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瞎义气
邓子聪被借到了段里当安全员,这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阵阵涟漪。
有人暗地里说,邓子聪这小子过年走了后门,在廖书记家那个小区碰见他好几次,手里都没空着。语气里带着不屑。有人说,曹向荣想在段里形成一股新生力量,一个好汉三个帮嘛,肯定会拉同学为他站台,只有他曹向荣站稳了,同学们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但是,这个站台的人,原本以为是冯旭晖。如果是冯旭晖借调到段里,或许是情理之中的事。曹向荣用邓子聪这步棋,让所有的人都没看懂。
“喂,没想到哈,邓四‘钉耙’要翻身了。”接着,阳胡子讥笑冯旭晖是“钉耙”,是工务段最大的“钉耙”,到嘴的肉都被抢走了。
这话让冯旭晖很不舒服,赵秀才给冯旭晖打气说,不要理睬,邓子聪成不了大器。曹向荣可能是虚晃一枪,接着应该还有什么手段,等着瞧吧。
是呀,冯旭晖早晚要调到段里去,这是很多人的推测。曹向荣是不是故意不按常规出牌?或者,担心用冯旭晖,反而会引起人们的议论吧。如果像赵秀才分析的那样,虚晃一枪,这只是假象?堵了人们的嘴巴?
冯旭晖说:“其实我并不想去段里,跟师父在一起上班,练习书法,也挺好,更何况赵芳菲妹妹、小奇弟弟还需要我辅导,在班里方便,在段里反而不方便。”
如果不是阳胡子讥讽他是“钉耙”,让冯旭晖浑身不自在,他也就不会在意。
“你还不服气。这叫一朝君子一朝臣。如今是你的同学当段长,你的另一个同学当安全员。”阳胡子还在扇风。
“别厮就是个白眼狼!我会找他的!”韩啸波叼着烟的嘴巴都气歪。
“哼,谁是钉耙还不一定呢!”韩啸波恨恨地说。
“啸哥,怎么说邓子聪也是你的同学,你的好兄弟,他当安全员,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呀。你倒好,还要质问曹向荣?”阳胡子故意气恼冯旭晖。
“阳胡子你不能少说两句呀。”黄满志瞪了阳胡子一眼。
冯旭晖本不善于或者不屑于耍嘴巴皮,便转身走开了。听着阳胡子的风凉话,冯旭晖心里不是滋味。这样当众让自己下不来台,若是为了韩啸波或者其他同学,他会毫不客气地跟他理论一番。但是,这是针对自己的,争辩显得心虚,或者嫉妒邓子聪,或者埋怨曹向荣,怎么说都觉得理亏似的。
只有曹向荣自己知道,冯旭晖过于正直,缺乏邓子聪的调皮灵活;韩啸波过于调皮,不及邓子聪那么乖顺听话。在曹向荣技校当班长的时候,邓子聪就跟他走得很近。如今给他一点好处,他一定会唯命是从,为他所用。
曹向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做,这个人,他选择了邓子聪。而且,马上要操作,才能解决谭晓风“不吃亏”的费用问题。
谭晓风住进了鼎钢“三八楼”,离开了那个冰窟一样的家。这幢楼里住着的,是钢铁厂的单身女人,外地分配来的女大学生,离家很远的女工。总之,都是单身,一旦结婚,就要搬离此楼。
三八楼的两边,北边一栋为男生知识分子楼,全是外地分配来钢铁厂的大学生;南边一栋名为建安公司拐角楼,全是单身男职工,有的未婚,有的是已婚的“半边户”。这样的格局,三八楼就成为了一个“U”形磁铁,把钢铁厂的“男铁粉”,吸引在大楼的南北两极。
谭晓风,记得晚上去看电影,我在老地方等你。因为男人不能进入楼内,阳胡子只能在谭晓风楼下的窗户口大声呼喊。平时,每天早晚都见面,有什么事随时跑过去商量。遇到周末,阳胡子就在“三八楼”外面喊。
一次,冯旭晖、韩啸波陪着阳胡子去喊谭晓风看电影。当然,每到夜幕降临,往往有调皮些的男生在“三八楼”外喊着女生的名字,其实,有些是恋爱关系并不确定,这种爱情策略,实际上是在“造声势”,给女生造成“有男朋友”的感觉,别的人就暂时不会给她介绍对象。但是,男生必须不怕被女生围攻,也不怕被拒绝。说白了,脸皮要厚。这点,冯旭晖似乎难以做到。但是,韩啸波却喊了一嗓子“谭晓风”。
听到窗外的呼喊,谭晓风打开窗户看,却没有看到阳胡子的身影。等她关上窗不久,又会听到若隐若现的呼喊,像阳胡子,又不太像。等她再度打开窗户察看,就听到一阵嬉笑。
是有人恶作剧。同房的女伴就笑话谭晓风,千万不能把名字透露出去,对面那些单身汉,只要听到了,半夜三更都会来叫喊。
“啊!那怎么办?”谭晓风吓得脸色都变了。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一阵悠扬的竹笛从窗外随着清风吹流淌进来。楼里的女生会被美妙的音乐吸引,跟着旋律唱着“请你带上我的心上人,绕过高山一起到海洋……”接着,谭晓风就会悄然出门,奔着笛音而去了。
没想到,阳胡子的竹笛吹奏水平也不错,韩啸波对他不免刮目相看了。都是吹笛子的,能够听出门道。
在阳胡子眼里,“三八楼”就是他眼中靓丽的风景。几十年来,“三八楼”也是钢铁厂单身汉心目中一道明媚的风景。钢铁厂是一个男人的世界,风呼火啸,号子声声。在这样的世界,女生无异于荒漠上的花朵,绚丽而珍稀。围绕着这座楼房,发生多么荒诞不羁的事情,都是不足为奇的。小伙子强壮的体魄,加上充沛的荷尔蒙,还有什么不可能呢?“阿米尔,冲!”,是那时候用得最多的电影台词。
阳胡子不陪着韩啸波打牌了,更多的时间要陪着谭晓风“压马路”“看电影”。有时候天雨不外出干活,也不陪韩啸波去血鸭店打牌了,而是给谭晓风的单车做保养。谭晓风一早就会给阳胡子洗米蒸饭,中午两个人在一起吃,要么在工厂站工区,要么在轨道车班,总之两个人在一起。
终于,赵秀才说的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给男人洗衣服的一幕,在阳胡子身上出现了。谭晓风大大方方地把阳胡子挂在墙上的工作服拿走,或者就在工厂站工区的案板上就地揉搓起来。这样的一幕,完全把几个技校生看呆了。完全没有想到,在技校时那么清纯、羞涩的谭晓风,会是这样的味道。
有一次邓子聪喝酒之后,哭出了声。对韩啸波哭诉,没想到自己那么失败,从技校开始就帮着谭晓风家里照相,送东西,还给她的单车缠过保护膜,甚至帮她家蹾过藕煤。最终,她仅仅把自己当同学,当普通朋友了。
“谁叫你不挑明呢?你要约她单独看电影。”
“我约了,我在‘三八楼’外面喊她……”邓子聪含混地说着,话没讲完就扯开了呼噜。
“你傻吧!”冯旭晖说。谭晓风进“三八楼”是她跟家里闹翻了之后的事,晚了呀。冯旭晖想起了邓子聪曾经说过女人靠“征服”,心想,这次是阳胡子征服了谭晓风,而不是你。
谭晓风“名花有主”于阳胡子之后,邓子聪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王向红身上。本来,追女孩被冯旭晖称为其乐无穷,但对王向红,却一直没敢放肆。韩啸波答应帮邓子聪,向王向红发起进攻。
早上,王向红、谭晓风洗米蒸饭,路过工厂站工区。
“王向红,你昨晚跳舞去了?”邓子聪神秘地问。
“你怎么知道?”
韩啸波也显出神秘的样子,一笑:“你知道他们在说你什么?”
“说我什么?”
“他们没告诉你?那就算了。”
“到底说我什么嘛?”
“你去问他们。”
她去问冯旭晖,冯旭晖说:“没什么。”
韩啸波又过来:“不过,你别太在意,也许是他们弄错了。”
“弄错了什么?”王向红脸上呈现出惶惑无助的表情。
“这样吧,你星期天到邓子聪宿舍来,一看就知道了。”韩啸波还在放线。
星期天,韩啸波邓子聪正搓麻将,正在兴头上,王向红进来,劈头就问什么问题?韩啸波没想她真来,也无心逗乐:“实话相告,我们是逗你的,其实什么问题也没有。”
可王向红却死也不相信,竟眼泪汪汪了。这时,邓子聪推了麻将:“你跟我来。”一前一后出了门。屋里却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邓子聪去了很长时间,三缺一等得韩啸波有点烦,可能是她再死一次也不会相信的。当韩啸波正准备去看个究竟时,邓子聪回来了。
翌日,韩啸波见王向红在楼上洗米蒸饭。“王向红,多蒸二两。”喊了几声也没反应。到中午吃饭时,王向红过来了,径直走到邓子聪那,拉起邓子聪的胳膊,说:“到我那吃饭去”。
邓子聪有点得意地朝韩啸波看了一眼,且笑了一下。韩啸波暗笑,阿聪这小子,行啊。
这以后,王向红每天都来喊邓子聪过去吃饭。
这天,工会主席刘学彬带着苏云裳来到工厂站工区,送给冯旭晖一张生日礼券,可以到食堂领到一碗寿面和两个苹果。登记会员生日并赠送礼券,是刘学彬新上任的“三把火”。第一把火是整合了班组记录本,给班组“减负”,第二把火就是充满温情的生日礼券。第三把火是工会活动“工余化”,绝不占用工作时间。
下班之后,韩啸波对冯旭晖说:“阿旭,我已经喊了几个同学,咱们兄弟喝一杯。”
“什么好事?”
“你二十岁生日呀。”
冯旭晖二十岁生日那天,正好是上电大《写作简明教程》。他本想不吃生日饭,但是韩啸波先斩后奏约了同学们给他过生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次,韩啸波换了一个店子,定在厂子南大门外面的“福星楼酒店”。
下了班,韩啸波就喊了班里几个同学一起去酒楼。坐下来没多久,苏云裳、曹向荣两个机关的“代表”来了,班里的三个女同学都来了。
吃完饭,韩啸波提议去曙光照相馆照相,作为二十岁的纪念。那时候,彩色相片刚刚兴起不久,说得几个女同学心里痒痒的,对着餐馆的玻璃,甩甩头发。几天之后,韩啸波给没人发了一张合影,韩啸波的脸通红,看得出酒精的味道。冯旭晖的脸色,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冯旭晖知道,那个饭局、照相,都是韩啸波精心设计的,为的是跟苏云裳合影。其实,同学们都看出来了,韩啸波的眼光基本上锁定在苏云裳身上,其他同学都属于作陪。冯旭晖知道自己是个打酱油的,也不多说什么。
那次,韩啸波跟冯旭晖说,苏云裳的父母不喜欢他,说他流里流气的,不让女儿跟他好。所以,只能躲开她的父母来看她。有一次,苏云裳对他发了脾气,给他关在了门外。韩啸波就死皮赖脸地靠坐在门口,还吹着口哨,吹苏云裳最喜欢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们在技校的时候,偶尔在一个电台里听到的歌曲,当时就被这好听的旋律吸引了,尤其是那句“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让年轻的他们,内心有一种隐隐的向往。
苏云裳的父母回来了。韩啸波马上站起来,喊着“叔叔”“阿姨”,然后就鞠了一躬,往楼梯口仓皇逃走。咚咚的声音,让整个楼道都在颤抖。
后来,韩啸波改变了策略,拉着冯旭晖壮胆,在苏云裳家楼下,学着阳胡子在“三八楼”呼喊谭晓风那样,扯着嗓子喊“苏云裳,看电影去,我在老地方等你。”喊了几声,就走了。楼上的苏云裳听没听见,不知道,总之,没有回应。但是,楼下的韩啸波看到满楼探出来的人头,就拉着冯旭晖心满意足地走了。
据说,韩啸波这一招让苏云裳母亲很恼火,找到曹向荣。曹向荣说,都是同学关系,喜欢苏云裳的人很多,担心被韩啸波误解,他不好去说。
苏云裳母亲老脸一沉,对曹向荣说:“你是段长,管好手下的工人,是你的责任!我们家老苏,好歹也是你的老师,怎么就不能卖一个老脸给我们呐。”
韩啸波一直就不拿曹向荣当回事,但是,面对苏老师的爱人,又是苏云裳的母亲,他只好答应。
苏云裳母亲再度强调说:“你告诉那个混小子,苏云裳已经有男朋友了,就是大学生秦简远,让他死了这条心!”
曹向荣把冯旭晖叫到了办公室,他问:“冯旭晖同志,首先我想问问,你对我借调邓子聪到段里没什么看法吧?”
一句“同志”,就让冯旭晖觉得到了“距离”。他说:“跟我没关系,能有什么意见呢?”
“那就好,我知道你冯旭晖,清高的很,不会稀罕邓子聪的。”
冯旭晖转身就往外走,他讨厌这种说辞,这不是什么清高不清高的事。曹向荣一个快步拉住他,说:“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接着,曹向荣说了苏云裳母亲来段里的事,直接批评冯旭晖“瞎义气”“助纣为虐”。
对于陪着韩啸波去苏云裳楼下喊话的事,冯旭晖一直觉得不义道,他夹在苏云裳与韩啸波之间也很尴尬。当曹向荣以这件事批评他时,他理亏,也就没有反驳的底气。
曹向荣毫不客气地说:“阿旭,你对韩啸波太迁就,这样不好!我知道你们是朋友,是兄弟,但是,当朋友,兄弟,同学犯错的时候,你应该指出来,帮助他改正,而不是听之任之,甚至推波助澜……”
“你这么做,对苏云裳情何以堪!苏云裳对我说,都不想理睬你了!她很伤心。”
冯旭晖如坐针毡,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和苏云裳都放心,我再也不会陪他去了。”
曹向荣慢条斯理地说:“还不够,还应该劝慰韩啸波,不要去瞎胡闹了。你们懂法吗?人家可以去告你们,如果不是考虑到同学关系,还有女孩子的名誉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