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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清蓝恶紫异色瞳

好像醒了。

脚下腾空,两臂酥麻。浓重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嗯嗯啊啊如蚊鸣一般的声音不绝于耳,吵得心烦。骤然间,少年只觉肩下传来一阵剧痛,从后背贯穿到前胸,层层炸裂涌遍全身。

“嗯……”

他拧紧眉头,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

居然与周围那些蚊鸣如出一辙,当下反而忍住不敢再哼。

这颗头颅也仿佛不是自己的,耷拉着难受至极,可就是抬不起来。瞳仁不受控制地在眼睑里上下飘游,终于猛地一下睁开双眼……

自己的胸前赫然扎着一杆铁枪!

看不到脚尖,反正血迹斑驳的灰袍下摆离地面还有一大截。余光扫向两侧,原来这屋内有许多衣衫褴褛的孩子,和他一样,被一杆铁枪穿胸而过,统统钉在了土墙上。

这一惊非同小可。恐惧蔓延的速度远快于方才的痛感,头脑霎时被刺激得清醒过来。

少年勉力稳住心神。

若论丰饶富庶,在山海古陆的十四个部域中,钩吾应名列前茅。可即便如此,一些贱民贫奴入冬后的日子依然并不好过,更别提少年这样的流浪儿。

最近天气转暖,接连月余的尘霾也终于在一场大雪后暂时消散。听说梁江入海口多得是肥鱼欢腾,少年原本是偷偷溜去那儿叉鱼的。

之所以得“偷偷”,是因为那儿是慕莲北庄的地盘,且就在北庄神府鹿角洲的墙根儿底下。

没成想,偷吃不易,叉鱼不利。

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支冷箭,射中少年的后背心,他即刻便神智迷离,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如今这副自己像鱼一样被叉在墙上的局面了。

可是,在钩吾历史悠久的第一大名门正派家门口,谁敢暗箭行凶?

除非……

门栓忽动,少年赶忙低头佯晕。随即“吱呀”一声,应是门开。一个男孩的声音响起,音色稚嫩,语气却颇有威严。

“是哪一个?”

“回大少主,是最边上的这个小黄毛。”

少年的下巴忽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掐起,左右眼皮轮流被扒开。

扒左眼时,看见几个身材高大的狍族黑衣立在门前,穿得像侍卫,都持配着慕莲剑。

扒右眼时,才看清为首的竟是一个看似比自己还要小上两岁的鹿族男孩。

他皮肤白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黑发紫瞳,娇萌可爱的五官却组合出一副冷面,仿佛小小的身躯里住了一个的苍老的灵魂,丝毫不容忤逆。

髻旁有角,两角各佩着一颗硕大闪亮的黄钻。金缎华服,红穗缠腰,胸前一朵紫莲刺绣精美得有些过分妖媚,脚上那对小靴子更是名贵的莲花锦。

忽然,男孩笑了。

满面尽是孩童欢喜天真的表情,两只眼中却聚满邪气,冒着阴鸷寒光。

“还真的是!好一对‘清蓝恶紫异色瞳’!”

少年心中一凛。

自己竟真是被慕莲北庄的侍卫抓了?

慕莲北庄大少主子灿,今年应有十岁。扎魃部域神、山海闻名的大巫祝兀卓颜是他的舅外公,难怪他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得出这句“清蓝恶紫异色瞳”。

这句话,少年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他天生异瞳。左目蓝色,右目紫色。

他幼年时,有一次他正在梅默江南的安陵山上投石打鸟,一个路过的老巫祝拦住他,就说了这句话。他问是什么意思,老巫祝言道:蓝紫异瞳极为罕见,蓝者善极,紫者恶极。色相接近,命运却霄壤之殊。

他听不懂,又问是什么意思,老巫祝却不肯再答,只叹道“善恶本难辨,正邪不分明”,就摇手离开了。

腮边力道一消,少年的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个给我留着,先挂一晚上。”子灿拍手叫好,“明天我要玩儿点新鲜的,好好喂喂这双眼睛。其他的都摘了。”

“是,大少主。”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

少年眯眼偷看,只见几个黑衣将周围孩子们身上的铁枪粗鲁地从墙上拔出,把他们挨个“摘”了下来。

一番惊心动魄过后,最后是门栓划上的声音,屋内回归平静。

小心翼翼地睁眼抬头,只见四壁无窗,除了对面墙角摞着些枯柴,屋内空无一物,似是一间柴房。一扇破烂木门就在自己的右前方,阳光从木板的缝隙中透进来,照见地面和墙上血迹斑斑。

少年尝试挪动自己的身体,左脚去踩离得不远的墙角,试了两次,没能够到,第三次略微使了些劲,肩头前胸立即袭来剧痛。

缓了缓神,双脚蜷起贴住墙壁,两手抓紧铁杆试图往外拉扯,痛感骤然强烈数倍,铁杆却纹丝未动。

怎么身上完全使不上劲?

他终于明白,现在他没法自己把自己从墙里拔出来。

回想刚才子灿那天真有邪的笑容,少年心有余悸。

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明天他打算怎样对待自己?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是去做什么了?慕莲北庄的侍卫为什么会把自己抓来?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头脑再次昏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吓了一跳。

屋子里不知何时又重新挂了满墙的孩子。仔细瞧看,似乎和之前的还不是同一批。

“都摘走!”

几个身影闯入,一个身躯高大的狍族黑衣在发号施令。

少年听出他就是昨日扒过自己眼皮的那个侍卫,只是没想到,他的脸和自己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他的脸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额头、面颊甚至脖子上,全都布满了新鲜血红的鞭痕,覆盖在层层旧疤之上。

少年心中正在发怵,一个黑衣握住他胸前的铁杆摇晃几下,猛地从墙面拔出。肩下撕裂一般炸开,一声嚎叫几乎就要冲出喉咙,又被少年生生咽下。

“呵。这个没劲,听不见响儿。”黑衣取笑一句,将他带着铁枪和地上一个已经摘下的猫族女孩的枪杆子抓到一起,挑在了肩上。

出了此门,正对着一潭莲池。冬日无颜色,浮冰枯枝,显得极其清冷。池上浮桥很长,颤颤悠悠的颠簸导致伤处持续疼痛。

少年的脸与那女孩的脸贴得极近,她满面脏污,黄发黄瞳,头发乱蓬蓬的,两眼怔怔地盯着自己,失魂一般。

少年的目光向下游去,见她骨瘦如柴,衣衫单薄,还赤着脚,单衣上自然也是血点斑斑,胸前印着一个硕大的“八”字。

她是个奴隶?

少年眼神抬起,四目相对,谁也不敢说话。倒是这一队黑衣侍卫,挑着他们就像是挑着畜生,一直在肆无忌惮地闲聊。

“钩吾全境通缉东海海氏余孽,举报有赏!”一群灌灌应声聒噪着从头顶飞过。

“瞧,又来了。这都两个多月了,有完没完啊。”

“越爷也太怕鲜涂了吧。鲜涂要抓逃犯,咱们钩吾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别说咱们越爷了。你看现在哪个部域敢同情海氏啊。”

“话说回来啊,海氏也太惨了。”

少年对他们所议也有些耳闻。

两个月前,在东海部域大少主海图与鲜涂部域神冉赤罗之女冉百合的婚仪当晚,东海青龙神族突然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鲜涂冉氏却自此接掌了东海。

当晚东海究竟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冉氏对此事的细节秘而不宣,民间自然也就难有定论,只是一直听闻通缉“海氏余孽”的消息。赤海、苍澜、钩吾、仰珖等部域不愿公开得罪鲜涂,都号称会在自己境内全力协助。

至于他们口中的“越爷”,就是钩吾部域神,勾越。因擅治商贸,绰号“财神”。

他们喊“越爷”可并非不敬。

只因这位财神偏就喜欢民众称他“越爷”,反而允准慕莲北庄、南庄的鹿族庄主可自称为“神君”,这也是全山海独一桩的荒唐事。

不过历代庄主倒也乖觉,把“神”字去了,只称作“君”。

下了浮桥,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穿过一个月洞门再行几步,就听见许多哀嚎惨叫。

转过弯来,少年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只见宽阔的圆形广场上,几十个人正打着赤膊,手持刀剑相互搏杀!

他们个个狰狞凶狠,如恶鬼附身,对待彼此毫不手软。有的已经失了腿,有的失了胳膊,有的身上被捅了好几个血窟窿,有的被砍得支离破碎,四肢都没了……

僵麻之意瞬间爬上头皮。

“哈哈哈哈,杀得好!”子灿居高临下,开怀大笑。

“最后活下来的,才有资格玩儿下一轮游戏哦!”

一扭头,他看到了黑衣们,随即脸色忽变,手持鞭子站起身来,狐皮大氅脱落在身后的黄檀雕鹿长椅上。

“怎么才来?”

“啪”地一声,那个侍卫首领的脸上又多了一条鞭痕。

“子狎问安大少主。属下有罪,今日动作慢了。”

子狎挨了鞭子立即就势一跪,动作娴熟。

其实明明是这位大少主不爱守时,总喜欢即兴。但子狎一无是处却能混到北庄侍卫首领的位子,自然明白这么个道理:少主怎会有错?错的当然是自己。

“起来吧。”子灿消失的笑容渐渐回来,他转头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厮杀。

少年和女孩终于被那黑衣放下,和其他孩子一起,被勒令紧挨着跪成一排,面对着广场中央的血腥场面。

从前只听闻灿少主被他娘亲子渔君宠溺得任性骄纵,何时又多了如此残暴的虐奴嗜好?

少年不忍直视,撇头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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