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示
在星芒会之后，冬星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行的办法认认真真地捋了一遍。
然而得出的结论却是，以他目前的这点能力和本事，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即便他身边有那么几个愿意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从小就不服管，喜欢拉帮结伙地到处调皮捣蛋，被抓到长老们面前挨训的时候还总是喜欢顶嘴。
他跟那些古板的老东西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去向他们求助。
毕竟关乎面子。在男孩子眼中，面子往往是大过天的。
直到星环长老被送走，冬星的想法才渐渐发生了转变。
人的一生，从最初在父母的呵护下成长，到自以为足够成熟，开始排斥他人提供的帮助，再到被现实逼得无路可走，无奈之下学着虚心请求他人的协助……
这似乎是每个人成长必然会经历的一个过程。
当妹妹的性命被放上天平的那一刻，冬星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根本毫无“重量”可言。
比如他那可笑的面子。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现在的他看来，就像是他们孩提时代所做的那些恶作剧一样荒唐。
即便再不甘心，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他也不得不承认，深扎在他们族群血脉中四百多年的血涌，根本不是凭借几个少年人的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他终究还是个孩子，要想救星澜，他就必须得放下自己的骄傲，学会向大人求助。
“你说过星澜的事你会想办法解决的，”冬星在一天夜里来到垣星长老家中，“能告诉我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吗？”
垣星长老的脸虽然完全裹在黑纱之中，但冬星能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甚至还能察觉出他脸上挂着些戏谑的笑意。
“不能。”垣星长老开口时果然带着笑。
自己顶撞了他这么多年，可算被他逮到了自己有事相求的时候，这个老混蛋……
冬星强压着心里的火，反复告诫自己为了星澜必须忍下来，反正现在就他们两个人，只要不是被当众羞辱，让这老东西过一回嘴瘾也不会少块肉，忍忍也就过去了。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你身为族中最有威望的长老，总不会胡乱给出承诺。既然你答应了，就说明你肯定是有办法的！我作为星澜的哥哥，总该有权知道你的办法是什么吧？”
垣星长老轻哼一声:“我答应的是会‘想办法’解决，可没答应过一定能想出办法，更没答应过一定能解决！”
冬星皱起眉头:“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你居然跟我玩文字游戏？！”
“你还好意思指责别人？”垣星长老幽幽地笑着，“不到性命攸关的程度，你怕是都想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妹妹吧？”
垣星长老骂人永远都这么一针见血，专门对着人的痛处戳。冬星顿时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没能保护好星澜。”垣星长老收了笑意，一字一顿，“不光没能保护好，现在还想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我没有！”冬星高声反驳。
垣星长老无声地看着他，直到把他盯得心里发虚，才缓缓开口:“你成天把帝星大人挂在嘴边，我问你，帝星大人是什么人？”
冬星沉默着。
“说话！”垣星长老猛地把拐杖往地上一戳。
突如其来的呵斥把冬星仅剩的那点傲气全冲散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回应:“是拯救族群的英雄……”
“帝星大人，凭借自己一人之力，拯救了咱们整个星光族！再看看你！连你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还差点害得全族人都跟着遭殃！就你这个样子，还有脸张口闭口地喊帝星大人！你也配！”
垣星长老总是把星芒族错记成星光族，无论人们怎么给他纠正，他都执拗地不肯改口，所以孩子们总是在背地里开玩笑说他老糊涂了。
冬星每次听到这样的玩笑都觉得很刺耳，因为他始终认为垣星长老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或许是认为“星光”比“星芒”听起来更加闪亮和耀眼？
总之不管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垣星长老对族群以及对群星的热爱，总是能让冬星感到由衷的敬佩。
他一直觉得，如果说帝星大人对自己而言是崇拜和努力的目标，那么对垣星长老而言，就是某种活下去的信仰。
虽然垣星长老已经有着一百多岁的高龄，但他应该也像现存的所有族人一样并没有真的见过帝星大人，毕竟帝星大人四百多年前就已经牺牲了。
可他就是能做到发自内心地相信，相信那个由帝星大人所领导的星芒族曾无比辉煌。
他这份坚定不移的信仰，感染了无数笼罩在血涌阴霾之下的族人，冬星就是受其影响最深的人之一。
所以每当垣星长老提起帝星大人，不管他把他们骂得多狠多难听，冬星都不会再顶嘴，因为他非常理解垣星长老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虽然他还没有成年，但眼看着族人们在月辉族的压迫和血涌的侵蚀之下渐渐失去反抗的勇气，开始向命运妥协，开始逐渐接受牢笼一般的生活，他也会痛心疾首。
他自己何尝不想尽快长大，能够独当一面，然后带领族人破除血涌的诅咒，成为像帝星大人一样救族群于水火的英雄！
可究竟该怎么做……就像垣星长老说的，他现在连自己的妹妹都快救不了了！
听垣星长老骂了自己半天，冬星的耐心也差不多消磨干净了：“我确实没有保护好星澜，所以她的血涌，我无论如何都要治好！你要是真有办法帮她，就告诉我，我就算再怎么废物明年也成年了，多少应该能帮上点忙。你要是确实没办法，就跟我直说，我也不会看不起你，也不会到处去说……只是我会自己再去想办法。”
他认真地看着垣星长老：“总之无论如何，星澜我一定要救！血涌，我也一定要破！”
说完这番话后，垣星长老一直没有回应。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
想来也是，要是真有办法的话，他们星芒族又何至于被血涌折磨到现在。道理冬星虽然明白，但垣星长老的沉默还是不免让他感到失落。
继续留在这里感觉也聊不出什么了，冬星转身离开了垣星长老的家。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垣星长老叹息一声:“空有头脑，能力却跟不上……终究成不了事啊……”
离开垣星长老家之后，冬星漫无目的地走在村子里，原本怀揣着微薄的希望进到长老家里，出来的时候却只剩下空落落的失望。
星澜一定要救，血涌一定要破。
大话已经说出口了，但连垣星长老都束手无策的血涌，他真的能找到解决办法吗？还有临走时垣星长老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脑海中，搅得他几乎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去找了苍星。
他把垣星长老的最后一句话向苍星复述了一遍：“你帮我分析分析，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苍星想了一会儿：“不如你先说下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我就是想不出来才来找你帮我分析的啊！”
“我又不知道你们都聊了什么，单从这一句话来看，就只是一句感叹而已。”苍星思忖了一下，“你们的谈话内容，你要是不方便说的话，不如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觉得这句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冬星稍稍回忆了一下，皱起眉：“倒是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感觉我们也没聊什么，我好像光挨骂了……不过这不是重点！你想啊，我明明把事情搞砸了，他却说我‘空有头脑’……这是夸我聪明的意思？要说他是在说反话骂我，听起来也不像啊……”
“空有头脑……能力却跟不上……”苍星抱着胳膊，低喃着重复了一遍。
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眉头一动：“他之前是不是说过，你要是能把那个月辉族弄死，他还能高看你两眼之类的话？”
冬星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是说过……”
苍星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我……有个猜测……”
“你说！”
“假如……他这句话真的不仅仅是一句感叹……”苍星话说得很慢，似乎是在努力斟酌着用词，“那就说明，他想告诉你某种信息……而且这个信息，他不方便明说，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说给你听……”
苍星一直紧皱着眉头，而且说的话全都云里雾里的，冬星听着直起急：“那他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苍星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你之前的想法可能是对的……”
冬星懵了：“什么想法是对的？”
“抓人回来给星澜喂血的想法……”苍星依然眉头紧锁，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小心，“你的想法是对的，但遇到月辉族之后，却因为能力不足没能妥善解决，所以事情才办砸的……如果按照这个逻辑，他的话是不是就能说通了？”
冬星默默思索着，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眼睛不自觉地睁大。
苍星继续分析：“他如果直接告诉你这件事，你必然会不顾一切地再次跑到星原去，而无论事成与否这都是在犯忌，更何况你才刚惹了事，他身为长老肯定不能容许你这么做。所以他不能明说……”
“这么说……老东西其实是想帮我的？”
“先别急着下结论！这些都还只是猜测，也许他真的就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呢？”
“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你分析得挺对的！而且除此之外我现在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哪怕可能性只有那么一丁点，我也得豁出命去试！”
苍星知道他的性子是劝不住的，苦笑两声：“现在去星原确实是在豁命了……”他顿了一下，又说，“说到这个，我还有一点想不通……假如我们刚刚分析的都没错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呢？”
冬星听出他的重音在“你”上，有些不解：“不告诉我告诉谁？”
“以你的性格，知道这件事之后肯定会跑去星原，可问题是你还没有成年，去星原猎食是犯忌的。而如果他把这件事指派给族里其他的成年人的话，去星原就是正当猎食了啊！”
“把人从星原抓到咱们星野来，哪里正当了？这比五大禁忌还过分吧！”
“但至少成年人去星原是不受限制的，不像咱们，光是出现在星原就已经犯忌了！月辉族看到咱们连问都不用问，直接就可以动手！”
“星澜是我妹妹，我不去谁去呢？谁愿意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人从星原抓回来，这种例子还从来没有过吧？换我我肯定不干！”
苍星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冬星的话。
冬星接着说：“而且你也说了，他身为长老是不能容许一些事情发生的，你还指望他明目张胆地指使族人去犯忌啊？”
“这么说也对……”苍星又沉思了一会儿，“我建议你动身之前还是再去找一趟垣星长老，想办法从他嘴里套出一些线索，最好能确定这么做是有用的。”
冬星明白他的意思。去星原抓人回来风险大不说，还麻烦的很。
既然垣星长老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那这件事就必须秘密进行，不光要避开月辉族的耳目，连自己族里的人也要避开。光是想想就够麻烦的，要是抓回来没什么效果就太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