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商议

在云海杨镇的中心地带，有一座极为排场的酒楼，叫兴缘阁。

这里原来是穆家的生意，在杨穆两家合并后，也就划入了杨家的门下。

只是这座日进斗金的酒楼如今却闭门谢客，不再对外营业。

自从杨家老宅被毁，家人死伤大半，余下的都搬到了这里。

经此一役，杨家主要战力几乎全灭。

家主杨放战死，杨牧叛变；

以无影剑肖静白为首的几位老一辈留下的高手全部战死；

穆姓的三个叔叔里，三叔穆云天、五叔穆千亦战死。

二叔穆宏万倒是活了下来，只是他也付出了自己的唯一一只眼睛，从此几乎是个废人了。

总管屈天演伤得很重，大概一两个月的时间都不能再次出手。

当时在杨家，也是他拼死保住了杨家最后的火苗——杨庆和杨微微。

剩下的人中，资历最高的本该是二叔穆宏万。

只是他在亲眼目睹兄弟和妹夫战死之后，似乎已经对江湖之事无心过问。

众人便推举尚未成年的杨庆做了家主，他也是杨家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任家主。

屈天演暂领副家主之名，辅佐杨庆。

谁也没有想到，大小姐杨桃当时的一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大小姐是已经香消玉殒了，至于那个刚进门的女婿——

杨家众人皆是一脸悲色，席风此时就坐在兴缘阁的议事厅内。

对他，杨家人都是一脸为难的表情。

本来嘛，人家进门是欢天喜地的大事。

家主拍着胸膛保证，抓住隗天路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他只需要负责动手就好。

结果呢——天鲸的人早有准备，自己家里还出了叛徒。

家主和一众高手战死不说，害得席风也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对姐姐的死，杨庆心中悲痛万分。

经历过这次的事件，他仿佛一天内长大了许多。

他现在是一家之主，杨家上百人的主心骨。

这些人都是杨家的支系，或者当时因为实力太弱而不在杨家大院才得以幸免于难的人。

杨庆感受到了肩膀上承担的责任。

一旦背负上使命，有时即使是再大的伤痛，他也必须压抑住痛苦。

在那些面露伤感的杨家人面前，在环伺的强敌面前，他必须不卑不亢。

他必须让所有人知道——杨家还没完。

唯有夜深人静，在看不清眼泪的夜里，他才能偷偷哭泣，释放心底的难过。

这些是屈天演教给他的，那个上任家主最信任的忠仆。

在无比憔悴、破败的杨家里，只有他，才能勉强守住理智。

议事厅内，现在只有杨庆和席风两个人。

杨庆知道，对姐姐的死，姐夫还要比他悲痛一万倍。

这从他眼底的黯淡就可以看出。

席风不是江湖人，但活下来的那些人都亲眼目睹，当时他浑身浴血，拼死保护着杨桃。

而杨家上百人，积攒两百年底蕴，却还得靠一个女子和一个第一天进江湖的年轻人去拼命！

就连这样，他们也没能保住那个女孩，自家的大小姐！

杨庆又有什么脸面对昔日关系十分亲密的姐夫？

席风咂了咂桌上的茶水，他将布包的一个物件放到了桌上。

听到有铁器碰撞的声音，杨庆便知道这是一把武器。

席风展开包裹，里面装的是一把短刀。

杨庆立刻睁大了眼睛，他认得，这是那天父亲交给席风的那把牛耳尖刀！

席风指着这把刀，缓缓开口道：

“当日父亲将这把刀递到我手上，我就已经是杨家的人了。

“杨家蒙此大难，你我都有责任。

“既然你做了家主，那么好，从今天起，我就是你手下的兵，还请家主别嫌弃我实力弱小。”

“姐——姐夫，你这是？”

席风的话大大出乎了杨庆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杨家受此大难，杨桃姐也死了，席风没有理由会继续留在杨家。

毕竟杨家除了人，已经几乎一无所有了。

更重要的是，留在这里，随时都有被天鲸清算的危险。

虽然和黑水堂签订了半年之内互不侵犯的盟约。

但杨庆并不相信，如果天鲸真的要消灭杨家，张影七会出手相助。

席风在这个时候说要留下来，杨庆很是感动。

他知道姐夫这样做绝对是因为跟姐姐这几年的深厚感情。

他放不下——或许还想为杨桃报仇，而这也是杨家所有人的心愿！

杨庆当然不会嫌弃席风弱小。

一来他肯留下，就能为杨家填一份力，哪怕不是强大的战力——

父亲也说过，席风这人确实可堪大用。

二来，杨家死伤过半，此时正是人才凋零之际，就凭他在杨家展现出的勇敢，也够的上是一员虎将的材料。

对杨庆自己，他素来与姐夫关系甚好。

姐夫是他可以信任的人，方方面面都可以没有顾虑地托付于他，有他在，甚至可以缓解自己的悲伤。

对杨家人来说，杨家现在就剩下这些三瓜俩枣，新姑爷居然还肯不离不弃，这一定可以大壮众人的信心。

“我现在一心只想复仇，隗天路和杨牧，他们必须死——”

提到杨牧的名字，杨庆微微有些不好受。

虽然杨庆平常也不喜欢这个讨人厌的疯子叔叔，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会背叛家族。

如今所有人对这个疯子都是口诛笔伐，在杨庆的心里，他也是恨不能宰了这个老混蛋——

毕竟自己的父亲、姐姐，还有那么多杨家的同胞，可以说都是他害死的！

而且祖上留下的驭羊、驭狗这两种功法，经此一役也是彻底失传。

这些都是拜他所赐！

“张影七——他去找过我，跟我说了下个月谈判的事。

“他说隗天路可能会露面，到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杨庆点头答应下来，这并没有什么的。

这次的谈判有黑水堂、天鲸和杨家三方参与。

天鲸虽然实力更强一些，但上层战力严重缺失，正在被黑水堂步步蚕食。

既然是多子怡主动求和，黑水堂的地位必然能高一些。

天鲸为次，而杨家的话语权是最弱的。

虽然张影七承诺了会帮杨家说话，但这并不能改变杨家的弱势地位。

张影七本人不一定会参加谈判，毕竟在谈判中唇枪舌剑、咄咄逼人也不像是他的作风。

所以黑水堂很有可能会派一位谈判高手做代表参加，而天鲸那边大概率是多子怡那个犀利的女人。

杨家这边，杨庆肯定是要去的，家主不到，会显得对其他两家不尊敬。

至于席风——杨庆并不担心到时候他会被仇恨冲昏头脑而坏事。

毕竟无论是杨家、张影七还是背叛了隗天路的多子怡——

可以说，这场谈判中的所有人都不希望隗天路活着，他又怎么会出现？

退一步讲，哪怕这真的是隗天路夫妇联手做局；

那就已经撕破脸了，带着席风，反而能多一份力量。

“外面的那位周博耘老伯是我的师傅，实力很强，他也愿意帮助杨家渡过难关。”

杨庆大喜过望，席风来的时候的确跟着一位剑眉星目的老人，屈天演跟他简单试探过，实力远在杨家众人之上。

如果有这么一位高人相助，杨家复兴，指日可待。

商议完谈判的事宜，二人走出了议事厅。

杨庆向众人介绍了周博耘。

如他所想的那样，见到席风归来，还带来了一个高手，杨家所有人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席风的思绪却是极其纷乱。

两个仇人中，隗天路躲了起来，就连黑水堂的人也找不到他。

他真的会在谈判那天现身吗？没有人能保证。

至于杨牧，席风感到十分沉重。

那天在张影七走后，周伯给他讲了九龙堂堂客一词所代表的含义。

九龙堂建堂数百年，历任几代堂主。

每任堂主的作风不尽相同，却都掌握着绝对的权力。

那种权力——可以说是对整个江湖世界的生杀大权！

而一些传下来的规矩也几乎没有改变过。

不算那些规模较小的分堂，单是九大外堂的堂主，就有极其恐怖的实力。

他们分布九州，各自统治一方，也肩负着维护秩序的责任。

总堂下设的几个内堂却并不固定，有时会新建内堂，偶尔也会撤销。

自然，也有实力极其恐怖、作用格外重要的内堂，从九龙堂成立之初就存在着，数百年从未改变……

而在九龙堂内，除了堂主，还设立了另一种职位。

那就是堂客。

堂客的数量较多，在九州境内共有近百之数。

这些人有的居住在总堂或各个分堂，有的隐世不出，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只有曾为九龙堂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才有资格被总堂主亲自授权为堂客。

堂客，是九龙堂能给予个人的最高荣誉与保障。

当某个分堂堂主立下大功时，总堂会给他提名堂客的名额。

而只要提名的人有一定的实力，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一般都能得到总堂的认可。

而长青堂主隗天路的堂客名额就给了杨牧。

这个堂客的身份，可以保他不死。

因为总堂有规定，各大外堂堂主一定要尽全力保障本地堂客的生命。

一旦有堂客被人杀害，总堂会下达绝杀令，追杀杀人者到天涯海角！

而当地外堂的堂主就要负责找到并杀死这个人。

如果完不成任务，他将迎来的是总堂最严厉的惩罚。

此外堂客是不能做外堂堂主的，否则就会被撤销堂客的身份。

九龙堂会无条件保证每一名堂客的衣食住行。

而当九龙堂遇到重大危机时，总堂主会征召所有堂客出山相助，这些人也有拒绝的权力。

总而言之，堂客的身份极其宝贵，可以震慑对自己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而席风如果想杀杨牧，那他就势必要与张影七为敌。

那天在杨家，仵世非要与杨牧的青铜羊较量一番也是这个原因，因为那时总堂的任命还没有下来，是唯一对那个疯子动手的机会。

而当张影七去馄饨店找席风的时候，杨牧已经是正式的堂客，张影七必须无条件保护他的安全。

不过即便如此，席风仍有考虑。

他会先想办法杀了隗天路，再杀杨牧。

这样，即便九龙堂对他下达绝杀令，他也——死而无憾。

毕竟对于现在的席风来说，仇恨就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会每日跟着周伯和屈天演学艺。

周伯能教给他的更多是内功，他可以更好地增强并使用自身的力量。

屈天演教他的，则是大管家有数十年心得的刀法。

在各种兵器里，席风觉得自己对刀的相性还是相对更高一些。

杨家并没有宝刀流传下来，屈天演便将自己的朴刀赠予了他几把。

这朴刀虽然普通，却也是精铁打制，锋锐无比。

对于席风而言，刀用得非常顺手，挥舞起来呼呼挂着风声。

每次练刀，他都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气在涌动。

那股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朵云。

那朵云仿佛能拖住他的脚底，因此他的动作极快，能在空里一连翻上好多个筋斗。

他的进步神速，很快就能与杨庆打个不相上下，所有人都感到很惊异。

一旁的周博耘也是连连点头。

席风只用了半个月，就能使出自己当年学艺半年才掌握的技术。

他往席风身体里送入的那朵云，仿佛——已经产生了自己的云意。

周博耘知道，席风能进步得这么快，一方面是在杨家的战斗中意志得到了淬炼。

另一方面也离不开他自己的玩命用功，不论晴雨都不会误了感悟力量和耍刀。

屈天演有伤在身，起初还能吊打席风，后来渐渐也只能勉强招架。

为此周博耘感到很惶恐。

当他去席风家看那几具尸体时，却发现——

所有尸体都不翼而飞了！

周博耘当然不会怀疑席风在欺骗自己，而且连血迹也还在那里。

他知道席风体内有一个恶魔留下的印记。

席风之所以能进步神速，与恶魔的力量绝脱不了干系。

于人类而言，恶魔的潜力几乎看不到上限。

而一介凡人，与恶魔扯上关系，他必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即使这个恶魔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沾上了，就再也改变不了……

席风的眼里只有仇恨，只要能复仇，怎样都行；

但对于周博耘来说，席风早就像他的孩子一样，他又怎么忍心看对方去死？

周博耘已经在心中暗下决心，如果席风将来真得有能力斩杀杨牧；

那么最后一刀，他会抢先下手。

绝杀令也好，张影七也罢，世间的所有毒爪狼牙，他愿意为席风去扛——

这是他周博云——

一个闯荡江湖、一生无悔的男人，能为自己的亲人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