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早读

秋风微凉，远山如黛，天边的火烧云随着夕阳的落下渐渐沉浸入夜色。镇子上自行车叮叮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各家的烟囱飘出一缕缕清烟，慢慢的饭香味开始不断地弥漫开来。

苏红军没有像往常那样挥汗如雨地练拳，而是躺在屋顶上看着天空，他觉得今天的落日格外好看，因为他的心情极好。

他的眼前总是不断地浮现那张笑脸。

他在心间细细描绘着，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在屋顶上直接跳到院子里。

正好，苏母刚从厨房端着锅出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责怪道：“这么高小心点，不能从梯子上下来吗？我还以为你没回来呢？赶紧洗手吃饭！”

“妈，你们先吃，我有事先忙会儿。”说完苏红军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这孩子，有多忙先吃了饭再做也行啊，吃口饭能耽误多少事？”苏母在后面念叨了一阵，看他没有回头的意思，只好端锅进屋了。

“红军要忙就让他先忙，把饭给他留好，等他饿了再吃。”苏父坐在沙发上看着今天的报纸，对进来的苏母和气地道。

“行吧。今天老郭家送来一只烧鸡，给他留一半。”苏母另拿起一个蓝花绕枝白瓷圆盘，把撕好的烧鸡拨了一半到里面，又用搪瓷盆盖好。

“老郭送来的？你怎么又收下了？”苏父合起报纸不悦地道。

“我也没白拿啊，我给他拿了点茶叶。反正家里的茶叶那么多，喝也喝不完。”苏母边盛饭边道。

“他又来给他家小子打听工作的事了？”

“是啊，他家小子天天在家里没事干也不是办法。”

“现在哪里有岗位，让他下乡去吧。”

“他就是不想让他小子下乡才来的，这都来了七八趟了，每次都不空手来，不收还不行。你看看你们厂里还有合适的地方吗？”

“就算厂里有岗位那也挣破了头，哪里是那么好安排人的？安排这个得罪那个。你当初就不该收他的东西，现在让我为难。”

“吃人手短，我还不知道吗？我这不是看着他媳妇和你有点亲戚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也听他胡说。”苏父洗了洗手坐到八仙桌前，他实在看不上他这个媳妇爱贪小便宜的性子。

“我给他说尽力安排，实在不行就拖着吧。”苏母跟着坐下，先吃了一块烧鸡，夸赞道：“老郭这手艺可以啊，都快赶上国营饭店黄一手的手艺了。”

“行了，别说了，快点吃吧，吃完还得把院子里花搬抱厦下面。我看今晚像是有雨。”苏父用筷子夹起一块烧鸡尝了尝，确实不错。

隔壁的苏红军在台灯下拿着铅笔画着一幅画。他穿着一件白色背心，露出劲瘦有力的肩膀，灯光的他俊美沉静，不复平日里的冷酷无情。

他记忆力好，观察力惊人，桌面的白纸上在描绘中已经有了大体轮廓。

风吹动发梢，露出象牙白的额头，眼睛像是他收藏中那块最美丽的宝石，鼻子挺直秀美，嘴唇饱满，下巴微尖，笑容如沐春风，清新自然。

画笔在纸上沙沙地游走，修长有力的手指像是被注入的另一种柔和的力量，不像平常那样刚硬。

最难画的就是眼神了，她的眼神温和坚定，像温和的小鹿，又像坚定的豹子。

窗外的幕色阴沉，不见繁星和月亮，突然一阵细雨伴着风进来，雨水带来泥土的味道。苏红军在绘画中惊醒，先用一本资料盖好画纸，才起身来到窗前。

他靠在窗边，掏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拿起一个金属外壳的方型打火机，点着烟，在细雨微风中慢慢吸了一口。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秋雨，早上操场一片泥泞，跑操取消了。汪春兰早早地来到教室，她刚坐下，就听到前面的马兰道：“春兰，这个单词的音我又忘了，你会念吗？”

汪春兰拿过来一看，approximately，她教了马兰几遍，马兰高兴地回去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过来了：“春兰，这个英语发音太难了，我老是忘。”

英语课一直不多，一周才两三节课，这么点时间能学好就是奇迹。但马兰不放弃，她庆幸她们班有个可以请教的汪春兰，要不然她真得要焦头烂额了。

“春兰，要不然早上你来领读英语怎么样？”马兰想了个办法，对汪春兰道。

汪春兰想了想，道：“如果大家愿意，我没问题。”

在上课前，马兰把这个主意在班上说了，结果有将近一半的人不同意，原因是他们认为英语的作用没那么大。

“还不是想出风头。”有的学生不屑地道。

“就是，你看她穿得那身土布衣服，英语能好到哪去？还敢教咱们呢？”

“多出点风头，好找对象呗，她们农村的不都想嫁城里来。”

“那也是她们敢想，来了连个工作都没有，谁要？”

“哎？我二姨家的表哥可以。”

“你那个被机器切了手的那个表哥？他不是订婚了吗？”

“那女的不正经，我表哥退婚了。”

“如果介绍给汪春兰的话，那岂不是便宜她了？”切，谁不知道是你表哥被退婚的，还嫌人家女方不正经。

“可不呗，还有我表哥的工作以后也是她的。下了课我问问她，这样的好事她肯定会答应。”

因为不同意的人多，马兰就把同意的人组织到一块，准备在早读前在校园的小凉亭中学习，这个提议又让一部分人选择退出，最终包括苏长征在内的八男四女坚持跟读。

下午劳动课，汪春兰在地里拔草，刚下过雨，地里草疯长了不少出来，也好拔了。就是弄得鞋子底全是泥，走几步就要把鞋上的泥清一清。

“汪春兰，汪春兰！”两个女生的声音在地头传来。

汪春兰直起身子一看，是同班的朱丽娟和苗凤凤，她们两个看着地里的泥宁使劲皱着眉头，不愿下地走，只想把汪春兰喊过去。

“什么事？”汪春兰问道，她和这两位并不熟，而且这两位没事好在人背后说闲话，对农村来的同学多是看不起，她和这两人没多少交流，平时也懒得搭理她们。

“你过来一下，我有个好事给你说。”朱丽娟看到不少同学看过来，声音不自觉地低了点，但还是招呼着手让汪春兰过去。

汪春兰只好把手里的草和田垄上的草收拾到一起，用身上穿的围裙兜着，一边走一边把田垄上的草都收进去。

朱丽娟看着汪春兰慢腾腾地，忍不住着急道：“哎呀，别拾了，先赶紧过来。”又小声道：“慢死了！”

汪春兰还是动作不紧不慢地收拾，朱丽娟等着着急也没办法，只一脸无语地和苗凤凤：“真服了她了，都给她说是好事了，还不快过来，跟个傻子一样。”

“小声点，她快过来了。”苗凤凤赶紧用胳膊肘捣了捣朱丽娟。

朱丽娟翻了一个白眼，无所谓地道：“听到又怎样？我这可是送给她一个大惊喜，还不得好好谢谢我。”

“找我什么事？”汪春兰把围裙里的草都倒到地头上，用围裙擦了擦手，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不咸不淡地问道。

“能让你吃上城里粮，算不算是个大好事？”朱丽娟自得地卖了个关子道。

“具体呢？”汪春兰看着朱丽娟的眼睛道。

“我二姨家的表哥最近在相亲，我觉得你挺合适，想给你介绍介绍。我表哥可是机器厂的工人，你过去还能找个工作。”

汪春兰一听这话就有问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看知青就知道，要是都有工作还能下乡来？有工作能轮到她这个农村姑娘？

她轻轻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还不考虑这些。”

“我明白，你肯定不好意思，你可以回家和你爹娘说一声。”朱丽娟看她拒绝也不多说，反正意思到了，只要不是傻子肯定会答应。

“真得不用了，我还要忙，不能多说了。”说完，汪春兰又沿着田垄下地拔草去了。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苗凤凤哼了一声，“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也不大方。”

“农村来的都小家子气，说点事畏畏缩缩的，我这周回去跟我二姨说一声，让她有空来看看。毕竟怎么说也是个高中生，比家里种地没见识的强点。”

“苗凤凤，朱丽娟，你们的活干完了？跑这里来。”班长马兰远远看到她俩在地头聊天，什么也没干，过来问道。

“我们有事过来，这就回去。”怕被记分，苗凤凤赶紧拉着朱丽娟走了，有这个马兰，想躲个懒也难。

马兰走进地里，一边拔草一边问汪春兰：“她们找你干什么？”

“朱丽娟要给我介绍她姨家表哥。”

“她这个平时眼高于顶，她能给你介绍对象，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别听她的。”马兰对班里的同学了解个大概，很明白朱丽娟两人的性格。

“嗯，让我拒绝了。”

第二天，因为要领读，汪春兰比平时起得更早一些。

她和马兰、欧晓晓约着提前到凉亭。

学校道路用红砖铺成，经常踩踏的地方磨得圆润光滑，道路两旁的经年老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树林中不时传来鸟儿的婉转鸣叫声。

道路上不时地能遇到学生，有的大声朗读，有的锻炼身体，有的练习乐器，有单独一人，有三五成群，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凉亭在教学楼后面的花园里，现在的花园有四分之三改成了菜园子，供学校食堂用。菜园的周围是一些花树，又能赏花还能吃菜。这个时节开得最多的是菊花，是老校长从不少地方淘来的，颜色多样，品种多样。

比较特殊的是绿色的绿牡丹、绿云，开花爆多的万球菊，花像脸一样大的九月菊、千丝菊，经常有学生老师下课或放学后来这里观赏、写生。

“汪春兰同学，我们快点开始读吧。”苏长征来得也很早，把他宿舍处得关系好的蒋晓刚和马国强也强拉来了。虽然这两个昨天报了名，但睡神阻扰，本来不想来的，但苏长征怕汪春兰面子不好看，死活把他们拉起来。

“再等一会儿吧，还有三个没来。”马兰看了看人数。

“等啥啊？这些不来的肯定是起不来，别浪费时间了。”苏长征撇了撇嘴，对来得晚的同学让他急待很是不满。

“你可以先读着，看看哪个不会，等会儿听的时候多记记。”马兰安抚道。

“我哪个都不会。”

“那行吧，那我们先开始吧，麻烦你了，春兰。”

汪春兰笑笑，拿出课本，从每一课开始，先让同学们跟着读三遍。

很多人知道汪春兰学习挺好，但这么近距离接触发现是真得厉害，这发音比英语老师的还好听。她的声音干净，像是三伏天里的第一口咬掉的冰棒，让人精神振奋；又像是一个八音琴盒在耳边，吸引着人驻听，想跟着她一直读下去。

汪春兰又把每个单词的词根讲一遍，然后大家再自己读几遍，不会的单独问。

“春兰同学，你看看这个怎么读？我又忘了。”第一个问的肯定是苏长征。

“according.”春兰的声音多么的清脆悦耳啊！发音多么的标准，听着太舒服了，耳朵都麻麻的。苏长征不好意思直视她的脸，装着虚心好学的样想多呆会儿。

“这个呢？”

“certain.”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contrary,arrow ,spread .”

好么，一共四十几个单词，一多半不会的。

\\\谢谢，汪春兰你实在太有耐心了。\\\苏长征看到旁边等着问的同学脸都要黑了，才停下来夸了几句算是结束了。

几个同学瞪着眼看他离开，立马纷纷围过来抢着问，\\\春兰同学，你帮我看看这个怎么读？我怎么也读不顺。\\\

“汪春兰同学，帮我看看这个？这个的发音。”

“先教教我，教我。”有挤不上来的，在后面跳脚干着急。

这时苏长征又过来了，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我都会了，来，我来告诉你怎么读。哪个？”

“这个。”

“这个还不简单，address.”

\\\什么？再读一遍。\\\

“你耳朵聋了？还要我多大声！address。”

“不对，你这个发音不对，我还是请教汪春兰同学吧。”这个同学看起来有点轴。

“你是不是欠？我好心教你，你事这么多？”小霸王苏长征第一次做好事被拒，他简直不敢相信，立马挥起拳头。

“苏长征，你要是打架下次别来了。”马兰赶忙过来阻止。

“哼。”看在汪春兰的面子上，第一次办早读可不能因为这个人失败，苏长征使劲瞪了他一眼，以后有收拾你的时候，然后把拳头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