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风景大闹青龙潭
祭坛之上，三拜过后的祭酒、焚香、燃烛等仪式已经完成，这最后一环，是苍澜独有的“植熹”。
所谓植熹，便是要在祈年大祭当天，将油桐种子用温水浸泡一个白日后在祭祀时呈上，请诸位神贵逐一亲手挑选沉底的种子取出，栽种至瓦盆之中，以表达新年希冀。日后待到小苗长到将要舒展叶子之时，再移苗到映辰山上定植。
此时，那修端上来一方盖着玄布的雕龙青铜水鼎，由司礼木莎来揭开玄布。木莎缓步上前，却在拿开玄布的一刹那，大惊失色。
“啊——这……”左神卫南宫望见状也来查看，瞬间不知所措，回头看向湘沅：“姑姑……”
“怎么了？”湘沅和风巅近前一看，原来，水鼎中所有油桐种子竟然全部被捣烂！满鼎都是浑浊烂渣，南宫望伸手进水探看，已是无一个完好。
“谁干的？”风巅暴怒。
“哼。还能是谁。”素来急脾气的湘沅反倒神情镇静，似乎未出意料，对着风巅翻白眼道，“今晚，你那好儿子来了。”
湘沅话音刚落，“哐啷”一声，远处一间楼阁整面的窗子都震碎了。风景和自笑相互追逐着打将出来，一时间群众哗然，议论纷纷。
风景踩着软梯直奔阵中，纵身跃到磐石之上，冲着自笑喊道：“有本事，往这里打啊？”自笑醉眼朦胧，望着周围神贵略作犹豫，握紧三叉戟，瞪着风景，正欲决心追去，已被左右神卫按住肩头。
风景还在往上攀爬，湘沅搭起鲜山之弓，同发两箭，向他射去。速度快到风景甚至未曾看清，两边肩头便已经被穿中，就像挂衣服的架子，挑着他直直奔向身后阁楼的一处露台边缘，钉了上去。
“哎呦，真厉害啊，湘沅神君。好久不见啊，你怎么看着老了十岁似的？脸上的皱纹可是越来越多了。”
风景被钉在露台外墙上动惮不得，故意拿话去气湘沅，湘沅强忍着愠怒一言不发——但凡遇到风景的事情，她更愿意避嫌，让风巅来发落最是合理。
“放肆！你们干什么？”风巅怒道。
自笑：“神君，杀害梓儿的凶手，就是风景！”
“呃，神君，此案早已查明。”司刑东方夫诸立即插话，这毕竟是司刑府已经结案的差事，“自笑将军怕是有什么误会。”
自笑：“哈哈哈，神君，你若因为风景是你的儿子，就袒护凶手，说出去岂不被天下耻笑，说你包庇亲子，枉害无辜！”
东方夫诸喝道：“自笑将军休得醉酒胡言！你怎敢对神君不敬。”
此时风雅也已追来，跟着辩道：“神君明鉴，景少爷绝非凶手。”
风巅来回打量着他们，多瞧了几眼自笑那怒火难平的凶狠神情，最后转向挂在半空的风景发作：“逆子！又牵扯上命案纠葛，竟然还因此来扰乱祈年大祭！你一天不闯祸就浑身痒痒是不是？”
风景四脚腾空，一边扑腾着一边哼道：“装模作样。”
风巅：“你说什么？”
湘沅扶了下风巅的衣袖，插话道：“风景，植熹礼的油桐种子，是不是你破坏的？”
风景：“是我干的！小爷做过的事儿肯定认。”
湘沅：“你为何要这么做？”
风景：“因为，我讨厌油桐。”
“放肆！”风巅厉声道，“油桐象征我苍澜神权，岂容你轻浮评点！”
风景望着并排而立的自己的父君和他如今的娇妻，想到自己的娘亲夏犹和哥哥风悦早已不在这世上，心中一阵苦涩。
创苍澜时，风景还只是一个两岁多的幼儿，对他们只有极少的模糊印象。从小，风巅就告诉他，娘亲和哥哥是病故的，还严令苍澜上下谁都不许提起他们。
长大后，风景走遍各个部域，听闻了许多版本《创苍澜》的故事，对他们的死心生疑窦，在心中拼凑出了一个恐怖的真相。
他提剑杀上苍澜渊，质问自己的父君，是不是为了迎娶湘沅、得到韩洲而杀害了娘亲和哥哥！风巅不答，不置可否。他便大喊“风巅！我要杀了你！”，挥剑向自己的父君斩去。风巅容他撒泼，让了几招，夺了他的剑，叫左右神卫将他捆了丢回闲云堂。
还有一次，风巅几乎都快要亲口说出真相了。
彼时风景闯入钩吾梅默江北的逍遥台，遭到嗜血巨蚁围攻。幸亏风雅报信及时，孟极从青龙潭古寨请出法器韩洲麒麟戟赶去搭救，这才将他捞了回来。
可当他浑身是伤躺在风景府的床上，风巅丝毫不关心他遭遇了什么，只是对他的晚归严辞责备。风景一时伤心激愤，再次质问风巅。风巅被问得烦了，竟被逼出一句：“我若不得到神君之位，又如何能给你这荣华富贵，将你平安养大？”
风景当场僵硬。得到此话，便当做是父君对他的回答，从此心中恨意更浓。
回忆至此，风景悲从中来，突然仰天大笑道：“狗屁的苍澜，狗屁的神权！狗屁的祈年大祭！”
“你——”
风巅气得须眉震颤，风景心中多年的积怨却已然打开，如泄闸之洪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他继续骂道：“你拜青龙图灵，可去年东海有难时你却袖手旁观！你拜韩洲麒麟，却是你侵占了韩洲子民的家园！你为了神权，不惜杀妻屠子，另觅新欢，拿个破花儿做了根破棍子装模作样地参拜！你不觉得可笑吗？你看看哪个部域神族把自己家权杖拿出来拜的？太华圣贤拿这玩意当拐杖天天拄着，还有那蒙斯汉的孟照神君，拿它当开酒器！哈哈哈哈。”
风巅：“逆子！反了你了！”
瞧着风巅生气，湘沅反而表现大度，对风雅柔声道：“雅儿，景少爷喝多了，你带他……”
“湘沅神君！你被他诓骗了这么多年，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风景打断道，“他爱的只有权力！你们当年在油桐湾定情，可油桐湾之战死了多少韩洲和太华的将士？他拿这染满鲜血的油桐当作与你的情花，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做噩梦吗？亏你还把它当成宝贝，年年都要种这有毒的玩意！你知道民间每年有多少农民的孩子，因为误食油桐而被毒死的吗？假如日后，他若是又遇到一个什么花，能够帮他得到更大的权力，他就会像忘记与我娘亲定情的玉兰一样，把你的油桐扔到脑后！”
这一番话，竟把湘沅说得愣了神。
风巅面色尴尬，恼羞成怒：“逆子！我要杀了你这个逆子！”随后一把抢过湘沅手中的鲜山之弓，对准风景。
风雅惊呼：“神君三思！景少爷尚且年少不懂事，神君息怒啊！”
风景面带冷笑，远远望着风巅。他倒要看看，自己的父君到底有多冷血！
风巅弓已拉满，迟迟不发。
自笑怒目盯着，其他神贵都屏息旁观，湘沅此刻竟也不加劝阻。她心中忌惮风景的身份，又恼恨他从来不曾敬自己为母。前不久湘沅四十整的盛大生辰，她令风雅专门寻风景前来，风景最后也不曾应邀。
只是湘沅怎么会知道，彼时风景正在天山经历生死之险呢。
“咻——”
空中传来三声奇余的鸣叫，竟是英招骑着孟极的飞骑容易，横冲直撞地闯进了祭坛。
与此同时，风巅的箭也射出了。
恰好风景挂在湘沅那两支箭上的衣服已经承受不住，忽然撕裂开来，他便要从两丈多高的阁楼露台上掉落！
箭中露台，入木三分。
与湘沅的那两支并排连成一线，居于正中。正是风景此前脑袋所在的位置。
而风景已经在离地仅仅七尺处，稳稳地掉落在容易绒羽松软的后背上，惹得周围一番惊呼。容易三头同竖，六尾齐摆，扶摇直上，载着风景和英招飞出了古寨。
族众当中的值符秀自然认出了英招，惊出冷汗，心道：乖乖，我竟放了个这么厉害的丫头进了闲云堂！神君若是追查起来，可莫牵连到我才是……
“小财迷，可以啊。”风景笑道，“容易竟愿让你驱使，孟老二若是知道了，肯定惊得下巴都合不住了。”
“我就是跟它说得来救你，也不知道它听懂没有，反正我就骑来了。”英招也笑道。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之前我还要摔死你呢。”
“我当然得救你了。你要是死了，我的一个银币找谁要去。”
“呵呵，小财迷。哎，给你个赚钱的活儿：之后来闲云堂给我的石头阁种些白玉兰花吧，阁里的丫头们总是种不活。顺便我有空时便教你功夫。”
“好啊。只要你不再问我是谁带我进闲云堂的，凡事都好说。”
“哈哈哈，好！以后我不会再问了。”风景朗声大笑道，“因为，以后就是我准你进闲云堂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去闲云堂吗？”
“啊，这我得想想。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回闲云堂。”风景突然灵机一动，“哎，不如去你的家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