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丸莲耶的礼物
原来如此,那个孩子是这样打算的吗?
神明们在湖边篝火旁奏乐歌唱,泡沫从人鱼的鳞片上悠悠滚落,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呀?眷属既然融合了我留下的《人类之歌》,希望帮隼尽快掌握作为塞壬该拥有的能力,那它照着书上现成的作业抄,不说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吧,起码可以确保有用。
理解归理解,欣慰归欣慰,哪怕已经消亡多年,几乎与书卷一比一复刻的场景依旧令泡沫瑟缩。那是几乎刻入本能的痛处,那是如今的它无法理解的绝望。泡沫碎裂,噩梦重现,怪物残留的回忆细细品味许久不曾感受到的鲜活气息,倒是逐渐能够理解神明们为何对人类这一物种如此执着。
主神不许插手,泡沫也乐于围观后辈对人性的坚持——虽说隼要是当即黑化、表示“管你们去死”自己跑路逃命,它也会为同族无条件欢呼鼓掌就是了——泡沫在等,等待年幼的族人将自己一步步逼入绝望与愤怒。要知道基斯大人可是普遍意义上的邪神哦?想要从祂那里获取力量的使用权,有些必要的祭品是没办法省下来的。
又是一大块混凝土落下,溅起的灰尘彻底隔绝了众人视线,愈发明丽的光芒大大咧咧宣告着自己的步步紧逼。其实也不需要它“好心”照亮满是残垣断壁的楼梯间,温度明显升高,人们哪里不知道贪婪的烈焰已经跃跃欲试,准备扑上来大快朵颐了呢?
莎朗温亚德失血过多昏死过去,柯南与小兰自知身陷绝境,哽咽着让他们快跑。皆川和树紧紧抱着栏杆不肯松手,黑羽隼狠狠心,拉着阿熏的胳膊强行拽他朝身旁空无一人的七十二楼大厅走。
头发被高热的空气烫卷,暴露在外的脸火辣辣地疼。和树惊愕地瞪大眼睛,安全门后冰凉凝滞的空气迎面扑来,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挚友的意图。
“放开、放开!别做傻事,隼酱!”
和树拼命挣扎,试图掰开好友的手,然而就跟从前那么多次证明过的一样,未成年塞壬只要下定决心,人类根本没法反抗那股怪力。和树的影子再次打着哈欠苏醒,顺从主人心意一头朝大个子撞去。无往不利一晚上的它这次似乎碰到了硬茬,一层透明屏障将黑影与目标隔绝,影子撞破头懵圈反应过来后,绕着目标转悠,无能狂怒。
啊,大概这就是知己吧?不需要开口商量都能猜到我准备做什么。
海妖心酸又幸福地想着,他无暇顾及脚下的战斗,专心跑路,估摸着来到了安全距离,耳羽舒展,暴风呼啸,眨眼间防弹玻璃被蛮力撞碎,碎片映照着脚下咄咄逼人的火光跟头顶清凌凌的月色,违背常理轻柔地落在大厅地毯上。
“不要、我陪你啊!有事我们可以一起承担的!”和树还在挣扎。
楼下冒上来的滚滚浓烟特意为即将离去的客人让开路,自由自在的晚风不理解楼中人的惊慌失措,溜达进来四处挨挨蹭蹭。对面是双塔摩天大楼的b栋,矮了它同胞兄弟一头的商业大楼灯光“倏”地依次熄灭,仿佛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啜泣。那里没有电,更没有火。
但是和树不在乎那里是否安全!眼看自己距离落地窗破口越来越近,他不能抛下直面危险的朋友们,更不能抛下明显在自责的他:“我要留下来!”
“……我不会死的,我保证。”
“你!”
是谁说过的来着?永远不要试图在挚友面前避重就轻,他永远都可以发现。风在阿熏的怒斥声中束缚住对方手脚,反抗被迫停止,隼最后深深看了眼阿熏,风暴喧嚣,裹挟着塞壬的珍宝一跃扑向对面的建筑。
b栋顶楼是豪华室内游泳池,上面用一个可遥控的玻璃圆顶遮风挡雨。乌丸莲耶反正之前都指挥便宜好用的弟弟帮小叔叔把b栋的电全给断了——否则事后的监控可不好处理——现在也不差这么一点。他动动嘴的功夫,赶在小叔叔故技重施打碎圆顶之前主动打开,也省得后续额外多花钱修缮。毕竟常盘财团的主事者丧命,除了黑羽财团还能有谁接盘?能省就省嘛,这次的行动是稍稍有那么一点让他……肉疼。
管大侄子会不会肉疼呢,隼收到风传来的信息,得知阿熏安全落地后也不含糊,深吸一口气,立马转身回去救人。他没指望警方想出办法灭火,乌丸精心筹谋搞出这种大场面,不达目的之前绝对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因为可笑的血缘滤镜,隼即使明白乌丸就是一切的主谋,根本不是什么羞涩善良的好人,依旧生不出丁点责备对方的心思。隼当然是愤怒的,他的怒火目前只能冲着未曾察觉到眷属谋划的自己。
影子在火光中拉伸变形,烈火贪婪蚕食所剩不多的空气,楼梯间最后那一点狭小的落脚之地弥漫着高温毒烟。青梅竹马没来得及跟彼此说几句话便奄奄一息。他们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合力将伤员藏到身后、抵着水泥板,那是距离大火最远的地方,紧接着就相拥陷入昏迷。突然,断绝生路的水泥块如豆腐一般被碾碎成灰,簌簌落在三人的身上,半人半鸟的塞壬收回锋利的爪子,定定望着眼前耀武扬威的大火。
隼怕火,不仅仅是出于生物本能,更因为精神病院的那一场大火。当时他姑且还是看着一群陌生人甚至仇人死去,结果到现在每每想起都不免为之胆寒;现在呢?工藤、毛利是阿熏跟他的朋友,莎朗……偶像塌房一事暂且不谈,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血脉联系这一点毋庸置疑;退一万步讲,楼上还有一千多个人无路可逃!阿熏想陪他承担,这么惨烈的后果,他怎么忍心叫挚友与自己一同承担!
乌丸提醒过,隼也明白它的意思,理所当然,作为海妖,呼风唤雨是最基本的能力吧?可他趁着自己被关在安全门外的时候已经试了好多次,做不到啊,感觉就像要求兔子思考该如何展翅翱翔一般摸不着头脑,忙活半天连个小水珠都凝结不出来……为什么会做不到呢?而且下雨什么的,真的能把整栋高楼的大火都给熄灭吗?
隼听见朋友们微弱的呼吸声,咽下一口唾沫,轻盈地往前跳了一步,挡在大家前面。无论如何,乌丸是为了我才搞出一系列事情的,要死要受伤都该我先顶着,他们本来不该遭这些罪,是我的错……
火星舔舐黑色的羽毛,滚烫的触感让塞壬下意识张开翅膀想逃。不、不可以逃,空气过于炽热,隼几乎无法呼吸,那些被活活烧死的人就是现在这种感受吗?耳羽稚嫩,最先被烫伤,他吃痛,伸手捂住耳羽,身后的大家都会经历这种疼痛吗?
都怪我,呜,阿熏……
被高温扭曲的火光中,隼恍惚间看到一个少年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他说,“我会陪你面对”。阿熏不该面对这些的,我会……不对啊,我也不该承担呀?我从来没想过要拉上这么多人赌上性命陪我搞事情,怎么能怪我呢?
恐惧、委屈、愤怒,汹涌澎湃的负面情绪升腾到顶点,始终无法锁定可以说服自己的对象。血液在血管中沸腾,不是我的错,到底是谁的错?瞳孔颤动,全凭血缘维持的滤镜摇摇欲坠,是……火焰怪物狠狠咬下一大片羽毛,丰润华丽的黑羽发出焦糊的臭味,冰蓝色的眼睛却唐突冷静下来。
果然,是乌丸的错。
巨大的堤坝只需要开一个小口,洪水便再也无法被阻拦。
我从来没求它用这种方式帮忙,它为什么会在完全不跟我商量的情况下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说起来,那次滑雪场初遇,乌丸在脑子里展示给我看的那些可怕实验不会不是“想做”,而是“已经在做”了吧?
乌云来不及集结,台风天都难得一见的暴雨迫不及待滚滚而下,直升机群意外顺风顺水地撤离,高达七十六层的摩天大楼整个被泡进豪雨,烟尘、火焰节节败退,人类听不到的奇异鸣叫在水天相接的刹那响起,穿越广阔空间的阻隔,直直击中始作俑者的心脏。
乌丸莲耶吐出一大口鲜血,捂住胸口跌入泳池。
“大哥!”戴尔蒙德面色一白,丢下电脑连滚带爬地跳进水里捞人,“你……呃,你笑什么?”
老乌鸦无声大笑,喉咙中满是血沫,它呛咳着,眼睛亮得吓人。它怎么能不高兴!终于、终于!族群的主人进入了成年期!弟弟不知所措,看起来还嫌弃地想把自己丢回水里,一贯讨厌蠢货的乌丸莲耶宽宏大量没和他计较,哆嗦着抬手比了个手势。戴尔蒙德眨眨眼,按照那个手势代表的意思,爬上泳池随便在坐垫上擦了擦水,发出了一阶段任务结束的信号。
至于乌丸莲耶,哦,戴尔不小心给忘水里了,不过看它现在泡着还蛮舒服的,似乎一切都跟计划中的一样,塞壬的怒火确实来得快,去得也快。
能不快吗?要是隼知道“小侄子”的吐槽,一定会给他一个白眼。
其他地方什么情况黑羽隼暂时不知道,但就这一层楼梯间,大雨冲刷过的地方一一褪去残败焦黑的模样,灯光明亮,地面整洁,工藤他们仨干干净净晕倒在他爪子边上。隼满脸恍惚,竟然学起阿熏的习惯啃手发呆,要不是大家的表情停留在痛苦遗憾的那一格上,他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呢。那个,虽然没发生火灾是很高兴啦,怎么心里空落落的呢?嗯嗯,这种时候先去找阿熏好了,然后让阿熏来问问他的外置大脑工藤,想必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柯南:这就是你把我丢在地上躺尸的理由吗?别太荒谬啊喂!
塞壬迷瞪瞪变成红隼,散去雨云,钻出破了个大口子的七十二楼落地窗朝对面b栋大楼飞去。空气清新,楼底下的落汤鸡们——对不起哦,刚刚下雨没控制好范围——正群情激昂地大声喊着什么,伴随刺耳的警笛,隼也没太注意听。直到看见阿熏用同款迷茫姿势啃手手看着这边,小型猛禽才后知后觉产生了一种“呜哇,我大侄子耍我”的委屈感,“啾啾”叫着一阵风似的刮过去把自己塞进挚友的怀里贴贴。
这对好朋友没能冲完好无缺的大楼与廊桥发神太久,看他们傻愣愣的还没发现问题所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和树愣了一下,迟疑地把小鸟夹在咯吱窝下,腾出一只手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那是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后,听到了一个对和树而言很陌生,但隼跟贝尔摩德都会很熟悉的声音。
“皆川君,你现在应该待在A栋,而不是b栋。”
“……诶?”
“好像是哦?”
一人一鸟豆豆眼无语对视,随后着急忙慌地趁着尚且没人发现,赶紧乘着大风摸回了A栋大厦。隼伸长脖子瞅了瞅七十二楼满地的碎玻璃,跳下来变回人形接过电话。他回过味儿来了,挺不好意思地向声音格外虚弱的大侄子道歉,自己不该误会它。
误不误会什么的……嘻嘻,反正乌丸莲耶笑纳了小叔叔的歉意。它正躺在特制医疗仓里做检查,瞥了眼显示屏上的各种数据,用周围属下从未听过的语气轻快道:“是我自己玩脱啦,不怪小叔叔,只是以后要记住哦?我不会伤害你哒!怎么样,喜欢吗,我今晚送你的礼物?”
“……很喜欢,以后别送了,多来几次我心脏受不住。”痛苦面具。
“哈哈哈,那恐怕不行,为了庆祝小叔叔顺利成年,我准备了一个大礼。”
乌丸莲耶笑眯眯欣赏片刻电话那端传来的呻吟声,活动活动麻木的手指,安慰:“放心,这次的礼物相当常规,你记得守着电视看就行了。”
“真的吗?”年轻人谨慎询问。
“真的哦。”老乌鸦信誓旦旦,顺手将不该出现在宴会场的组织成员名单发给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