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齐四斤
秋去冬来,天气愈加寒冷,刚入冬没多久,京城就下了一场大雪。
汪春兰把今年刚上新的暗紫色羽绒服拿了出来,虽然颜色发暗一些,但比大街上的军大衣轻便亮眼。
套上长筒保暖雨靴,靴子是苏红军从国外带回来的,主要目的是防水保暖,当然也好看。
戴上口罩和围巾,汪春兰也不打伞,直接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就出发了。
家里的菜没有了,她要出去买一些回来。
菜市场离这里不远,而且现在每个胡同里都有推着木板车卖菜的流动小摊位,有大老远从乡下赶来的,也有从菜市场批发来的。
偶尔还能遇到一些卖野味的,比如蛇、野鸡、野兔、野猪等这样城里的稀罕物。
汪春兰对野味没有处理经验,不敢买,怕弄不好吃了中毒。
下雪天出门对城里有钱有闲的人来说是场风花雪月的浪漫,对穷苦肚饿衣裳薄的人来说是场灾难。
穿着带有薄补丁的棉鞋,踩在十厘米厚的雪地上,不一会儿就把棉鞋鞋底湿透了,齐四斤哼着黄色的鼻涕,哆嗦着把两只手抄在袖子里,冻狠了就在原地使劲蹦跳几下。
齐四斤躲在胡同口里的角落里,那里能抵挡一下纷飞的大雪。
他头上戴了一个已经小了很多的破棉帽,往下仅仅能护住耳朵。
这是他小时候戴的帽子,上面破了一个洞,让他用一块不同颜色的布补上了。
他把野鸡和兔子放在显眼的地方,想让路过的人第一眼能看到它们。
时不时地他从墙角里窜出来看一看胡同外面有没有人经过。
早上他只啃了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他不敢活动太多,怕肚子里那点东西撑不了多久。
只要把这两只野物卖出去,他就能吃半个月的饱饭。再多打点,他能存上一冬需要的粮食。反正他一个人,少活动一点也吃了不多。
队里现在不发粮食了,他人小力单,地也耕不了多少,让他小叔家好言好语地借了去种。
说好每年给他三袋粮食,结果又说今年收成不好,他堂弟还要上学,需要花钱,把粮食都卖了,实在拿不出来,等明年下来粮食再一块给他。
找到大队长,大队长说现在不是以前了,他说话没有威力了,给两家说和了几句就走了。
齐四斤无父无母,起名四斤就是说他出生时才四斤,属于早产儿。
父母去世的早,仅有一个小叔和一个姑姑,姑姑家早就不来往了,亲叔叔还这样对他,租了他的地,竟然一粒粮食都不给他,这让他心里对叔叔一家充满了仇恨。
但仇恨不能当饭吃,他要想不饿肚,偷偷摸摸的事情就没少干,河里的鱼虾龟鳖、山上的野果野味他都摸遍了,还有几次在狼嘴里死里逃生。
村里除了几个女娃和他,大多数同龄人都去上了学,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认几个简单的数字。这些还是村里养牛的大爷教他的,可惜他也到了年纪去了。
除了填饱肚子,其余时间就是无所事事。
实在孤独无聊的时候他会小心地潜入学校里听一会儿课,有的他一听就明白,有的他听得一头雾水,没办法,因为他没有任何基础。
有时候他听得入迷了,就会被巡逻的校工发现。
桀骜不驯的他对上暴躁没好气的校工像是地雷碰上手榴弹,之后两个人一见面就如仇人,场面都是他逃他追的戏码。
齐四斤瘦,跑起来速度快,速度要是慢了也不会在狼嘴里逃掉。
只要齐四斤出现,校工就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无论他在学校的任何地方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齐四斤的藏身地点,只不过是需要的时间不同。
齐四斤前段时间淋了一场秋雨,生了病,差点没挺过来,他拿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去村里赤脚医生那里换了几包感冒药。
多年的独立生活让他的抵抗力很是强悍,发烧将近四十度都没事,好了以后又活蹦乱跳起来。
看着家里见底的粮食,他赶忙去山上做了十几个陷阱,昨天运气好,逮了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
可今天运气就不好了,从半夜就开始下雪,他以为今天白天能停了,没想到现在越下越大起来。
路上踩着积雪过来,出了一身汗,在这里一停下来把他冻了一个透心凉。
如果是平时他的这些东西很快就卖出去,但今天出门的少,都在家里躲雪,就是出来的也是急匆匆的,只看一眼就走了。
齐四斤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早就冻成冰棍了,想着再没人买就换个地方。
“这个怎么卖的?”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传来,让人听着就很有好感。
“一只两块钱,两只都要的话,便宜一点儿,三块八。”齐四斤看着在雪地里仍然亭亭玉立的女人,那双好看的眼睛让他的心怦怦乱跳,不自觉地把自己心里的最低价报了出来。
“好,这两只我都要了。”汪春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想了想她又停住了,“你有零钱吗?我只拿了一张十块的。”
齐四斤摇摇头:“没有。”他很怕这个客户离开,快速地道,“姐姐你可以去换零钱,我就在这里,不,我跟着你一块去换吧。”
汪春兰点点头:“行,你跟我来吧。”
齐四斤立马从袖子里伸出手来拎上野鸡和野兔,喜笑颜开地跟在汪春兰的后面。
他落在汪春兰后面一点,看着她把身上的积雪拍去,竟然没有留下湿痕。
这衣服真好,穿上裹得严严实实,一点也不冷吧。
一阵风刮来,齐四斤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哆嗦,他拽了拽袖子,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后更冷了啊。
去年合适的袖子今年穿短了很多,露着手脖子,回家后他得找点布再补上一块。
汪春兰余光中看到齐四斤的袄子短的短,破的破,动了恻隐之心,这也是她说自己没零钱的原因。
“师傅,来两碗大碗馄饨,一斤油条。”汪春兰走到一家早餐铺子,对着门口炸油条的师傅道。
“好嘞,赶紧屋里坐吧,这天太冷了。”这个铺子属于国营,炸油条的师傅平时脾气也不怎么样,但只要遇到汪春兰,他就一脸和气友善,笑呵呵的模样。
这让来买油条的老邻居们暗暗骂他重女轻男。
“进来吧,我们吃完饭就能找开钱了。”汪春兰对着铺子外的齐四斤招呼道。
“我没钱吃饭。”齐四斤一脸窘迫,耳朵迅速红了,在美人面前,任何敏感的小事都变成了天大的事,此时自卑的他恨不得找个窟窿钻进去。
“没事,我请客,进来吧,外面冷。”汪春兰摘了口罩,笑眯眯地过来拉住齐四斤的胳膊就往铺子里让。
“等会儿你从给我的钱里把馄饨钱扣出来就行。”齐四斤抿着嘴任由汪春兰拉着走进大堂,他说这句话时甚至不敢看汪春兰那张灼灼如春华的脸。
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汪春兰的好意。
“不着急,吃完再说吧。”汪春兰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齐四斤把野鸡和野兔放到桌子下面,坐下后仍然手足无措地不敢抬头。
他把手放在桌子下面,盯着看当,看到自己手上一道道崩裂出血的粗糙口子和黢黑的指甲后,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羞耻感涌上他的心头。
这个姐姐一看上去就是文化人,说话温柔,长得也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穿着他没见过的高档衣服。
反观他呢,一身烂补丁修修补补的破棉袄,袖子和下摆已经让他接过两次了,不要说和这个姐姐不相衬,就算是在村里他也是格格不入的。
沮丧的情绪在馄饨端上来的时候才停顿下来,一只纤纤素手拿着一双筷子和一个汤匙放到他的跟前。
“馄饨来了,快吃吧。”汪春兰说完就先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