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元春

荣庆堂内多云转晴，贾宝玉屋里却阴晴不定。几个女孩自贾母的荣庆堂出来都未离开，全挤在贾宝玉的屋里，都在猜测宫中召见这位宝姐姐的缘由。

还是林黛玉心思狡黠，猜出了个大概，见年纪最小，从小养在贾母身边的宁国府表妹贾惜春懵懵懂懂，惹人怜爱，宠溺地点了下她额头轻笑道：“说不定很快你们家就有喜事临门了。”探春和惜春还待再问，贾宝玉也起哄，好妹妹长，好妹妹短一通求告，林黛玉却不肯再多说。

最后还是一身素缟，年纪最大的寡嫂李纨站出来制止道：“好了，都别议论了，女孩子家，这么好打听像什么样子，学学你们二姐姐。”

二小姐贾迎春见提到自己，静静一笑，并不说话。她虽是荣国府长房的小姐，但老爹贾赦作为荣国府长子却不得祖母喜欢，连带着她这个二小姐也无人放在眼中。老爹虽袭了荣府的爵位，但荣府大小事务贾母却交给二房王夫人来管。王夫人又将这一摊子交给自己的亲嫂子王熙凤来管。

好在王熙凤也从没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她，但老爹的不闻不问，兄长贾琏的漠不关心，再加上自己本就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是以在荣国府内更像是个小透明的角色。连下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还给她起了一个‘二木头’的绰号。

且说薛宝钗由王子腾的管家季明和一众荣国府的下人护送到宫门前，便见到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子腾。王子腾没有多废话，便和外甥女跟随太监一起进了宫，路上那太监给宝钗讲了些基本的宫廷礼仪，宝钗也都一一记下。

王子腾见宝钗还算镇定，便笑着宽慰道：“一会见了太上皇不必紧张，问你什么答什么就好，有舅舅在，答错了也不打紧。”

宝钗这才知道要见的是太上皇，心中虽紧张，但听舅舅如此说，也只能强自镇静，走一步看一步了。几人来到大明宫，值守的太监便进去通报。不多时，便听见太监一声唱喏：“宣王子腾携外甥女薛家女觐见。”两人整理衣冠，跟随太监一路来到了乾元殿。

进入殿内，宝钗低垂着头跟在舅舅身侧不敢随意四处张望。王子腾见皇上也在，心中一惊，却不见慌乱。来到御前，跪下请安道：“臣王子腾携外甥女薛宝钗，奉旨进宫，参见太上皇，皇上。”

薛宝钗有样学样跪下叩首道：“民女薛宝钗，给太上皇，皇上请安。”

“平身吧。”薛宝钗只听一声苍老清越的声音，便跟着舅舅一起站起身来。

上首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见了宝钗的模样暗自点头，这才对王子腾道：“今日传召爱卿进宫，是有件喜事要与爱卿商量，朕听皇上所言，爱卿有意撮合外甥女与水溶结亲，不知可有此事？”

宝钗听闻太上皇开门见山，顿时心中紧张，玉面绯红。

王子腾也是心中一动，望向上首坐于太上皇左侧的皇上，见皇上微笑不语。

心中暗衬“皇上行事果然不按常理出牌”，不过这会也容不得他细想。便作实答道：“回太上皇，臣确有此意。臣这外甥女，虽自小父亲早逝，由臣妹抚养长大，但自幼博览群书，知书达礼。我朝连皇子娶亲都只重品貌，不重家世，遂臣便起了厚颜高攀之意。”

太上皇朗声大笑道：“爱卿倒是直来直去，既如此，为何不直接来与朕提？”

听闻太上皇开怀大笑，宝钗稍稍放下心来。转瞬间又听得太上皇语音上扬，似有不悦，立马又紧张了起来。

王子腾恭敬回道：“回太上皇，臣虽有此意，但也知北静王爷的婚事非同一般。太上皇待王爷甚厚，皇上也对王爷颇为看重，若无太上皇与皇上首肯，臣也知此桩亲事难成。是以，好事多磨，臣便打算待次年外甥女的将笄之年再与太上皇和皇上提及此事。”

太上皇颇有深意地笑望着皇上道：“皇上对王爱卿的解释满意么？”

皇上站起身恭敬答道：“回父皇，王卿想法虽好，但水溶却不小了，如今还未成家。依儿臣看来，这薛宝钗举止大方，品貌上佳，可堪与水溶为配。何不由父皇下旨赐婚，次年到了年岁便可完婚。也好早日替水家传承香火，不枉水家世代忠心耿耿。”

太上皇转而又对王子腾笑道：“皇上所言有理，既如此，此事便定了下来。待次年爱卿外甥女年岁一到，便择一良辰吉日完婚。爱卿觉得如何？”

王子腾忙拉着宝钗赶忙跪下道：“太上皇和皇上一番心意，臣感激不尽，臣便代臣妹应了此事，叩谢太上皇和皇上天恩。”

宝钗像个木偶人一样，一句话未说，婚事便被太上皇和皇上跟舅舅敲定了。心中五味陈杂。

太上皇开怀大笑道：“起来吧。戴权，你带薛宝钗去后宫见见太后和太妃。”站在身后的戴权领命下来引着宝钗出了乾元殿。王子腾眼神示意宝钗自去，宝钗便跟着戴权退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出了殿门，走在去往后宫的甬道上，戴权才停下脚步开口笑道：“薛姑娘不必紧张，太后和太妃都是看着北静王爷长大的，犹如北静王爷的长辈一样。特别是太妃，对北静王爷甚是亲厚，今日听闻太上皇召见，太妃便跟太上皇主动提出要见一见姑娘。”

宝钗见戴权须发皆白，面目慈和，又听得他如此一说，心中稍微放松也笑道：“谢内官提点，薛宝钗初次入宫，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内官指正。”

戴权听她称呼自己内官，心中赞道是个明白人，懂礼谨慎，不卑不亢，心中也替北静王高兴，便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老奴也是看着北静王爷长大，见姑娘谨慎自守，进退有据，老奴也替王爷高兴。”

二人说话间，便来到了太后所居的凤鸾殿。门口早有一女官打扮的宫装女子在等候，戴权见了此人，望了薛宝钗一眼，便把薛宝钗交给来人了。

那宫装女子十七八岁的样子，身量适中，面广额丰，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笑意温和纯然。见戴权走远，忙上前一步亲热地挽着薛宝钗道：“是宝钗妹妹吧？”

薛宝钗不解为何这女子会知道自己的乳名，便微笑回道：“姐姐如何知晓民女乳名。”

那女子又道：“我不但知晓你的乳名，我还知晓你姨妈便是荣国公府的王夫人，你舅舅便是兵部尚书王大人。”

见这女子对自己的家世知之甚深，又见她眉眼之间跟姨妈似有几分相似，心中恍然“原来是她！”

母亲跟她提起的那位在宫中当女史的表姐贾元春估计就是这位，忙转身握住对方双手喜道：“你是元春姐姐？”

贾元春见她认出自己，笑道：“认出我了？”

薛宝钗也笑着点头道：“妹妹初次进宫，心情紧张，是以一时之间没能认出姐姐，还请姐姐见谅。”

贾元春笑道：“不妨事，先跟我进殿见太后吧，不用紧张，太后性情平和，伱大大方方就好，有失礼之处，太后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贾元春把薛宝钗送出凤鸾殿，太后果如贾元春所言，许是上了年纪，亲生儿子又被永久圈禁，是以心如止水，没说几句便赏赐了薛宝钗一对羊脂玉镯，就让贾元春送她去颐和殿了。

贾元春似乎很珍惜和薛宝钗相处的时光，是以慢悠悠地领着薛宝钗往颐和殿行去。宝钗似乎看出了表姐贾元春的不舍，便笑道：“今早还见了姨妈和老太太，两位长辈都身体康健，姐姐若有话，妹妹可带给姨妈。”

贾元春落寞一笑，道：“得知母亲和祖母身体康健，我便安心了，妹妹是个有福的，找了个如意郎君。不似我，在这深宫之内不得自由，想与父母姊妹一叙天伦都难如登天。”

宝钗心中也感受到了这位表姐的无奈与凄凉，主动握紧她双手道：“姐姐不必难过，既然姐姐如此不顺心，为何不求了姨妈姨夫，让二位长辈想法求得天恩，放姐姐出宫配人与家人团聚。”

见宝钗如此知心，可却不懂这内里门道，贾元春也不好分说，便道：“妹妹有所不知，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皇宫岂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

贾元春不欲再多说，又问了问荣府姊妹和兄弟贾宝玉的情况，宝钗也捡知道都说与她听。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颐和宫。见有宫女上来迎候，贾元春便依依不舍与薛宝钗道别。宝钗心中也自不好受，念及母亲当日还有此打算让她进宫待选，心中怅然，不知若是进宫是否和表姐元春一样无助凄凉。

进了颐和宫，见太妃面带笑容，明显与太后待她不同，薛宝钗跪下叩头见礼：“民女薛宝钗，给太妃娘娘请安。”

太妃笑道：“快起来，走近让本宫好好看看。”一旁的宫女立即上前扶起薛宝钗走到太妃近前。

太妃拉着薛宝钗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着点头道：“果然人才出众，相貌不凡。”宝钗听闻不好意思地微微垂首不语

太妃本对水溶娶薛家女心中不满，奈何皇上和太上皇已经敲定，她还没来得跟太上皇提甄家三姑娘的事就已经木已成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