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棋馆论战

春秋战国时期风气远比后世开放。春秋时期，郑国就有乡校议政制度。到了战国，酒肆棋馆这些大型公共场合都成了士农工商自由议论国事的地方。

此时的天宣棋馆内，棋客们早已无心博弈，都在交头接耳谈论昨日韩王宫里窜出来那条小道消息。

棋馆中央摆放大棋坪的论战台，便是供给各路学子指点江山的舞台，言者无罪。据说就连韩王本人也多次白龙鱼服来到棋馆寻访贤才。

“糊涂，君上此举实在糊涂至极！”

一名锦袍华服的士子的推开身前的人群大步流星走上了论战台。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腰间佩戴的玉佩都叮咚作响。

台下突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调笑之声：“敢问公子，何缪之有啊？”

富家公子双手一摆示意安静朝那人道：“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兵战之道，庙筹为先。

昔日六国合纵伐秦，兵十倍于秦，地五倍于其。尚且踟蹰而不能进。可知秦非易图也！

现在，秦虽国内空虚。可五国畏秦如虎，以我韩国一国之力，终难有所作为，待其主力回师，韩危矣！

此天时不在我。

今我韩国方圆不过500里，四战之国，危如累卵。反观秦川千里，坚如磐石，四塞以为固，函关以为险。

以卵击石，此地利不如人。

自当今秦王继位以来，遵商君之法，平旧族复辟。北定义渠，南征巴蜀。东服韩魏，西臣戎狄，龙门称王，威震天下。

观其群臣。有伐交列国者，如张仪。有能征善战者，如魏章、甘茂。有才兼文武者，如樗里疾。有目光卓绝者，如司马错。此数人皆一时之豪杰也。

反观我韩国，为上者玩物丧志，为臣者平庸无能。自昭侯以后，数十年无一战敢言胜。

此人和不如秦也。

兵法云：主不可怒而兴师。今我三者皆不如人，安敢因怒而兴师？”

姬职若有所思的瞥了他一眼。

韩衣，韩国宗正韩城之子。名扬新郑的纨绔子弟，锦绣草包一个。这废物今天竟然能说出这番话，看来是背后有人对韩王此举不满呀！

韩衣话音未落，刚才出言相讥的布衣学子就冲上了论战台反驳。姬职看清后才发现原来是西河学子上党人张亮：“我看阁下刚才所言才是大谬。

韩魏地处四战之地，秦齐楚赵四方诸侯争霸中原，必取韩魏。

观今日之天下：

赵国君主，隐忍蛰伏，五国相王，其独称君，可见志向不小。

自其继位后，韩赵已有十四年不见刀兵，加之昔日五国谋赵，我韩国救赵于危难之际，两国多年交好，姻亲不绝。十年之内，断无兵戈。

齐国！齐国富甲天下，君明臣强。然齐王有野心而无魄力。明明可以为盗，偏偏要去做贼。称王天下不敢，却为邻邦蝇头小利而沾沾自喜。此非我所忧也。

再说楚国。昔日苏子有云：横成则秦帝，纵成则楚王。

当年六国合纵，共推楚国为盟主。此乃削弱秦国，称霸中原之天赐良机。

可楚王犹疑不定，踟蹰不前，以致六国联军做鸟兽散。楚人虽勇，苦无明主，终不能为患也。

四方强国，能为韩国之患者，唯有一心东出之暴秦。

以地利而言，我国位于秦东出的必经要道。故秦韩两国，不能两立。

现如今秦国空虚，韩国尚且还不敢有所作为。那还不如早日献土归降，以免生灵涂炭。

韩国不怕输，但韩人的心气不能丢。”

韩衣听完，马上反唇相讥：“你这是空言大义，误国误民。

秦国要东出，我们借道便是。只要与秦结盟，齐楚赵又能奈我何？

大争之世，存国为先。死要面子，空谈大义，乃取死之道。

韩国若没了，韩人的志气有何用？”

张亮听后不怒反笑：“公子巧言令色，韩国如果借道秦国东出，必然会得罪齐楚赵，甚至是我们的盟邦魏国。

到时列国来攻，秦国跑回函谷关。独留韩国面对列国。

那时候就不会误国误民了吗？

据我所知。公子家中封地，正是秦国东出之要道伊阙呀！你说这话，难道就不是私心误国吗？”

论战不诛心，韩衣听他揭了自己的老底，当即暴怒，锵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匹夫安敢辱我？”

眼见局面失控，剑拔弩张。全程一言不发的管事突然咳嗽一声，善意的提醒韩衣一句：“公子，别坏了规矩”。

想起这间棋馆的背景，韩衣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狠狠的看了张亮一眼，心有不甘的把宝剑收回，转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姬职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也大步流星地走上了论战台，放声说道：“在下燕人姬职，敢问诸位，何以见得此次韩国伐秦是昏庸之举？”

此言一出，犹如水珠掉进油锅。当即就有人出声反驳：“怒而兴师，以弱战强。难道不是昏庸之举吗？”

姬职朝此人作了一揖，微微一笑：“诚如方才张君所言。韩国乃秦国东出之绊脚石，秦韩两国势不能两立。

那为何今日韩国还未被秦国所灭？是因为秦国仁慈吗？是因为韩国强大吗？

都不是。”

姬职的话引得台下众人一阵沉思。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那你说为什么？”

姬职故作高深地伸出手指道：“四个字，天下均势。”

“敢问何为天下均势？”台下的张亮迫不及待发问道。

“天下七国，犬牙交错。一国灭，他国危。列国必群起而攻之。

韩国在天下的中央，为战国博弈之焦点。四大强国，但凡有一方胆敢吞并韩国，必然会遭致另外三国的强力反攻。

商君变法之后，秦国虽然由弱变强。

但尚没有挑战天下列国的能力。

上次六国合纵，秦国之所以能取胜，是因为占据了函谷关之利，加上六国心思不齐，各怀鬼胎，方才侥幸取胜。

这并不意味着他有直面六国的实力。

所以目前秦国还不敢离开函谷关贸然灭国。

只因他还没把握在韩国的平原上战胜五国联军。

故而我认为，天下均势才是韩国的立身之本。

今日韩国伐秦正是为了维护赖以生存的均势。

何也？

巴蜀之地，沃野千里。其土广袤，其壤肥沃，不输中原。

然而，由于巴蜀偏居西南，少与中原来往，故中原诸侯常轻视之。以为他们不过蛮夷而已！

今日秦国吞并巴蜀，列国的麻木不仁便是明证。

若任由秦国吞并巴蜀，行以商君之法。假以时日，秦国实力必然暴增。

天下均势必将被秦国所打破，韩国首当其冲，会有亡国之危。

大家试想，若有朝一日，秦国拥有了能在韩国的土地上面对五国联军的实力，秦还有什么理由不来灭韩？

今日韩国宣战，其目的不在于发泄私恨，而在于逼迫秦国征巴蜀的主力回师。

如果秦国不撤回主力。那他只能容忍韩国的挑衅。如此一来天下列国看了会怎么想：啊，秦国真的空虚了，连弱小韩国出来挑衅，他都不敢回击。

一旦列国对秦国的恐惧消散，难保他们不会再次合纵攻秦。

此次秦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巴蜀，是因为有苴国带路。

如果秦国选择撤回主力，巴蜀两国回过头就会收拾苴国，封锁蜀道，秦国想再进去就难了。

当然，事后秦国一定惩罚韩国，可韩国有失地之忧，却无亡国之患呀。两害相权取其轻，割肉全身，万不得已。韩王之策，看似愚笨，实则最为明智。”

话音刚落，学子们纷纷窃窃私语。个中聪明人很容易就想通了里头关节，张亮带头众人纷纷朝着姬职伸手作揖：“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