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难产

二十年前。

黄坑村。

八月底的一天日头偏稀，整个山林氤氲着薄薄的雾气，阴阴凉凉的。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挺着大个肚子挎着菜篮子从地里回来。

路过西山坟地，忽然看见一块老坟碑旁有棵手腕大的李子树，结满了黄澄澄的李子。

“哎呀，是李子，正好这几日天热没胃口，我去摘几个骗骗嘴巴。”

妇人嘴里立马生出一股津液，忙朝着李子树奔了过去。

西山这地方从老几辈开始，就满山都是大大小小的坟包。听说在清朝同治年间城里发了一场瘟疫，死了一多半的人。后来官府直接把人拉到这边埋了，渐渐这块地方就成了个乱葬岗。平日也极少见有人来祭拜，想来多是无主的坟。往日村里人上山砍柴，下地干活都得经过，倒也没有啥好怕的。

树梢偏高，妇人摘不到，于是直接踩在那块布满青苔的斑驳墓碑上。

很快妇人就摘到了几个李子，随手在衣服擦了擦，就欢天喜地地吃了起来。

刚咬一口，就有一股极其冰凉的酸甜汁液顺着喉咙涌入腹里，让妇人不由得身子抖了两下，连带那肚中的孩子似乎也动了动。

妇人就这样一路吃着李子回家。

可她没瞅见自己前脚刚走出山口，那棵李子树上的李子竟慢慢变黑，缩小。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似的，最后只有一颗黄豆大小，纷纷落向了地面。

与此同时，那地底下隐约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冷笑声。

等到日头落下山坡，那妇人肚子突然剧烈疼痛了起来。

他男人黄三石赶紧去请刘婆子。

虽然已经是九十年代末，但黄坑村地处大山深处，公路不通，妇女们生孩子大多依然靠得是乡间稳婆。

而这刘婆子就是附近几个村子最有名的稳婆，一手祖传的手艺接生了上百个孩子，没有一个失手过。不过这刘婆子还有一重身份，她是个人人敬重的看香婆。

这自古以来民间就有神婆一说。北方神婆又叫出马仙，黄姑等，多供奉“狐黄白柳灰”五大保家仙，这南方神婆又叫看香婆、仙姑、魂婆，多供奉四位菩萨，分别是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地藏菩萨和金刚普贤菩萨。

这看香婆通常是庙庵里主持的婆子，她们手法颇多，会以烧香、集火、火花、明暗、香烟、香灰、熄火、香落、天地香九种方式来为人分辨吉凶，沟通阴阳。

这刘婆子供奉的正是地藏王菩萨，听说手段颇为高明。

不一会儿，一个白发老婆子就被黄三石掺了来。

那老婆子八十来岁的样子，虽脸皮松垮，没剩几颗牙，一双眼睛却极为奇怪。一颗眼珠竟是暗红色。据说这老婆子出生起就这般模样，那眼睛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俗称阴眼。

“石头，桂花不是还有个把月才生吗？”

“刘婆婆，我也纳闷了。这一天也没碰到肚子，也没乱吃东西呀！怎么好端端的就早产了呢？”黄三石急得满头是汗。

刘婆子看着天边的晚霞，微微皱起了眉。小声嘀咕着：“这孩子也不听话，偏生要今日出来，哎！不吉利呀！”

刘婆子刚推开里间的门，一股冷飕飕的风就猛地扑来，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感觉太熟悉了，竟然与自己每次“请阴”时一模一样。

她快步来到牛桂花面前，就见她两眉间有一道寸长的黑印。又撑开她的眼皮，里面明显多了一个影子。

“保寿山根一寸黑，双白浑浊有重影。不好，这……这明显是邪祟入体的征兆。桂花你今日去哪里了，或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快跟老婆子好好说来！”

牛桂花已是疼得小脸煞白，汗涔涔地叫嚷着。

“没有啊，我一天都待家里。就晚饭前去地里摘了点菜，哦……我想起来了，在那坟堆摘了几个李子吃。”

“坟堆？李子？你个糊涂的婆娘，这西山坟堆哪来的李子树呀！”黄三石急得跳脚。

刘婆子眉头皱得更紧了：“石头，你现在赶紧去那地方看看！”

黄三石赶紧跑去西山那边。

刘婆子也没闲下，从怀里拿出几张黄符就贴在这屋门窗户上。

做完这些，就见黄三石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刘婆婆，那墓碑前根本没有啥李子树，只有一棵……槐……槐树。”说着摊开手心，就见是几枚干瘪乌黑的槐角子。

“这槐木属阴最喜藏鬼躲怪，看来你婆娘确实是被脏东西冲撞了，被他们看中了这肚子的元胎。”

王三石已是吓得面无血色：“刘婆婆那怎么办，孩子他娘会不会有事？”

刘婆子看牛桂花已是疼得死去活来，那黑线愈发长了都到鼻子中间了，赶紧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烧水，我先把孩子接生了再说。记得先拿把菜刀过来。”

王三石也不问，赶紧去厨房把家里的大大小小的刀拿来了，连剁猪草的刀都没放过。

刘婆子看得哭笑不得，从中拿起那把常用的菜刀一刀就砍在床头的柜子上。别看这老婆子手上就剩一层皮包着，那刀锋砍入半寸有余。

“刘婆婆，你这是？”

“桂花是惹了脏东西才早产，谁知道它会不会来？这菜刀日日沾血腥，倒是有些煞气。如果那东西不厉害，倒可以吓唬吓唬。若是有那杀猪刀或者手术刀更是煞气十足，保准那东西不敢露面。”

都说这世间一物降一物，这阴气也怕煞气来破。其中这刀是杀生器，最易凝结煞气。古时候那刽子用的刀一般都是代代相传，不知斩杀了多人，那煞气自是磅礴。

可做刽子手这一行最伤天和，容易遭鬼怪惦记。所以等到刽子手金盆洗手了，往往会把那斩首刀往屋里一放，保准那些妖魔鬼怪不敢来犯。

刘婆子想了想又给牛桂花戴上一串有两枚尖尖弯弯的牙齿的项链，嘴里念念有词：“天狗断九鸟，邪祟快快跑。”

原来这是一条黑狗牙项链。相传天狗曾咬断九头鸟的一只头，所以那魔鬼见狗丧胆。狗的灵气集中在狗牙上，在民间常被制作吊坠来佩戴，确实有辟邪的功效。

果然做完这一切，牛桂花的脸色缓了几分，那鼻中的红线也没再往下走。

黄三石赶紧去厨房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