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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秘茶童砸场子

勾易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侧的房顶上坐着一个抱着酒坛子豪饮的茶童。

十五岁左右的年纪,看模样像是赤豹一族,酒喝得洒了一身,也无动于衷。面容俊极,棱角锋利,像被一把刀子精雕细刻过。神情却冷极,在周围一群交头接耳、拍案而起的躁动客官之中,他的安静反倒显得十分突兀。

“你是在看那个茶童么?你认识啊?”勾易不解,“听见这种事情都纹丝不动啊,真是个冷血的家伙呀。”

“不认识。只是觉得他很奇怪。”

“哪里奇怪呀?”

“他真的是个茶童吗?反正不是这里的茶童。”

“不是这里的?”勾易抻脖看了看庭院中给诸位宾客添茶倒水的茶童,“哦,是呀。这里的茶童穿戴的都是青色的衣服和软帽,而他是红色的。”

少年点点头。“你看他,戴着茶童的帽子,喝的却是名贵的博州酒;身上的棉袄破旧不堪,可脚上穿的却是一双莲花锦的靴子,那是江北特色的织锦,贵氏族才穿得起的。”

“哦,那也许是他偷来、捡来的呀?长得好看也未必就不是小偷嘛。”

“还有就是你说的。大家听闻这样的恶行都群情激愤,可他却毫无反应。”

“哼,冷血呗。”

“或许是吧。”

“哎呀管他是什么呀。继续听书吧。”勾易转过头去。

少年兀自望着那茶童,和他那冷漠的眼神对上了。那一双赤瞳透着随意不羁的江湖气,甚至还颇有几分天生高傲,扫视满院座客,就像高高在上的智者睥睨芸芸愚夫一般。

直到他看见了少年。

眼神中忽然闪过盎然光芒。他似乎也对少年饶有兴趣,注视了片刻才移开目光。

“……争权路石,亡魂铺就,自古如此。

风巅创苍澜之后,轻徭薄赋,励精图治,尤其注重让自己从太华带来的亲信,与苍澜当地的旧族势力联姻融合,短短十二年就让苍澜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海陆空军备都非常强劲,天下莫敢与之争锋。

如今的苍澜,是十四部域中最为开放的部域,海纳百川,博采众长,号称‘来者皆是亲族’,会包容所有投奔它的贤士——也许,正是因为苍澜神族本就是外来的,风巅以此来美化自己原本是侵略者的形象。”

“好了。今儿的《创苍澜》就讲到这儿了。明儿同一时间咱们开讲一个系列长篇——《天虞角斗》。半世三求天虞榜,十年一届换风云。分七日结书,欢迎各位继续捧场。”

“非谣先生——”

一位拄着鳄头拐杖、身形岣嵝的鳄族老妪喊道,“《创苍澜》这个老故事都讲了这么多回了,何时讲讲今年‘东海灭族’的新故事呢?”

少年闻声回头。和周围不绝于耳的嗲声嗲气相比,这老妪的声音可谓是威武雄壮。

“哎呦,今儿个狄老也在,非谣荣幸。您可容我多活些时日吧,莫开玩笑。”花非谣哈哈大笑,看似是熟友。

那老妪也笑了,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转身展开如钩双翼,飞离了茶馆。

“咣当”一声,一张桌子被踢翻在地。

“久闻花非谣见识高深,没想到也和其他地方的说书先生一般信口胡诌!”原来是那赤目茶童突然下场挑事。

“哪儿来的混小子,你怎么胡乱撒野呀!”花非谣的良君,勾嵘先生,长得五大三粗,看似是要冷肃斥责,结果一开口还是那嗲味儿,令少年有些忍俊不禁。

“哈哈,你叫我混小子?混小子今日便砸了你这茶馆,让你胡说!”茶童语气嚣张,话音未落就又是一张椅子横飞而来,花非谣夫妇慌忙低头躲开。

客官四散而避,茶童又举起一张矮桌,却扔它不动,抬头一睨,原来是少年按住了桌子的另一头。

“小黄毛,你少多管闲事!”

少年劝道:“听书就是听故事。故事当然是真真假假,你又何必都当真呢?”

周围纷纷帮腔:“对啊,再说你是谁呀,你怎么知道先生说的就不对了?”

“我说不对,就是不对!”

茶童猛地发力一掌推向桌子,直把少年撞倒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茶童一愣,看了眼右手。他很是意外,自己这一掌明明未用内力,怎会如此。

犹疑转瞬即过,怒气又浮上他刀刻的面庞。正欲再加拳脚,却瞧见少年身上灰袍血迹斑斑。

原来他早就受了一身伤。

原来他并非歹徒。

两个心里都在暗自思忖,一时僵持。

少年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温声道:“这位公子。你功夫好,别把怒气发泄在这里。这里,只是一户平民赖以养家的营生之地。”

茶童凝视少年那双异色瞳,良久不语。最终垂下双拳,黯然道:“罢了。”随即飞身跃上屋顶,飘然而去。

“黄毛兄弟!你还好吗?”

见那茶童离去,勾易赶忙近前扶住少年。少年抬头,已然瞧不见那茶童的身影。

勾易拉着少年来到花非谣的面前:“非谣先生,这位是我兄弟!他伤势紧要,您之前不是说茶馆的杂役房还有空嘛,那可否让我们暂住几天呀?”

花非谣眯着鼠眼打量少年,皱眉撇嘴:“我不喜欢猫族。”

“他不是猫族!他是……是豹族。”勾易讪笑,“先生,江湖救急呀!”

花非谣颇有意味地凝视勾易:“是你今天刚认识的兄弟吧。”

勾易赖皮般嘿嘿笑着说:“确实如此。但我俩一见如故呀。”

“看在他方才维护茶馆的份上……罢了。跟我来吧。”

“多谢非谣先生!”勾易搀扶着少年,一齐道谢。

虽是一间简陋的杂役房,却窗明几净,整洁雅气。靠墙的木架上还放着几本书,少年随手拿起一本,名曰《山海部域录》,还是太华书局今年冬天最新梓行的。

“哇塞,太棒了呀。这简直是我住过的最好的地方了。”勾易开心地拍起手。

“你说了我想说的话。”少年也舒心地笑了。

“两位就暂住在此吧。稍后我请位大夫来给这位小公子看看。待到伤养好,你们便自行离去吧。”两个杂役把一些伤药纱布以及汤饭放到了桌上,花非谣摇着扇子,指了指少年手中的书继续道:“无聊的话可以看看书,前厅还有很多。不要去外面到处乱晃。你们没有立身之本,很容易被抓去做了奴隶,那时后悔就晚了。”

“是。多谢先生。”少年答得恭敬,勾易在旁附和。

花非谣走后,他们立时放松起来。

“哎呀,非谣先生总是老多规矩,一板一眼的。”勾易往床上一躺,翘起二郎腿,“哎,虽说她只允许咱们‘暂住’,但咱们要想能长久地留下来的招儿呀。”

“为什么要长久留下来?”

“这里不好吗?有好地方,当然要想办法待住了呀。”

少年费解,没有答话。他从小流浪,从来没想过要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也确实没碰到一个能让他久留的所在。

晚上,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同榻而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同为不知父母的流浪孤儿,很快便交心起来,彼此还讲了好多儿时打架的故事。

“我小时候呀,特别怂呀。只要碰到比我厉害的,我撒腿就跑。我的原则,就是‘以跑为主,以打为辅’呀。”

“你现在还不是一样怂。看着那茶童和我打架,你也不帮忙。”

“我打不过他呀。”

“也是。”少年苦笑,“我小时候有一次打架,打不过对方,还被他扔到了水里,差点淹死。于是后来我就苦练水性。”

“哎呦你看看,多危险。幸好啊,我们婴羊天生就会水。”勾易笑着笑着突然转了腔调,“唉。自打我有记忆开始,就是在甜州一带混,那边有钱的老板多。我就捡着大家吃剩的吃、扔了的穿,心里就想着,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赚好多好多的钱。吃好的,穿好的,也能体面地走在街上。”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理想远大的。”少年翻起了那本书。

“哎,你怎么还识字的呀?”

“怎么,甜州那边的大老板只扔吃的穿的,不扔些旧书破笔么?”

“哦。扔的倒是什么都有。但我才懒得捡。书能有什么用?吃穿才有用呀。”

少年笑笑,不再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勾易成天混迹厨房,贪吃揽喝,少年则喜欢跟着花非谣听书、读书,知道了很多江湖名角。

比如,赤海部域有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面陆航,是个面目丑陋狰狞的老头,擅长偷盗,专干劫富济贫、行侠仗义的事儿。再比如,传说天山掌门无闻的贤妻,是个以虐杀取乐的女魅。但凡谁被她捉到了天山,就没有能活着下山的……

很快,少年的伤就好了。

架不住勾易的央求,少年也只好答应再瞒着花非谣几天,面儿上还得装作这儿疼那儿痛的,勾易也经常假装勤快地帮花非谣干点杂活儿。

不过背地里,他俩常常偷溜出去玩。若是碰见什么馋嘴的吃食,少年就负责打架,勾易就负责抢吃的,搭配作案。

有时候经过一些门脸精致、仅限贵氏族才能进入的酒楼门口,他们会不自觉地驻足观望。勾易虽是婴羊一族,但打扮寒酸,也只有被驱赶的份儿。他抻着脖子使劲往里瞧,满眼羡慕,身旁少年的神色却有些凝重悲凉。

这天晚上,勾易一回来便跳上床,一把抽掉少年手里的《朗玛秘史》,啃着串糖葫芦神秘兮兮地说:“哎,今天先生又讲《创苍澜》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懒得去听了。”

“但是这次讲的完全不一样呀。这次啊,先生说:太华泰州的赤豹一族被杀光的事儿呀,既不是韩洲十一战神干的,也不是风巅干的,而是另有幕后黑手呀!”

“哦?那是谁呀。”少年又把书举起。

“先生没说。不过呀,她说这个幕后黑手就是为了挑起太华和韩洲的争端。哎,还有啊——夏犹呀,原来是病死的!而且她和风巅还有一个孩子呢。”

“哦。先生不是说过嘛,这个故事版本很多。”

“那觉得哪个版本是真的呀?”勾易再次把书按下来。

“操心多,死的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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