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山隆关保卫战（十一）

月儿高挂，散落下万千光丝，缠缠绕绕着人间大地。几缕光丝，透过军帐内微微敞开的一条缝隙，透入，将其内的灯火仿佛点亮了一点点，更加照清了帐内端坐的两人。面目严肃的袁秀，与一旁眸光时明时暗的副将军，安列城。

安列城四十多岁，浓眉大眼，面相憨厚，身材魁梧，走路时，腿脚不利索，那是战场上受伤留下的后遗症。今夜，本该他当值，巡视南城墙，却被告知，有紧急军情，袁将军要与他商议。当时，安列城感觉不妙，以交接防务为由，要晚到。不料负责传信的几个亲兵，明言道“袁将军等的着急，安将军还是赶快去吧。”

安列城无奈，只好随亲兵们来到军帐，入内后，袁秀却不言语，像是一尊石像，看着风云变化，听着自然之音，呆呆的望着前方。

“袁将军，不知找末将，何事？”安列城眼睛盯着袁秀，一字字问道。

“安将军，你是不赞成新法练兵的，但固执了一段时间后，就主动配合。都以为你是我的人，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直到我收到情报，得知了你险恶用心。我真的很惊讶，你恨我，想我死，我可以理解。毕竟我的新法练兵，触犯的是你们这些将领，军官的利益。可你不该因为恨我，和古阳人勾结，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当做自己晋升的台阶。”袁秀恶狠狠的望着安列城，站了起来。

安列城不畏惧的和对方对视，冷冷的说道“既然被你发现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你给我一个痛快吧。但临死前，我想知道，是谁背叛了我？我自问没有露出破绽。”

袁秀拍了拍手，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是安列城收养的义子，傅勇。

傅勇低着头，不敢触碰安列城的目光。

“怎么会是你，我的阴谋都是背着你做的，你怎么会察觉到？”安列城难以置信，他收养了七个义子，傅勇是其中和袁秀走的最近，打心底支持新法练兵。安列城故意表现喜爱这个义子，实则是通过他，迷惑袁秀，但自己的阴谋一直防备傅勇，其他的六个义子知道不奇怪，但傅勇怎么得知的？

“义父，你以为我，憨厚老实不聪明，但我却了解您。新法练兵，你是从心里厌恶的，可后来，你想通了，我看出来，你是在迷惑袁将军。我担心你对袁将军不利，就一直在暗中监视您的一举一动。您的阴谋被我全部查到，还搜集到了通敌卖国的证据。”傅勇含泪说道。

“我养了一个白眼狼，好，你真的很好。连我都瞒了过去，我死了，你日后就能坐上我的位子，不，你坐的更高。”安列城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刀，刺进了傅勇愧疚的心灵。

“义父，您为了个人私利，荣辱，要牺牲全城百姓，您这样的人，被人唾弃，遗臭万年。儿子不会让您那么做的，我当年是个孤儿，多亏了义父在风雪中收养了我，才没有被冻死，饿死。但随着我渐渐长大，我知道您收养的几个义子，都是为了日后成为利用的工具而已。但我仍然感激您。今日，我做了无愧良心的决定，却亏欠了您。您不必怨恨我。你自认为是聪明人，却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傅勇说完，吐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傅勇”袁秀大惊失色，立即跑了过去，将后背对着敌人。

机不可失，安列城拔刀，对着袁秀砍了过去，一道身影飞入，正是路琦雅，她握刀，几招内，将安列城的兵器打落，随后，一刀要了对方的命。

傅勇又吐出了一口血，看样子似乎是中了毒，袁秀面目凶恶，立即喊道“来人，来人，找郎中来。什么人，给你下的毒，我查出来，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袁将军，是我提前服用了毒药，不用找郎中了，没解药，我出卖义父，这条命还给他。我求您，给义父留个好名声吧。求您了。”傅勇脸色发黑，眼眸无声，说话有气无力，哀求道。

“安列城是个坏人，你为这样的人，不值得，不值得。你还想保全他的名声，他在利用你，你是知道的。”袁秀恼怒对方的犯傻。

“袁将军，您不懂，您不懂在义父收养我的那个冬天，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孤儿活活冻死，饿死，饿殍满道。您不懂。”傅勇说完，气绝身亡，泪水从眼中滑过，如同当年那个孤儿，感激涕零的接受了安列城的收养，并发誓愿意为义父赴汤蹈火。

袁秀呆呆的望着傅勇，沉默了一会，愤怒之火，燃烧全身，低声道“你个傻子”随后，大步走到了安列城的尸体面前，一脚脚狠劲踹着，路琦雅拉住了他，劝道“傅勇死了，没用了。”

袁秀望着她，喊道“他就是个魔鬼，他把傅勇的魂魄勾走了，做了傻事。傅勇，你个蠢蛋，亏的我还想重点培养你，你说要跟义父告别，我才留着他的性命，要不然，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还会和他废话。你想死，死有什么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傅勇，你是猪脑子，猪脑子。”

“别骂了，傅勇死了。”路琦雅感受到袁秀心中涌起的悲伤，劝道。

袁秀眼中含泪，暂时压下了狂躁的心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胸咬牙，摇头，叹息。

路琦雅静静的陪着他。

“你知道傅勇是什么样的人，他有着很多优秀的品质，连我都自愧不如。我想好好的培养他，随我建功立业，我还想亲自给他做媒，向城内的某位大户家妾室生的庶出女儿提亲，以我的地位，我想那位财主不敢拒绝。我还想如果能守住山隆关，打退敌人，日后，提拔他当校尉，当将军。可他就鬼迷心窍，去了。他才二十四岁，为了支持新法练兵，他牺牲了多少，你知道吗？”袁秀流着眼泪，字字含着深深的悲哀。

“这是他的选择，因为他觉得他欠安列城的。你应该理解这种想法。乾国像傅勇这样的可怜人，很多，很多。”路琦雅被勾起了以往见过的可怜事，眼眶湿润。

“是呀，傅勇的悲剧是朝廷造成的，如果大家都能吃饱饭，傅勇的父母就不会活活饿死，留下他一个孤儿。那样的话，傅勇现在就不会从军，也许在乡下，早就娶妻生子，当农夫了。”袁秀说道，眼中的泪水继续滚下。

路琦雅耳听八方，军帐外的亲兵们被她派到了远处，但为了防备有人偷听，她从冲进军帐，和安列城拼杀时，就留心外面的动静，没有人偷听。

“这个帝国该毁了。傅勇不明白，他以为我拼尽全力，守护山隆关，是为了报答帝国，我呸，乾国是魔鬼，吸食百姓的血肉，我是为了守护这些无辜的百姓，守护我们的家园。傅勇，你在天有灵，看着吧，你心中理想的国家，会被我们建立起来。旧的社会制度毁灭，崭新光明的社会制度建立。你会看到那天的。”袁秀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一滴滴泪水，如晶莹的珠子，落地。

在世人眼中的袁秀，威风凛凛，杀敌时，一马当先，披荆斩棘，治军严格，以身作则，荣辱不惊，典型的铁血战将。可他的内心也是柔软的，也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纯真，梦想，坚持与深深的孤独。

他披着坚韧不拔的外壳，包裹住了一颗真心。人们只看到了他的英雄杀敌，英明果断，却看不到，夜深人静，独处时，他的唉声叹气，悲天悯人，以及对双手沾满鲜血的厌恶。

别人不懂，路琦雅身为他身边的人，又是女性，心思细腻，通过观察，渐渐明白了他的性格与想法。

他做的事情，是一件前无古人的壮举，可在梦想的路上，随行的人，不多，而傅勇是真正从心底里坚信并有毅力执着走下去的勇士，他是袁秀欣赏的人，是最信任的同伴之一。可傅勇就这样走了，为了报答义父的恩。

傅勇是可悲的，可怜的，也是可恨的。

路琦雅明白，用语言无法安慰此时受伤的袁秀，只能等着他慢慢自愈。

没办法，他要走的路，必须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心中无敌。

那就让他在一次次风浪中，一次次吹打中，成长，变得坚韧高大，屹立不倒。

不知过了多久，袁秀暂时止住了悲伤，但内心的痛，也许在心底扎根很久。

“对外宣布，安列城，傅勇，为了阻止那些叛国者，与古阳军里应外合，以身殉国，为红袍军全体将士们学习的楷模。那些叛国者，一个不留，全杀了。项上人头割下来，放在城内显眼处，示众。相关证据保留，留作日后朝廷的人，前来查验。你去吧，我很好。”袁秀淡淡的说道，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看透世事的老人。

路琦雅叹息一声，下令远处的亲兵们进来收拾尸体，并下达了封口令，不得将今日帐内发生的事情泄露一个字。

军帐内只剩下了袁秀一人，地面的血迹，还残留一些。

袁秀望着那鲜红的血，想起傅勇的阳光身影，温和的笑，以及执着的目光。

“将军，新法练兵，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如果能做成，将会给天下带来不一样的变化”傅勇兴奋说道。

“你们不支持袁将军，就是与我为敌，再也不是我的朋友，我与你们割袍断义。”傅勇割下战袍一角，怒道。

“将军，这是我针对新法练兵的一些想法，我脑袋笨，不知道，提的建议是否正确，请将军指正？”傅勇不好意思挠挠头。

想起这些，袁秀感慨道“傅勇，你错了，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做人，要心中有佛，手中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