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传功,又遇
“席风——在杨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桃死了,天鲸的人干的。一个是天鲸的老总隗天路,另一个是杨家的叛徒,那是个疯子,叫杨牧。”
周博耘一时语塞,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席风声音里的冰冷,每个字都带着无情的杀意,他已然被仇恨所裹挟。
“看来,你已经见识过了江湖人的手段,或许你会感到惊讶,但其实你的父母和我,都是这样的人。”
周博耘尝试着尽量让对话避开杨桃,他不想触及这个伤心的话题。
席风定定地看着周伯,再开口时,声音中仿佛透着饥渴。
“周伯,你的实力应该很强对吧,你——你教我——你教给我好不好?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周博耘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席风的手。
两只手在空里相握,一支线条优美、光滑润洁,一只皮肤皴裂、尽显老态——仿佛新与旧的接榫。
在握住周伯手的一瞬间,席风忽然觉得仿佛有一股气通过指间汇入自己的身体。
那股气从指间出发,滑过手臂进入胸膛,再从心脏泵出,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
席风觉得眼前一阵恍惚,所有的色彩渐渐融化成颜料的海洋将他淹没;
他的耳朵里有声音在鸣叫,起初只是没有规律的嗡嗡声,听了也不知其所以然;
慢慢地,像是溪流汇聚成怒涛的大海,像是没有意义的字母连接成能表达世间万物的文字——
那些嗡鸣变成了义愤填膺的呐喊声,温柔的呼唤,激昂的讲演,满含杀意的诅咒,如风吹过竹林的笑声……
像是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席风在无限多的高歌与轻喃中迷失了自己。
他的听觉变得无比敏锐,仿佛能听到自己的身体里,心脏每秒不停地迸射着血液,走路时骨节相触的摩擦声,心里住着的那个人——她的啼哭声……
他的眼睛已经不再能睁开,他的嘴巴翕动着梦呓,他的身体在幻境的天空里遨游。
风成了他的左右手,云成了他的发动机与所有外饰,他是没有血肉的灵魂,也是没有钢铁的汽车……
他迈开脚步,云朵就是大地,无论怎样行走跳跃都不会塌陷;
他试着说话,声音一出口,就被小鸟拽到了天边。
只能看——云,漫无边际的云,仿佛他们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只能听——世间没有任何一个拟声词可以恰当表意的声音,像水声,席风能依稀描述,那是云流淌的声音。
难道是天国吗?就连巍峨的天门都现身于眼前!
那是洁白色的一扇门,像下界的每一扇门一样拥有门把、门环,甚至有好看的贴纸。
“走进来——”
席风诧然蹲坐在地上,他双手抱头,不可思议地聆听着耳边的声音,那是令他魂牵梦萦的美乐,那是杨桃的声音!
“进来吧——我不会害你。”
席风瞪大双眼,仰头看着面前的这扇云门。
“杨——杨桃,你在那里,你就在那里对吧——”
他站起身,向前趔趄两步,一把抓住了门把手。
席风手中发力,很快就感觉到手中的门把被拧开了。他却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回身望去。
他的身后,那片雪白色的云海里,犹如连天大雾。
雾的背后,看不清楚有什么,却像是有许多人的影子,还有花,白的是栀子,黄的是银杏。
雾后的东西,渐渐地清晰起来,像被黄昏的日色照透;
那些影子的边缘都亮起光华,他们好像在动,只是四肢很僵硬。
亮光越来越近,像是在追杀着什么。席风忽然感到一股无名的惶恐,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打开面前的这扇门,后面的东西——
后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它很快就会追上自己!
席风咽了咽口水,猛然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有一个姑娘,她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被大海的碧波洗涤过。
席风如痴如醉,身后那种危机来袭的感觉一瞬间消失了。
他想要痛哭流涕,不管这是哪里,时间经过了多久,这些都无所谓。
唯一重要的是,他再次见到了她,死在了一个黄昏里的杨桃!
她伸开双臂,笑着扑进了席风的怀里,还不等他说一句话,就吻上了他的唇——
幸福,这个词由二十一个笔画构成,席风曾无数次梦想过这一画面。
他们不是没有吻过,只是,不够刻骨铭心。
今天,生,死,一门两隔。一吻,就能将这一生情动都推上高潮。
她的玉臂一弯,缠上席风的脖颈,像是天罗地网,笼络住他的心旌;
耳畔响起撒娇般的呢喃,热流涌入耳朵,带着疯狂的心跳声,是那样的震耳欲聋!
她的腿缠了上来,像是想要攀上席风的身体。
席风眼中泪光闪亮,蕴着一千一万——爱的誓语。
抓起她的腿往上提,在指尖触碰到皮肤的一刹那,席风忽然感觉到时间变得很慢很慢,慢的像是在回流。
时间再次回到那个午后的云海大学,荷香袅袅,女子宁静如晨光。
那是世间最靓丽的身影,时间之书里倔强而冷傲的一个逗点。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奈何天不遂人,才有诸多生离死别。
最初的恋——多悸动啊,只是动一动回想的念头,那人的身影还没出现在脑海,脸已经不争气地红成一片了。
这种悸动让席风变得恍惚,仿佛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再爱一遍;如果真的可以,那他一定要——地久天长。
席风一步步向前走着。背上的女孩,她的身体是这样轻盈,像是根本没有重量。
她的身上自带有少女的体香,那是一种淡淡的香,细细的,软软的,如同可以握在手中。
那种香就像是某种花的香,就像是——
席风忽然停住了脚步,他浑身的重量仿佛此刻才开始作用于脚底,他感到无比惊恐,几乎无法站立。
那种香味,他曾经闻到过,那是一种只要闻过就不可能忘记的香——
栀子花的味道!
席风曾经在自家的浴室里闻到过它,与花香一起的,则是八具可怕的尸体!
席风顿时如遭雷击,他这一刻才发现,背上背的女孩根本不是杨桃!
她和杨桃长得完全不同。她年纪看着要小些,浑身的皮肤都是几乎透明的淡蓝色,四肢瘦小,眼睛很大,甚至没有鼻子!
鼻子在人脸上的重要性远不如眼睛和嘴巴,包括在人的五官结构里承担的作用。
没有眼睛或嘴巴,那都会使人完全没有人的样子;
但是没有鼻子,则像是许多怪诞传说中的形象,那种感觉更像是——像人,而不是人。
越像人的生物,越能带来更深的恐惧。
尤其当这个东西就在你的背上——
“她”不是杨桃,席风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他怎么会将她的样子认错!
“你——不喜欢我吗?”
那声音轻的像是飘在水面上的风,带着一种困惑与埋怨,但如果这东西不是人,那“她”有人的感情反而会更加惊悚!
——什么都像人,但就不是个人,那“她”是谁?
席风惊恐地瘫坐在地,一瞬间周围的场景飞速变化,背上的东西不见了,而他还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
席风将手从周伯的手中抽回,像是刚从水里被人捞起,呼吸急促,瞪大双眼看着他。
“周伯——刚刚的那些,都只是幻觉吗?”
周博耘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严肃异常。
刚刚,周博耘尝试着给席风传功。
这种通过肢体接触的传功,是一般师傅教徒弟的基本手段。
虽然对自身会有损害,却可以在极端的时间内让对方得到一定的实力。而师傅越强,传功的效果就会越好。
更重要的是,通过传功,席风掌握了自己这门功法的核心要义,他以后就可以自行修炼,逐渐变得强大。
在席风大脑里构建出这样一个云海幻境就是周博耘的传功方式,他推开了那扇门,就代表着传功已经成功。
现在的席风身体素质比之前要强大了许多;
虽然与隗天路那一层次的高手绝对无法相提并论,但他至少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是个江湖的门外汉,随随便便一脚就能被人踢进医院。
而真正令周博耘感到慌乱的是,在传功的最后阶段,云海幻境里仿佛出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周博耘自然不知道幻境里发生了什么,按理来说,那扇门后会有一些关于席风生命里的重要节点的影像——
观看这些影像,就是与过去的自己完成交割,走入一个新的领域,传功就能顺利结束;
至少当年,周博耘的师傅给他传功时,他看到的场景就是这样的。
他本来以为席风会在幻境里与杨桃重逢,但看来并不是这样。
周博耘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带着功力游走席风周身的时候,经过了另一种气息。
那气息磅礴而恐怖,令周博耘都感到战栗,他能感受到,如果对方想杀自己,十个他也拦不住对方。
而这只有一种解释,某个极其恐怖的家伙,对席风的大脑和身体做过手脚。
席风之前与江湖并没有什么瓜葛,他父母的水平绝对也达不到这个层次。
与这样恐怖的家伙结下因果,大概率是巧合;
它也许会是席风还未发觉的大机缘,也许,一不留神就会引火烧身。
周博耘不敢说,这对于席风是福还是祸,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还好这股气息并没有阻止他给席风传功,而且,这股气息的主人,仿佛——
对席风并没有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