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浚稽会战
不是谁都有直面三万骑兵的勇气,任平自认为自己就没有,所以他将营地最前方交给了赵充国和罗愣娃。
李陵这边刚刚下令全军备战,整兵,一众匈奴士卒才有列阵动作,赵充国便对罗愣娃下令道。
“罗营长,老夫在长安时,便听得营长百骑冲敌阵,夺石桥,中箭十数支,斩匈奴左贤王之子卡儿诺的大功,不知经那一役,罗营长九死一生回来后,胸中可还有胆气?”
罗愣娃闻言,单手抓住马鞍,飞身上马,面对赵充国,笑言道。
“哈哈哈……老将军稍待,看俺如何将那李陵头颅,给你取来。”
罗愣娃说罢,便要催马出营,却是被赵充国,手疾眼快,一把拉住缰绳。
“慢来!慢来!罗营长先前已立斩将之功,此番再杀李陵,又如何能显出你的威风,莫不如听老夫一言,你带兵冲杀一番,将敌人的李字大纛夺回来,全了夺旗之业,方才教人佩服!”
罗愣娃听后,摸了摸自家的大脑壳,深觉有理。
“俺家将军,让俺暂归老将军麾下,那自然是老将军如何说,俺便如何做了!”
“哈哈……大善!”
罗愣娃一记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直接将左当户括业手中的佩刀,连同他的脑袋,一起砸碎。
正所谓人老精,马老滑。
“是赵充国!”
整个战场上,匈奴方唯一没有乱的队伍,就剩下匈奴大将噶连达这一个且渠了。
“莫要叫喊,大家冲杀都累了,咱们先行回营,稍后再让二姐给我诊治。”
区区小伤,不必牵挂。”
赵充国率领的一千部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他们的跟前。
按照罗愣娃的逻辑思维,任平的命令一定放在最首要位置,任平让他听赵充国,赵充国命令他出兵夺李陵的大纛,如此一换算,就等于任平让他去夺李陵的大纛,自家公子想要的东西,在罗愣娃心中,拼了性命,也要夺来。
任平见其一身是血,不由得关切道。
赵充国也是越老越妖,他麾下士卒多猛士,又有任平提前给他打过招呼,他自然懂得该如何驾驭罗愣娃这头猛兽。
稍稍加以清点,经他手带出来的五千先锋军,此时已然不足三千了。
赵充国见自己目的达成,自是高兴。
“将军不必担心,匈奴军心已散,必不能聚。”
罗愣娃自然不会反对任平所言。
在底层匈奴士卒的脑子里,只会考虑,汉军能把自己的中军杀乱,也就等于能把自己给杀乱,他们不会考虑,汉军是怎么把自己中军给杀乱的。
他们本能的想要劝阻,但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只能转身领命而去。
他们之所以还用抛射,来对付玄铠骑兵,并不是要射人,而是为了射马。
任平连瘸子,瞎子,当初在守城的时候,都给安排了任务,只要你能喘气,在沃野城便能吃饱饭,就有用武之地,瘫痪在床,都能给弄去帮士卒们看锅。
罗愣娃率领的玄铠骑兵,都是配备了高桥马鞍和双马蹬,这使得他们能够在马上快速完成对于擎张弩的装填。
更多时候,人类面对绝境,危险时,只会兵败如山倒,各人顾各人的四散奔跑。
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尤为残酷。
其实负责游射的两个匈奴且渠,如果能在此时稳定军心,不管后方自家中军的骚乱,继续加大力度对任平和马长海所部射击,那最后的结果是汉军先被全歼还是他们中军先被完全攻破,还在五五之数,不至于像如今局面一样,成了一边倒。
说句实在话,就凭罗愣娃那剩下的几百玄铠骑兵,他浑身是铁能撵几颗钉?
远了用弩射,近了大刀长矛齐上阵。
匈奴左当户括业的美梦着实做得不错,今天换一个人,说不得就让他实现了,可惜他遇到的是罗愣娃。
“冲啊!”
好在左当户括业的死,还是有些价值的,最起码阻拦了罗愣娃一些时间,让李陵麾下的大部分且渠,能够完成初步的人马整合,不至于让麾下三万骑兵,还像先前刚到此处那样,一口气都堆在汉军营外,互相阻塞。
“王上放心!”
“哼!传军令,命左当户率麾下截击汉军骑兵,从前营出来的都归他,若是让我看到有一名汉军,冲到本王的百步之内,那就让括业自己提头谢罪吧!”
“诺!”
“哈哈哈……好!好好好!弟兄们!匈奴败了!尔等建功立业,封侯拜将,便在今天,随我冲!”
“嘿嘿嘿……”
“诺!”
“没有盾,给老子拿人顶!营地内的辎重全不要了,董进伱现在就把剩下的人全都给我集结在一起,随老子往赵充国的右翼冲!”
“在!”
二姐!二姐!”
赵充国让罗愣娃行此“鲁莽”之举,不是他不知兵,亦不是要罗愣娃去送死,实乃是兵行险招的无奈之举罢了。
拔轰在距离罗愣娃尚远时,心中还有为自己兄弟括业的想法,但等罗愣娃真要率领玄铠骑兵冲过来的时候,他胸中的复仇怒火,立马就被熄灭了。
区区佩刀,如何抵挡镔铁棍?
赵充国为啥事先不和任平商量,任平稍加思索,便能想明白。
“是!”
罗愣娃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只有一个“莽”字。
他这一跑,原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匈奴骑兵,更有热闹看了。
除了人们的关怀,物质上的援助外,便是不受歧视,一视同仁,知道自己即便身体残缺,同样被人需要。
“老夫此番,亦是迫不得已,将军请先回大帐休息,诊治伤势,稍后带老夫收整军队,定然回去同将军您请罪!”
这家伙现在就像任平前世玩得“割草”游戏一般,直接把匈奴人当草给收割了。
初遇玄铠骑兵的匈奴人,几乎是刚刚把箭搭在弓上,便直接被就地射杀了。
甚至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陵比拔轰的速度更快,他可连一瞬间的犹豫都没有,直接调转马头便跑了。
“快跑啊!”
没甲胄的轻骑兵和着铁甲的玄铠骑兵对拼,结果不言而喻,别说是二千人,你就是再给他二千也白扯。
他和董进领着一千多士卒顶到赵充国的右翼,也就片刻时间,便被匈奴的箭雨,干掉了三分之一。
现在任平已经开始后悔把这个老爷子和罗愣娃放在一处了。
赵充国对战匈奴,以步卒对骑兵时,一向不愿固守,这老家伙的战略战术,简单来说,就是秉承着,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
等奖赏分到他们底层士卒手里,估计能有一锅炖羊肉,几碗米酒便不错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几分军事水平的。
一旁的左当户括业听令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着罗愣娃的方向,射出了响箭。
他麾下的玄铠骑兵,早就在接连跟着罗愣娃,任平的冲锋中,习惯了被人先用弓箭射一轮的情况了。
这样的场景,深深震惊住了左当户括业,在他眼中,面前的这支汉军玄铠骑兵,无异于就是一群只知道冲锋的“疯子”。
“杀!”
拔轰麾下可是有好几千骑兵呢,这一对撞,李陵亲自率领的两个且渠,别说正常冲锋了,一时间因为踩踏,冲撞而死者便有数百。
在这个时候,发动突袭,看似是以六百对三万,实则也就是以六百对数千,甚至如果罗愣娃猛一些,冲的快一些,连数千都不用面对,李陵能够聚集起一千匈奴骑兵,进行有效抵挡,便算不错了。
这种战术,完全就是在“赌”,以兵法而论,连“奇”都算不上。
任平接过罗愣娃献宝一样递上的大纛,仔细打量了一下,确定是李陵的大纛后,不由得夸赞道。
部队的统一指挥,还是用“响箭”为主。
“任老弟,左翼有马老弟,那赵将军的右翼咋办?咱们可就只有五百重盾手啊!”
以步卒对战骑兵,李陵自认为,他是汉匈第一人,当初自己率领五千汉军步卒对战八万匈奴骑兵时,也不敢这么迎面直上,李陵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把汉军出营的一千步兵战斗力,装备,和自己原来率领的底层大汉军官团,放在了一个水平线。
匈奴都是轻骑兵,多数不着甲,少数着甲,也是破旧皮甲,铁甲,青铜甲,他们的大单于,王上,都未必能做到人手一套。
任平见此,先是一愣,后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发现罗愣娃的异动,此情此景,他怎么能不喜?
“诺!”
有左当户括业的前车之鉴,他的弟弟右当户拔轰,充分吸取了教训,不和玄铠骑兵玩什么游射抛射,直接全员拔刀,来一个对冲,打算用麾下士卒的性命,挡住罗愣娃,替身后李陵率领的两个且渠援军,争取时间。
拔轰的逃跑对于整个李陵部队影响太大了。
他可是明白的很,纵然此番他们乃是大胜,但任平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自己等一众将士,却是没法向太子殿下交待。
任平趁此机会,不多时便也带人杀上来了,他一见赵充国,不由得苦笑道。
“吾之五哥,当真骁勇,先前在上林苑时,我便觉得汝有不亚于舞阳侯之勇,今日再看,恐怕便是樊哙在世,亦未必可比!”
至于受伤,那沃野军便更不怕了。
早知道他比罗愣娃还要“疯”,任平说啥不能让他俩同守一地。
“是!”
赵充国的惊人之举,把董进和马长海都给吓到了。
“百人突围赵充国!”
虽然任平如此说,但赵充国依旧忧心不已。
“咚咚咚………”
赵充国一见自家营地内所有士卒,都紧随其后,倾巢而出了,并且在任平的分配下,快速向他的两翼运作,瞬间大笑不已,心中暗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任少军果然有种。
李陵此时就在自家部队的前列,不用身旁亲兵禀告,他也能看到罗愣娃率领的玄铠骑兵。
一旦他们败了,下场肯定是十死无生,全军覆没。
汉军战术在变,匈奴这边也在变,李陵一见对方倾巢而出了,自己一方直接不等了,除了匈奴大将噶连达直属的第五且渠不动外,其他己方所有兵马,都被李陵一举压上,他要以惶惶之师,用摧枯拉朽之力,瞬间从正面击溃汉军,从而达到全歼他们的目标。
除非那些士卒都疯了,否则大家可不会听两个且渠的“疯子”命令。
刚刚罗愣娃一招劈死左当户括业,李陵觉得没什么,是因为他的目光一直在整个战局上,但一众和括业水平相当的且渠,却不这么想。
“将军说得是!将军你看这是啥?”
他觉得自己吃定了这几百玄铠骑兵,甚至于脑海中,已经在展望自己该如何保存这些玄铠,组成自己的玄铠骑兵了。
左当户括业还想抽刀和罗愣娃展开马上近距离搏杀。
别说没到山穷水尽,就算到了,那些亲兵也未必会抛弃他们三个。
上述道理,第四且渠,第七且渠如何不懂?
“老将军,此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待你我班师后,你麾下那部曲身上的军备,可皆要留给咱!哈哈……”
只是有些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和他的部下,都不管谁的战马被射杀,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在高速运动中,匈奴的箭雨再密集,也只能射杀一小部分战马。
原本这支匈奴骑兵,在被玄铠骑兵突入一百二十步范围内,就陷入了节节败退的节奏,如今主将也死了,他们哪里还有心思抵抗,直接就地各自四散开来,逃命去了。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没遇到任平之前,日子过得非常不好。
任平闻言点了点,便要纵马回营,忽又想起来什么,猛地转头对赵充国说道。
其余的玄铠骑兵,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有的是踩着自家袍泽的身体往前冲。
理清了头绪后的噶连达,将目光对准了任平的部队。
因为太激动,紧张,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现在倒是一点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再这么下去,他麾下的士卒和他自己,谁先玩完,可就不一定了。
任平这般言论,让马长海和董进心头凛然。
将军你这是受伤了,一会儿俺喊二姐过来给你看看,二姐治箭伤治得老好了,上次俺中了那么多箭,被二姐一治,一点事都没有。
左当户括业,看着那数千箭矢落向不远处的玄铠骑兵,脸上已然露出狞笑,手上更是收弓换刀,准备一轮将对方射崩后,直接带领手下部曲,近战收割,追击溃兵。
就在赵充国还待继续劝说任平回营之际,不远处罗愣娃扛着一杆大纛,骑着马乐呵呵的跑了过来。
噶连达一直和李陵在一起,如何会不知道,大纛所在,便是汉军主将所在。
而眼下李陵的部队,一路追击至此,速度难免参次不齐,由纵变列,需要时间,更别说再由列,从外部包围汉军了。
按照现在大汉的国情,在关内种地,也免不了被饿死,他们不跟着任平在战场拼命,难道逃回去,等着被饿死么?
“罗愣娃!”
人有盔甲,马可没有,马的体积比人大,更容易中箭,中的少了,无关痛痒,只会让战马因为疼痛继续往前冲。
关键只是他们懂没用啊!
生前身后事,任平都给麾下士卒,安排的妥妥当当,到了他们卖命的时候,哪个会不愿意?
“第三,第四,第六,第七且渠正面散开,自行游射,右当户的部曲给本王迎上去,只要拦住他们片刻,我军就能把他们给射成刺猬。”
获胜了,威名都是且渠的,奖励都是千夫长,百夫长的。
事实证明,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战场上,能够明锐发现战局关键点的人,绝不止一个。
李陵和赵充国二人用兵,皆是按照孙子兵法的教诲来,却对“以我之可胜对敌之不可胜。”有两种不同的理解。
任平言罢,大笑离去,独留赵充国于风中凌乱。
但是这边刚刚上万匈奴骑兵,原地驻足,指令混乱,罗愣娃率领还活着的几百玄铠骑兵,便冲了过来。
退一万步说,便是此战真如自家且渠所言那样,他们现在不跑,持续攻击汉军,可以获胜,但之后呢?
弱势群体最缺什么?
“王上!有一支汉军骑兵杀过来了。”
周遭的将领闻言,大多心中暗道:此话怕也就只能你任平说了。
他忽然想起来,好像自己和他哥哥括业感情也不是那么好,上个月他哥哥还“抢”了自己一百头羊呢!
即便罗愣娃把李陵的大纛折了,仅凭罗愣娃的六百玄铠骑兵,根本弄不出什么大风浪来,如果没有后续士卒支援,他们淹没在匈奴骑兵人海中,只是时间问题。
有些事你不亲自去做一做,你都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有这么大。
赵充国一见任平身上插着四五支箭矢,当即便吓了一大跳。
本来任平想要就此收兵整军,但看到自家伤亡如此惨重,将士疲惫,若匈奴此时收敛溃兵杀一个回马枪,自家必然要全军覆没,所以任平只能让罗愣娃再继续追击,以吓敌军。
………
“呜呜呜………”
罗愣娃那边势如破竹,最高兴的莫过于任平了。
董进被任平怼了两句,当即无言,他明白眼下不是做口舌之争的时候。
故而在他们的心目中,纵是对面足有三万匈奴骑兵,他们也不认为自己会败,自家不会败,又何谈惧怕一说呢?
“哈哈哈………赵老将军言重了,你我都是为了大汉尽忠,为了陛下,殿下效力,只要战事能胜,何来请罪一说?
赵充国麾下一千部曲出营的动向,自然没有逃过李陵的眼睛,赵充国想要用这一千部曲,来扩大罗愣娃创造的战果,如果把李陵麾下的三万匈奴骑兵,比做一块刚板,罗愣娃率领的玄铠骑兵,就是一颗钉子,仅靠钉子,肯定无法击穿刚板,钉子缺锤子,赵充国的一千部曲就是那个锤子。
别看罗愣娃对于赵充国这般好说话,若是换个人,除了任平外,他是万难从命。
随着响箭的指引,括业麾下已然整顿好了的二千骑兵,平面铺开,一拥而上。
之所以如此,匈奴缺铁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制甲技术复杂,上等皮甲,铁甲,青铜甲,哪一个不是几百道工序,堆积而成的?
李陵的兵马动了,赵充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赵充国,董进,马长海的亲兵,彼此间的感情,都不是培养了一天两天的。
基于这种习性,李陵弄出来的大纛,肯定不是为了好看。
三军主帅是李陵,现在李陵的大纛一直往后再撤,你这个时候,告诉麾下士卒,咱们不用管主帅,继续攻击敌人,有很大可能转败为胜,底下士卒会怎么想?
就算太子能容他,这数千沃野军士卒,怕也是容不了自己。
整个汉军,只有一杆大纛,那便是“任”字旗。
一轮冲锋下来,罗愣娃距离李陵所在,也就不过几十步了。
因为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罗愣娃这个“怪物”后,李陵的动作是和拔轰一样的。
任平这五千人的先锋部队,是由沃野军,和赵充国,董进,马长海三者亲兵组成的。
众人说话间,便准备整军回营。
他是在先前对匈奴作战中,迫不得已,玩了几次命,但这不等于任平喜欢玩命。
“诺!”
任平身上,就他目光所及之处,已然有三支箭矢扎在身上了。
“第一,第二且渠,随本王直击敌军!”
首先他逃跑的方向,和以往的溃败士卒不同,他是径直往回跑,正好跟往前冲的李陵部队撞上了。
关键是他一跑,麾下士卒便都跑了,他往回跑,他麾下士卒自然也跟着往回跑。
他可不管拔轰跑不跑,匈奴骑兵乱不乱,在他的脑子里,现在就一件事,夺了李陵的大纛。
相比于这种以命搏命的打法,只要条件允许,任平更愿意徐徐图之。
最主要的是,任平连战死的士卒,也没有忘记,但凡有一个亲属在世,抚恤金必须送到手,即便没有亲属了,沃野城的卫城碑上也会留下姓名,死后受万家香火祭奠,甭管死人能不能享受到,但是排面整得足足的。
现在他和罗愣娃的直线距离,不过五百步,可谓是近在咫尺。
当罗愣娃率领六百玄铠骑兵,冲出大营的那一刻,于营地后方偷眼观瞧的任平,没有丝毫废话,直接三步并作两步,为自家弟兄亲自擂鼓助威!
见匈奴人派出骑兵迎战罗愣娃,不管是赵充国还是任平,皆都一喜。
之所以罗愣娃对赵充国的态度如此特殊,也是因为仰慕赵充国当年率百人突匈奴重围的战绩。
六百玄铠骑兵,现在只剩二百都不到,他们跟着罗愣娃再次上马,遇上匈奴人,也就只剩吓唬了。
人的名,树的影。
抛射的特点是射程远,攻击密集,但论力道和准确性,却是大大不如平射。
之所以他的队伍没崩溃,是因为任平一直冲在前面,纵然上等皮甲防御力惊人,但也架不住匈奴一个劲儿的放箭啊!
整个玄铠骑兵营,皆被罗愣娃一人所点亮。
力道和准确性,在对付仅仅着劣质皮甲的寻常汉军士卒中,看不出差距来,可一旦遇上全员着铁甲的骑兵,两者的差别便立竿见影。
匈奴近年来,也劫掠了不少匠人,但制甲非寻常三五个匠人,便可成,他们劫掠的匠人,打造锄头镰刀行,想制甲,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一轮冲锋,真正死于罗愣娃他们之手的匈奴骑兵很少,更多的是因为恐惧,从众,而相互踩踏至死的。
正常的匈奴部队,即便是由大单于率领,也没有大纛,他们部队的旌旗,一向花样繁多,上刻花鸟鱼虫,虎豹财狼,天地日月,多数只是个象征,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嘿嘿……俺没事,方才二姐给俺看过了,这血都是那帮匈奴崽子的!
其他时候,任平不仅将麾下士卒的功绩上报,还不用等朝廷的批文下达,便以自家的私库拨钱,把士卒的赏钱先发了。
罗愣娃此时率六百玄铠骑兵出营,同李陵的三万骑兵相比,宛如大河见溪流。
历史上人类在战争中只有少数情况,某支部队会出现像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勇气。
赵充国身先士卒,风采不减当年,手持一杆长矛,纵马驰骋于匈奴队伍中,左右冲杀。
事发突然,毫无征兆,根本没有给李陵任何反应时间,现在这个情况,他就是再有通天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他们两个都知道,如果现在不管赵充国的部队,一旦他和罗愣娃的部队都被李陵给歼灭,那营地中的这二千多人,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个时候,李陵能够理解为啥拔轰方才会跑了。
“传军令,全军出击,直奔匈奴大纛!”
“公子!公子!嘿嘿……”
“赵老将军,汝却是害苦了我!”
“诺!”
士气这个东西,乃是此消彼长之物。
即便如此,李陵依旧没想到汉军出营的步卒,要如何才能应付自家左右两翼的骑兵游射消耗,直插自己大部队的中心,接应罗愣娃的玄铠骑兵。
所到之处甭管是哪个匈奴兵,更或者是什么千夫长,百夫长,且渠,皆没有他一合之敌。
李陵的三万匈奴骑兵,一旦散开,布好阵势,完全包围住汉军营地,那只要他一声令下,三万骑兵便可以从四面八方一同进攻,到那时汉军才是真正要面对三万匈奴骑兵的攻击。
马长海,你带着那六百人,说什么也得给我把赵老头子的左翼护住,只要你们还有一个人,就不能让匈奴的箭矢,从左翼射进去!”
原本匈奴大将噶连达还想挣扎一下,但他手下士卒,一听对方统兵的是赵充国,直接二话不说,拨马便逃。
“是!”
此事罗愣娃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力,可与后世演义中赵云在张合面前,挑死高览相媲美。
但像这种,一连数千支箭矢齐落下的箭雨,落在战马身上,一匹马,瞬间就要中数十支箭矢,刹那间就成了筛子,被当场射杀,骑兵没了马,还能叫骑兵么?
“我乃大汉赵充国,匈奴崽子,你们哪个敢与我战?”
千年暗室,一灯则明。
…………
谁都不是傻子,在这些匈奴士卒心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小九九。
而拔轰身后的罗愣娃,乃是出了名的一个筋。
从任平的态度,董进和马长海便能看出来,此事完全不在计划内。
在罗愣娃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怕”和“退”。
左当户括业带着麾下部曲,抛射了两轮,射出去四五千支箭矢后,他与玄铠骑兵的距离,便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第三轮抛射了。
任平治军第一条,就是赏罚分明,即便是一个普通士卒的一次普通斩首对方士卒的功绩,都在沃野城崔田的功劳薄上如实记录在案。
沃野军更不用说了,他们虽然名为军,实则成分非常复杂,有奴隶,有边民,有老兵。
当罗愣娃冲到左当户括业面前时,对方身旁已经没有一名亲兵护卫了。
将是兵的胆,有罗愣娃这般勇猛主将,麾下玄铠骑兵,自也是不知恐惧为何物?
骑兵冲不起来,那还叫什么骑兵?
三万匈奴骑兵,观其外表,赵充国便发现,他们应该是汉匈两种军制的混合产物。
再则任平有钱,从来不欠麾下士卒的军饷不说,士卒立了功,除了刚开始守卫沃野城的时候,任平立足不稳,没有上报功绩外。
正好任平的部队,方才已经被第四且渠,射杀了不少,队伍刚刚缓口气,还没来得及重新列阵,这对于噶连达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时机了。
“这老头子,真能给我出难题!妈的!拼了!
………
大潮来时,多凶猛无比,常人靠岸远观,亦心有余悸,更别提此时驾一叶扁舟,逆流而上了。
任平深知,如果赵充国提前跟自己说了这个战术,他绝对不会同意。
罗愣娃言罢,作势便要喊二姐,却是被任平挥手拦住。
中军那边已经被汉人给杀乱了,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袍泽,谁不了解谁啊?
在正面对抗中,轻骑兵想要抵挡住玄铠骑兵,只有一个机会,那便是在第一轮骑射中,将对方射崩溃。
“擂鼓!响号!”
左当户括业也深知这个道理,李陵让他出战,便是因为他麾下的骑兵,皆配备了铁制箭头,算是李陵部曲中难得的精锐了。
“任老弟!赵将军率军出营了!”
任平借此时回望,以自家此地为中心,平原之上,到处都是匈奴人和汉人的尸体,倒地战马更是不下数千匹。
本来再对撞死了几百人后,李陵和拔轰的部曲已经暂时稳定下来了,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以李陵的能力,定然可以重整旗鼓。
看着罗愣娃的背影,任平亦是忧心忡忡。
董进之言一出,便见任平的脸色,几度变化,最终眼露凶光,恶狠狠的回道。
“传军令,第四,第七且渠,从左右两个方向往前推进,合围前方的汉军步卒。”
“誓死追随王上!”
反观任平麾下,便没有这个问题,这也是现在他们能局势一片大好的重要原因。
罗愣娃砸死左当户括业后,横棍立马,手拽缰绳,对着李陵的大纛遥相一指,咧嘴狞笑,双脚一踢马蹬,胯下战马心领神会,径直继续往前冲。
当双方距离只剩下一百二三十步的时候,便轮到匈奴人尝一尝被箭矢射中的滋味了。
下坠的箭矢,一般破不了铁甲的防御,射在铁甲上,就像是被拇指大小的冰雹砸了一样,除非是特别倒霉,被射中了面甲,小腿,眼睛等要害,若不然杀伤力,约等于零。
他投匈奴的时日也不短了,根据传回汉朝的情报,赵充国可得知,他一直在外领兵。
任平见此,都觉得自己今天完蛋了,心里把赵充国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长时间领兵,又弄出来了大纛,那他麾下的匈奴骑兵,就不可能不知道大纛的含义。
大话好说,实事难做。
“诺!”
罗愣娃得了任平夸奖,自是高兴不已。
即便自己麾下的左当户就死在他眼前,但内心中的骄傲与自负,绝不允许李陵在此时后退半步。
这也是为什么李陵在自家首战不利的情况下,依旧如此镇定的原因了。
“愣娃,你可曾受伤?”
汉匈两军,距离很近,只有不过二里。
一旦李陵把败兵集结了一部分,他们完全可以卷土重来,反败为胜。
赵充国见任平脸色不好,怕他忧思过重,加重了伤势,连忙过来宽慰。
“妈的!老子不瞎!”
三万骑兵聚集在一起,缓缓列阵,就像一座人海大湖,周边忽得有人开了几条沟渠,水流潺潺。
因为距离的缘故,匈奴第一轮骑射,肯定是抛射,如果他们能够平射,那罗愣娃和一众玄铠骑兵手中的擎张弩,也不是吃素的。
这个道理,匈奴方面,不管是李陵还是左当户括业,皆都明白。
轻骑兵的优势,在于游射,但现在这个两军局势,他们游射罗愣娃,谁来正面抵挡他?
在经过最初的内心震惊慌乱后,他很快便看清了战局,明白汉军只是强弩之末,只要他能够将汉军的步卒主力击溃,自家军队士气,便会有所回涨,也能给李陵拉扯出一些重新集结败兵的机会。
噶连达还没开始有所动作呢!
“汝带着玄铠骑兵,借赵将军麾下士卒的弩箭,补足自身,再追三十里,确定匈奴溃兵没有收敛后,再来报我!”
不管是比战斗力,还是论装备,赵充国的部曲,都是先锋部队当中,最精锐的步卒。
在这老头的战术中,根本没指望,只靠罗愣娃这六百玄铠骑兵,就能把三万匈奴骑兵如何如何了。
有些人,天生胆大,勇猛,从不知惧,罗愣娃便是这种人。
他连忙纵身下马跑过来,探查回道。
“杀!”
如今对方的阵势未成,军令尚未传达完毕,若是自家的大纛再被砍倒了,必然会生大乱。
他们手中已经没有弩箭了,罗愣娃率先将空了的擎张弩随手一丢,直接一手持镔铁棍,一手抽出佩刀,纵马迎敌,左右开攻,面对匈奴的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
噶连达见大势已去,没奈何也只能率军逃跑。
在那些玄铠骑兵眼中,跟随自家主将罗愣娃,凡是冲敌战阵,从未败过。
“哈哈哈……援军来了!随老夫冲!”
没有铁甲护持,这些匈奴人可受不了弩箭的攻击,他们想用弓箭反击,但搭弓射箭,可比扣动扳机要繁琐得多。
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足够最为笨拙的玄铠骑兵,射出两轮弩箭的了。
如此便导致,罗愣娃面对匈奴的突然自乱,没有丝毫停留,直冲而上。
当右当户拔轰的前头部队,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距离汉军玄铠骑兵的百步之外时,拔轰不知道他麾下士卒,做何感想,反正他自己再瞟了一眼,气势汹汹,和自己距离不断拉近的罗愣娃后,只有一瞬间的犹豫,便立刻做了调转马头,临阵脱逃的决定。
骑兵冲锋,靠喊话,旗语下达命令,皆来不及,左当户括业的响箭一发,他麾下的二千匈奴骑兵,根本无需多言,立刻张弓搭箭,刹那间罗愣娃的头顶,便是满天飞箭了。
玄铠骑兵应对箭雨的办法,很是简单粗暴,他们不躲不闪,全凭运气和身上的铁甲防御。
“杀!”
这里是草原,他们是匈奴骑兵,不是牧民,谁会为了一锅炖羊肉,几碗米酒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就在任平对于战局,无限不看好的时候,刚刚还无比猖狂,大有一举把他们歼灭之气势的匈奴骑兵,二话不说,开始调转马头,撒丫子开溜了。
人都有从众性,这支玄铠骑兵,并不是生来便这么“疯”,只因为他们的营长是个“疯子”,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