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代入感
丁剑其第一个在《鼎钢报》报道了工务段“海选”的事,在头版。头版属于要闻级别,看来,这真是一件稀罕事了。对这些阅历不深的年轻人而言,随着同学曹向荣的参选,渐渐产生了代入感。
看着“鼎钢报”的这条“要闻”,他们会想象“海选”的热闹劲儿,毕竟有同学参与和没有同学参与的感觉,大不相同。
“曹向荣已经报名参加海选,你们听说了吗?你觉得他这是在干嘛?添乱,还是凑热闹?”琳姐来找他和韩啸波继续处理“打架事件”时,因韩啸波还没到,就站在小院说着话。她这话,毫不避讳,可惜四周除了冯旭晖没有别人。
冯旭晖不以为然地说:“他呀,一门心思想当官,有机会就胡乱抓一把呗,抓到了更好,抓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琳姐的手指点在冯旭晖的脑门,不解恨似的说:“你呀,单纯。记得你报到的那天,你那皮肤白嫩得可以掐出水,可以跟我年轻那阵媲美了,当时想,这皮肤生长你这个伢子身上真是可惜。”说着,拿手在脸颊处轻轻地掐了一把。
冯旭晖急忙躲开了琳姐的手,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他说:“我已经不单纯了,马上就二十了。袁新辉去年选段工会主席的时候,得票率超过80%,当时108个人,对了好记得很,跟水泊梁山108条好汉一样的人数,有80多票支持。就算我们技校的20票全部支持曹向荣,也只有20票,丝毫不影响选举结果。你说,对吧?”
琳姐点头,问:“这些话,你跟曹向荣说了?”
冯旭晖继续说:“不但说了,而且,你知道的,我、啸哥本来就跟他不对付,劝他别去丢人现眼。”
琳姐好奇地问:“他怎么回答?”
这时,韩啸波赶过来了,说:“便宜这厮了。”
见琳姐示意他继续,韩啸波又说:“关键是苏书记给他开道,要给我们这批技校生的争脸面。我看,就帮他呗。”
苏云裳?是苏云裳想把曹向荣推上去。琳姐很快明白,苏云裳的背后是苏科长,蒋溪沛的老乡。蒋溪沛难道要扶持一个乳臭未干的曹向荣,以便“垂帘听政”吗?袁新辉的背后却是何启成,铁运中心的老人。鹿死谁手,就看这一次“海选”了。
她一时没想清楚,就换了一副口气对韩啸波说:“你们两个跟阳胡子打架的事情,依着廖书记是要严肃处理的,你们知道,阳胡子跟袁新辉是战友,是袁主席做了工作才让我来调解的。”
韩啸波事情不怕“大”,没好气地问:“廖书记准备怎么严肃处理?阳胡子不是有错在先吗?他不污蔑苏云裳,就不会有后来的打架发生。”
琳姐改了笑脸,拍打韩啸波的肩膀说:“你个要死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姐都已经给你们摆平了,这会儿好像不怕事了!”
在苏云裳的问题上,韩啸波没有条件可谈,否则就不会出手,出手就是不可谈。他也陪着笑说:“姐,你应该晓得,我在技校就很怕事的,当了铁路工我可就更怕了,哪天廖书记把我严肃处理了,不让我当铁路工了,我可就惨了……”
琳姐原本想吓唬他们,让他们知趣而退,站在袁新辉一边来。看来,这些个年轻人不好对付。就对冯旭晖说:“阿旭,你看你看,我是小韩说的那个意思吗?好心当成驴肝肺,气死我了!有漂亮妹子也不介绍给你!”
韩啸波软硬不吃,对琳姐说:“这个,我还真不急。有谁能比得上我的冯程程——苏云裳呀?”
“真有你的!”琳姐嘴巴里憋出一句,又一句:“没准是个头号傻瓜!”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冯旭晖跑过去抓住琳姐的单车后架,琳姐看着冯旭晖说:“我也算是会做思想工作的了,这么多年,抓计划生育上门做工作,那可是天下第一难的事,我都没怂包过。”
“姐,啸哥是逗你的。”冯旭晖顺嘴一说,为了让琳姐相信并且释怀,又补充说:“啸哥就喜欢逗好看的女人,他称这是‘征服’。他平时就说你是段里的西施,要是惹你不高兴,全工务段的男人都会来揍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说出这番话之后,冯旭晖自己都感到吃惊。近墨者黑,这就是韩啸波的风格。加之自己穿着琳姐送的紧身裤,心里有着莫名的自信,才能超水平发挥。
这一幕,正好在轨道车班的窗户底下,苏云裳都看得清清楚楚。等琳姐骑车走了,她马上叫住冯旭晖。苏云裳当即对冯旭晖说:“阿旭,你马上写一篇反映青年突击队的稿子,发到《鼎钢报》,一定要见报,尽快见报,就像《当之无愧的第一》那样,篇幅大一些,最好也是四版头条。”
冯旭晖有点纳闷,怎么女人比男人更强势,更直接,更看重?
他的内心被拥堵了,感觉文笔迟滞,就说:“书记,我可能写不出来。我个人意见,曹向荣有没有这个能力,他不懂铁路,也不懂管理,更没有威信。我们选了他,到时候,就像我上次当工会积极分子一样,把涮下来,岂不是儿戏?”
苏云裳一副委屈的样子问:“你是被杜晓琳拉拢了吧?她跟袁新辉都是工会一条线的,自然帮他呀。你阿旭都不准备帮我苏云裳了呀?”
冯旭晖澄清似的说:“苏书记让我写曹向荣的先进事迹,我不能写无中生有的事吧,或者故意拔高,都是不妥的,说不定被对手抓住把柄,予以反驳,起了反作用!”
苏云裳眉头紧锁,思考着冯旭晖的话。她觉得,冯旭晖的话有道理,但是,她父亲明确授意她大胆推曹向荣,幕后的文章却不能公之于众。她说:“阿旭,叫你写你就写,能不能选上还是未知数呢?你别想那么多了。”
冯旭晖再次提出异议说:“工务段青年突击队活动受到了总厂团委的表扬,这没错,但是这些成绩不能算到曹向荣个人头上吧。而且,大篇幅上四版头条,怕是难!章建云社长批评我写的那篇《当之无愧的第一》了,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吧。”
还有这事?
章建云在报社里大发脾气,“你们怎么回事?重申了多次的纪律,不能发人情稿,不能发人情稿,你们偏偏不听从,一个班组记录本这样的小事情,居然放在了头条!”四版的责任编辑、总编都有些委屈,不敢得罪社长夫人,结果却遭到社长本人的批评。
章建云也批评了冯旭晖,说他是傻瓜蛋,简直看不清形势,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票子。冯旭晖琢磨,到底是被谁卖了?琳姐吗?说来也蹊跷,琳姐写好的稿子却为什么要署冯旭晖的名,原本班组记录本获得第一名是冯旭晖的成绩,为什么要戴在袁新辉的头上?
看到冯旭晖无所谓的样子,苏云裳知道章建云的话,对他没作用,就说:“阿旭,你今天晚上就写一篇咱们青年突击队的宣传报道,突出曹向荣,也不署你的名字,给丁剑其。懂了么?赶紧的。”
尽管冯旭晖没弄懂苏云裳的“花样”,但是他感受到了“海选”带来的紧张气氛。
下班后,冯旭晖就在班里写。一个小时,他写完了,就到赵秀才的血鸭店。
“阿旭来了,还没吃饭吧?快来快来,马上就可以了。”师娘夏菊英在门口倒炉灰,大声招呼,实际上也是告诉里面的赵秀才,阿旭来了。
冯旭晖吃饭,赵秀才看冯旭晖的稿子。他明白此稿的用意,缓缓地说:“稿子本身没问题,问题是一篇分量不足的稿子,能够起到多少作用?以我看,曹向荣是背后有人!之前,总说他有后台,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可能有戏。”
赵秀才分析,刘学彬是职大毕业刚刚回来,离开他所在的加工班三年了,去读书的时候,当时的王主任是答应他毕业即可代理段长,现任的蒋主任如果买账,就没必要“海选”了,直接任命就完事了。这说明,刘学彬没戏。
再说袁新辉,现任段工会主席,也是职大毕业,如果要提拔当段长,可在刘学彬毕业之前就提拔完事了,何必等到这会儿?而且,袁新辉是书记的人,蒋溪沛肯定不感冒。
冯旭晖吃完饭,喝了一大口茶水,忍不住说:“师父,您的意思,曹向荣很可能有戏?”
赵秀才一副“不可置疑”的样子,撇着嘴巴说:“是不是曹向荣我不知道,但是前面分析的两个人,估计没戏。”
“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冯旭晖突发奇想。“比如,卢技术员。”
“嗯,不会,她跟袁新辉一样,要提拔早就提拔了。而且,年龄大了,不符合当下年轻化了。”赵秀才摇头,叹息。
冯旭晖不无担忧地说了,如果曹向荣当了段长,不懂铁路维修专业,不懂管理,能当好这个段长吗?工务段不会像卢技术员会上危言耸听的那样,出什么事故吧?出了事故,把段长一撤,不是小儿玩家家有戏一样?
赵秀才哈哈一笑,把烟丝填进烟斗,慢条斯理地说:“阿旭,就是让你来当这个段长,我保证你也能当,铁路有人修,不会出事故。为什么?我会来帮你,卢技术员会来帮你。死了胡屠夫,不会吃混毛猪,放心。”
“可是,曹向荣参选,即使我们同学全部支持他,也只有20个票,也是远远不够的呀。”冯旭晖困惑地说。
这时,外面人声嘈杂,大概有来了不少客人。
“妈的,是这家吗?偷了咱们煤场的煤炭?”
“怎么不是?一个小屁孩,不信,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弟弟在写作业,你们抓他干什么?你们肯定看错人了!”这是赵芳菲的声音,显出着急。
“头,这边有煤炭,这边还有焦炭……”
赵秀才听出眉目了,估计新上任的护厂队的“头”来了,原计划过年前去“拜年”的,因回老家过年耽搁了。过去,正月间要请他们喝酒吃血鸭的,听说年底会“换防”,调整护厂队班子,赵秀才也就缓了缓,免得白白浪费。
“队长来了,哎呀,我们家当家的早就要请你,今年碰巧老家有事,没来得及。你们几个都是老朋友了,来来来,大过年的,进门就是客,我来炒血鸭,很快。老赵,来客了,拿烟,妹子,端茶……”夏菊英已经八面玲珑地张罗开了。
冯旭晖看了看手表,十点一刻了。他想看个究竟,或者帮着师父一家忙活一阵子再回去。
“少来这套!你是哪个单位的?”哪个被叫作“头”的人,瘦瘦小小的个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目光犀利,不像个善茬,冯旭晖感觉小时候看的电影《渡江侦察记》里的情报处长复活了。
赵秀才的烟,递到空中没人接,嘴上的笑容也僵化了,冯旭晖第一感觉就是“秀才遇到兵”了,估计赵秀才也束手无策。
“你是哪个单位的?”那个“头”再次问。
“铁运中心工务段的,工厂站工区的,就在前面一点,那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我们段支部书记廖显祖,你们可曾认识?我们是老乡哩。”赵秀才难得的巴结相,看得冯旭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认识。按照规定,没收赃物,报告你们单位严肃处理!”这个“情报处长”冷冷地说。“这个小弟弟,你们一定要严加教育,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今天,如果不严厉,那一定是害了鼎钢,也害了你们一家。我说得对不?”
赵秀才瞪了小奇一眼,小奇退缩了一小步,身子藏在夏菊英身后。赵秀才举起手佯装要打人,夏菊英堆着笑脸挡住,对“情报处长”说:“那个什么,队长,我们家小奇怎么了?问清楚了,再打不迟。对吧?队长。”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必问了。”见师父一家子尴尬的样子,冯旭晖接过赵秀才手里的香烟,像韩啸波、曹向荣全体开烟时的样子,说了一句:“大过年的,抽根烟,解解困,提提神。”一根根往几个护厂队员手里扔,他们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最后给“情报处长”时,冯旭晖说:“兄弟一看就是读书人,一番话,合情合理,大家都不容易,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会有下一次!”
对方盯着冯旭晖看,俨然情报处长在审视。“你是……冯旭晖?”
冯旭晖愣了一下,“正是,你认识我?”
“你手里不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吗?”对方看着冯旭晖手里握着的稿子。
“你是班组记录本抄写第一名,全厂工会组长哪个不认识冯旭晖呀?我正要找你呢。”不等冯旭晖说话,对方说出了缘由。说着,就伸手要看冯旭晖的稿子。冯旭晖就把稿子送上,就像给章建云那样恭敬。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冯旭晖递的烟也被“情报处长”接下了。对方并没有看稿子的具体内容,而是对字体感兴趣,问:“你练的是谁的字帖?我看不出来,有点像庞中华,又不太像。”
冯旭晖有点汗颜,解释道:“其实,我从小按父亲的要求,写的方块字。”
“方块字?”
“就是小字本,我父亲要求我横平竖直,学会慢慢走,不要我跑。暑假写,寒假写,一天写十页,一个字没写好,撕扯掉这一页,重新写。平时写作业之后也要写两页,工工整整,不能歪斜,不能连笔。”冯旭晖解释着。
“那就是说,你没练过帖?”对方疑惑地问。
“没有,当然,最近有,跟着我师父练毛笔书法。这就是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