,虽然也有几个球迷陪李科长打球,但有时中午吃过午饭后,李科长也会打电话要傅林过来练上一会。可以说傅林和李科长是关系不错的球友。

傅林对李科长说,“我想给老家打个电话,好让我哥明天早上去火车站接我妈。”李科长马上从抽屉里拿出钥匙给电话机解锁,然后对傅林说,“好了,你打吧。”傅林便拨通了邻居李妈妈家的电话,说,“李妈妈,我是傅林,我妈今天坐车回去了,麻烦你给我爸说一下,让我哥明天早上接我妈,她乘坐的是西安到南宁的列车。”李妈妈问,“你妈怎么才去两天就回来了?”傅林说,“她说我爸身体不好,需要照顾。”李妈妈说,“好,我这就去给你爸说。”

打完电话,回到办公室,傅林就开始忙了起来。这段时间,因厂里要开职代会,准备工作十分地繁杂,除过开会的地点和会场的布置由行政办负责之外,会议的组织、通知、座位安排、票箱、签到表、会议议程,还有厂长的报告和书记的讲话等都要由秘书科来准备。眼下,秘书科长小林已升为工会主一席,新科长还空缺着。他想无论是从能力和年限,还是机关测评来看,他几乎可以说是众望所归的不二人选。所以,他想利用这次机会展示一番,好为以后的提升创造条件。

虽然每项工作都有分工,但傅林都必须一项一项地把关,哪怕名单和文字中的每一个字和标号都不能出错。一旦出错,就是一个事故。如前两年开职代会的第一天早上,傅林提前进到了会场,一眼就看到了横幅上把“第十三届职代会”写成了“第十二届职代会”。傅林马上把行政科的王科长叫来,对他说去年是第十二届,今年是第十三届了。王科长也马上明白过来,因为这横幅是别人去制作的,制作完他也只是大眼看了一下,没看出上面的错误。可是,会议马上就要开始,有些代表已经进到了会场。傅林让王科长赶紧想办法用白纸剪出一个“一”夹在那个二字中间。王科长让人找出白纸和剪子,剪出了一横用大头针别在了二字的中间,以保证会议能正常召开。然后,又派人去重新制作一个新的横幅,好在中午吃饭时把有错的横幅换过来。即使这样,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了出来,而且,领导也为此非常地生气,嫌王科长没把工作做细做好。

此外,傅林前些年还遇到过一次严重的事故,不过,这次事故是印刷厂发生的。总厂庆祝建厂二十周年,制作了一个折页画册,照片是领导们选出来的,文字是傅林配上的,包括整个建厂的回顾和发展过程也是傅林撰写的。因为是请印刷厂制作,又是印刷品,傅林在图片的选用和文字的校对上十分地下功夫,一连做了四五次的校对和修改。可是,当画页印好送到秘书科时,傅林拿出画页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错误,原来印刷厂把他的第二次校样当成了最后定稿。为此,傅林和王科长找到了厂家进行了说明,厂家没办法,只好重新印刷,据说当时造成的损失达四五千元。这两次事件让傅林深深地感到事前那怕检查十次八次,也不能在最后出现错误,因为错误一旦出现就很难纠正,即使纠正了,也会留下不好的影响。从那之后,傅林对出手的文字特别地谨慎小心,不管是谁写的或是制作的,他都会仔细地进行审核。这几乎成了他的一个习惯。

傅林在公文写作方面总是仔细检查严密把关,不容一字一句出错。对每篇材料或是讲话稿也都是句斟字酌,精雕细镂,想尽量把材料和稿子写得精致精彩一些,也好为以后的提拔和晋升积累些资本。这样以来,傅林就很忙,因为有于小兰在家看管孩子,他也就不用担心。尽管于小兰的腰还弯着不能伸直,但可以在屋里干些轻活,也可以给孩子做些简单的饭菜。所以,他中午就不用回家,把饭一吃,又坐在了电脑前继续工作。

他刚坐在电脑前,继续修改着那份职代会的报告,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一听,是夏小丽打来的。傅林已经很久没给夏小丽通电话了,有几次很想把近来发生的事给夏小丽聊聊,可是,因为于小兰在家,让他不好给夏小丽打电话,没想到夏小丽竟给他打来了电话。可是,候杰正在跟别人挖坑,有些话傅林不便当着别人的面说,于是,傅林就让夏小丽等一下。然后,便离开了办公室,跑到了街道对面的一家小商店里,给夏小丽拨通了电话。

夏小丽问道,“近来的心情还好吗?”傅林叹了口气,说,“有啥好的,情况进展得非常不好,只能说越来越糟了。”夏小丽一怔,说,“怎么回事?”傅林说,“我见于小兰老是呆在娘家,不好跟她谈离婚的事,就去了他们单位找了他们领导,想让他们领导对她表明我要坚决离婚的态度。没想到弄巧成拙,他们领导来了我们家,向我和我妈表明于小兰不同意离婚,而且她也向我保证她再也不回她家,她父母也再不管我们的事了,也不同意让我妈把孩子带回老家。如果她自己对我说这些话,我可以不予理睬,坚持离婚,可是,他们领导给我说这些话,让我根本无法回绝。所以,我想眼下暂时缓上一段时间,再找机会。反正要想离婚,机会总是有的。”

于小兰沉默许久,说,“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时,你去找他们领导,他们领导肯定会向着她,不会向着你。她现在刚做完手术,正处在人生的低谷,怎么可能跟你离婚?”

傅林又说,“再是,近来我们科里的科长提升到工会当了主一席。按理说这个科长轮也该轮到我了。我怕如果我要坚持离婚,她再不同意,跑到厂机关一闹,会对我非常不利。前两年,就因为我为了离婚非要去深圳,她就跑到我们单位闹过一次,让厂长把我批评了一顿。”

夏小丽说,“当然,对男人来说,事业最要紧。”她的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傅林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些阴沉和失落。为了避免尴尬和不快,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挂上了电话。

因为有于小兰在家,傅林并不着急着回家。他一直忙到六点半钟才离开单位,回到家里,觉得家里开始有了些生气,不像原来那么地空荡冷清了。于小兰的腰还弯得很厉害,不能直起。傅林本想只要于小兰看着斌斌别出外打游戏也就行了,晚饭可以等他回来后再慢慢地做。可是,等他回到家中,于小兰已经把晚饭做好了。斌斌也已经把作业做完了。这让傅林有种生活恢复正常的感觉。

但是,于小兰做的饭真是不好吃。饭是白米稀饭,不稠不稀稀里糊涂;菜是一盘炒青菜,也不知道是怎么炒出的,就跟用白水煮熟的;馒头是斌斌在小区门前买的,是用机器做的,跟白灰墙面一样白,吃起来的感觉也跟白灰墙皮一个味。傅林本身就不喜欢喝白米稀饭,更不喜欢吃这又硬又干的馒头,所以,吃起饭来就跟喝中药似地。但因为于小兰正在养病期间,能把饭做好就已经不错,所以,他不能再提意见。可斌斌却呶着鼻子,一个劲地说,“不好吃。”让于小兰感到有些不舒坦。其实这种饭菜傅林和斌斌都吃了多少年了,只是因为前两天吃的是母亲做的饭菜,再吃于小兰的饭菜就感到太难吃了。

吃完饭,傅林道是没说什么,就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洗刷,洗刷完便进到了里屋打开电脑开始写作。可于小兰却追到了里屋问傅林,“是不是今天做的饭菜不好吃?”傅林本想说,“这多年了,我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还能不知道?”可是,话到了嘴边,他觉得还是不能这样说,就说,“还可以吧。不过,白米稀饭确实不好喝,如果加点红豆和花生米一煮,做成红豆稀饭,就会好喝得多。”这话也是他给于小兰讲过多次的话,但于小兰从来都没听过。于小兰说,“可是,红豆和花生煮不烂。”傅林说,“红豆和花生要事先用水泡着,不泡当然就煮不烂。”于小兰就马上说,“那你去买些红豆和花生。你看孩子瘦成这样,该好好地补一补了。”

傅林应了一声,便起身去了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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