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虚陵雪丘埋冻骨
夜色阴沉，北风凛冽。
暗夜中匆匆赶路的将士们丝毫未察觉天空的变化——自西北而来的彤云渐渐逼近，像一只黑暗的巨手，正对虚陵平原压下来。
进了城的四万南军追着冉高歌他们一路向北，全部挺进了虚陵平原。此时涂阳也骑乘着自己的鲲鹏飞骑抵达了虚陵城下，他的行踪立时被暗哨报给了东北的刺城和西南的大庐。
冉巴伍在三目坡上居高临下，遥望着虚陵平原上空盘旋涌动的彤云。冉高歌的前军率先上坡布阵，冉拔山和冉长骁怕身后的南军跟丢了，一直压着速度，还时不时地放下一小股兵力被追上，厮杀一番。
“我的神兵终于来了。”冉巴伍解颜而笑。
坡下不远，三束幽蓝的白光冲上高空，是冉拔山放出的信号。“全军听令，回军掩杀！”伴随着冉巴伍一声令下，坡上的军士冲了下来。
“哈，这就对了，老子痛痛快快和你打一仗！”冉铁头杀红了眼，再加上寒风扑面已经看不清前方情况，只顾让士兵们向坡上冲去。
突然，一块雪片砸到冉铁头的脸上，他一把抹掉，并不在意。
然后是两块、三块……
雪越来越大，风越来越疾。南军迎风上坡，呼吸困难，目不视物，抬脚都变得困难，更别提打仗了。相反冉巴伍这边居高临下投石掷箭，占尽了天时地利。
“糟了，是暴风雪！”冉铁头环顾高天，终于反应过来。
“撤退，快撤退！”
南军得了令，纷纷连滚带爬地向坡下跑去，身后喊杀声步步紧逼，追逃双方的角色瞬间互换了过来。
冉巴伍望着远处的风暴中心，双目紧闭，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为鲜涂的大安泰，作为从小在鲜涂岛长大的鳞族，没有谁比他更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这些年他东征西讨，打蒙斯汉、打钩吾、打东海——虽然对东海用了不光彩的计谋，但打自己家的内战，这还是头一回。
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们，如今却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他的心里，又何尝好过呢？
南军已经没必要再逃了。
因为他们早已被狂风暴雪席卷得摔来倒去，不能自已。来势猛烈的暴风雪无情地蹂躏了大地上的一切。虚陵平原毫无屏障，避无可避，他们唯一的方向，只有退回虚陵城。
几个士兵搀扶着冉铁头艰难前行，路过许多蜷缩在原地，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士兵。
“大家不要放弃啊……快退回虚陵。”风雪惨厉的呼号瞬间淹没了冉铁头虚弱的声音，仿佛是在替这些即将消逝的生命哀嚎。
临死前，冉铁头伏在虚陵城的一处废墟缝中，浑身僵硬，手脚麻木，看着周围一片空寂的白茫茫，没有吃食，也无处取暖。
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冉巴伍早就知道今夜虚陵会有暴风雪。他焚烬虚陵城，就是要让南军即便有命退出了平原，退到了城中，也解不了饥寒之困！
冉铁头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最后喃喃自语了一句“好个大肥膘……不愧是我鲜涂大安泰”，便闭上了双眼。
这场天灾持续了整整一夜。次日午时，风停雪止。冉巴伍将大军暂留在三目坡北的营寨，带着三位将军抵达大庐。
听说，冉彪生擒了涂阳。
昨夜涂阳带着两千后军和侍卫们刚进了城，就看见暴风雪从平原袭来，再匆匆返回城门时，他的飞骑被冉彪一箭射下，自己一头栽进了地上的黑灰中。
彼时从刺城和大庐赶来的一万军士早已把城墙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涂阳残部犹如瓮中之鳖，被全部歼灭。
“哈哈哈，冉彪，你立了大功啊。”冉巴伍咧嘴大笑，上下獠牙都呲了出来。冉巴诃立在旁边，脸上写满了嫉妒。
“求大安泰放我良君一条生路，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美少妇连磕三下抬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聪明，只是嘴巴也大，哭起来都咧到了腮帮子。
“不。我知道自己犯了死罪。但求大安泰饶我贤妻一命，她什么都不懂啊。”旁边的男子眉清目秀皮肤白，反倒是个清丽小巧的长相。
“哦？很恩爱嘛。”冉巴伍来回打量着被五花大绑的涂阳夫妇，“涂阳额首，我只知你非常惜命，打仗绝不会身先士卒，一定是躲在最后边。没想到，你还很会享乐啊。”审视的眼神最后停在少妇的大嘴上，“你叫什么名字？”
“乌兰。”那少妇巴巴望着冉巴伍求救的眼神实在可怜。
“乌兰。真是我见犹怜啊。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们啊，只是得好好想一想。”冉巴伍摸着大肚腩，“先带下去，分开关押。”几个士兵拖着涂阳和乌兰下去，乌兰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冉巴伍，似乎感到他的话中有活命的希望。
“冉彪，此次你擒获涂阳，我有两种奖赏，你可以选择其一。”冉巴伍眯起眼睛来瞧着冉彪，“一呢是我可以正式任你为副将，二呢是可以为你定制一件兵刃。”
“我选兵刃。”
“哦？这么痛快。不再考虑考虑了？”
“可以给我什么兵刃？”
冉巴伍哈哈大笑，冉彪果然没让他失望。对于这个毛小子来说，他不求在鲜涂收敛虚名，求的只是报仇。
“咱们鲜涂和蒙斯汉都擅使长钺。不过普通步兵的长钺并不适合你，你以后驾驭翼螭，随身携带的长钺应该更小而轻便。我会请蛇都最好的铁匠，为你打造一柄和你那鹿角杖一般大的长钺，名字就叫……‘骷鬼钺’！你看如何？”
“好得很。谢过大安泰。”
“呵呵，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次剿灭单狐丘叛军，诸位将军都辛苦了，回去我定会向蛇神为各位请功！”
“多谢大安泰！”将军们齐声应道。
冉巴伍一拍桌子：“好了。拔营！我和巴诃额首会将罪犯涂阳押回鸮山大营，诸位将军直接各自率军归营吧。”
“是！大安泰。”
翼螭飞过长空，冉巴伍俯瞰身下古老的虚陵平原，已然是一片苍茫雪丘。
雪中露出斑驳点点的深色，有的是半条胳膊，有的是头，有的是一截靴子尖。而被焚烬的虚陵城也是宛如雪后鬼城，城内城外，僵尸遍布。
六万军士被冰冻的亡魂，全部被深埋在了这雪丘鬼城之下。
“咱们打了胜仗，贤弟为何始终面色不悦啊？”回到鸮山大营，只剩下兄弟俩，冉巴伍呵呵笑着去逗巴诃，“难不成，是因为被一个毛小子抢了功劳而不高兴？”
见冉巴诃依旧闷声不语，冉巴伍搂住他，“哎呀，你放心吧。单狐丘以后归你了。”
“真的？”冉巴诃立刻转忧为喜。
“蛇神早就有言在先啦，‘如定单狐，交予你手’。焦突勒丘本就是八丘之中面积最小的，这次平叛你居首功，得到单狐名正言顺。”冉巴伍眉开眼笑道，“蛇神对你，是寄予厚望啊。”
“哈哈，太好了！还得多谢哥哥一直以来在蛇神面前为我筹谋啊。”
“有了单狐丘，以后我们进出中源大陆就方便多了，可以避开钩吾那毒气熏天的炼丹地。还有，单狐马是鲜涂最优良的战马品种，你要好生扶持各处的马场，为军队供给。”
“是，哥哥放心。但凡哥哥吩咐，小弟肯定全力配合。”
“行啦，这回踏实了吧。快回去休息吧，待会儿我这还有贵客来访呢。”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找你啊？”
冉巴伍笑而不语，只将冉巴诃推出了营帐之外。
寒月当空，鸮山大营一片寂静。
突然一个士兵在冉巴伍帐外禀报：“大安泰，从大庐押回来的罪犯非要见您。”
冉巴伍已经宽掉甲胄，正卧床看书：“带进来吧。”
“是。”帐外的士兵答应一声，带进来一个美少妇。
“看来大安泰并不意外。”乌兰依旧被绑着，那灵动的眼神却一点都没有被束缚，“你知道来的是我，而不是涂阳？”
“我只看你一眼，便知你不简单。既有办法让士兵带你来这儿，可见我猜的不错。”冉巴伍放下书卷，“美女深夜前来，可是想到了什么脱罪的法子？”
“我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全凭大安泰垂怜。”乌兰低头垂目，楚楚可怜。冉巴伍上前为她松绑，她顺势扶上大安泰的肩膀贴了上去，“我说了，只要大安泰能饶我良君不死，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呵呵，我想你误会了。”冉巴伍推开乌兰，端坐案台。
“误会？难道你对我……”
“哈哈哈，美女如斯，这要是在中源大陆，该称一声‘兰官’？”冉巴伍朗声大笑，“可惜啊，你要侍奉的对象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自然是蛇神。”
乌兰大为惊讶，冉巴伍继续道：“蛇神曾多次提及单狐丘水马族的女子面容姣好，他心向往之。所以，如果你肯嫁与蛇神，那么自然就可以保住性命了。”
“我不是要保自己的性命，而是要保我良君的性命！”乌兰紧咬嘴唇。
“至于涂阳嘛，也有一个保命的法子。”
“什么法子？”
“鲜涂欲与仰珖联姻，可蛇神迟迟没有抉择。只因鲜涂男子硬气惯了，谁也不想去仰珖那个女尊男卑的地方。当你和蛇神枕边夜话之时，你可以向他建议，把涂阳送去仰珖，与那黄央女神成婚。”
“什么？你要他娶别的女子？”
冉巴伍一愣，随即连连摇头笑道：“啊，看来这女子的心思，我果真是不懂。你都要嫁与别的男子了，还不让他娶别的女子？何况，仰珖女神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也不能用‘娶’这个字。据说她厌恶鲜涂蛇族，可涂阳是水马一族，生得皮娇肉嫩，再加上他的不幸遭遇，没准还能博得女神的一点怜悯，促成联姻。”
乌兰反应了过来，沉默良久，又问：“可是，蛇神如何肯答应呢？”
“那就要看你的了。你可以向蛇神进言，让涂阳去仰珖为细作，交好仰珖，戴罪立功。我想，为了你的性命，他在仰珖一定会好好表现。”冉巴伍笑起来时，这张青面宽脸总能显出几分和善，“当然了，你嫁给蛇神的事情，自然是要瞒着他。”
“明白了。”乌兰含泪点头，“多谢大安泰指路。”
“呵呵，你能想开就对了。”
“与其一起死，不如生别离。”乌兰一把擦掉眼泪，目光坚定，“各自好好活着，就算对得起彼此这么多年的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