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重量

日子似乎按照井然有序的样子向前推移，白鲨挑了一个人都休息的时间回到自己的家里，门口有一封信件，他捡起信件进去在房间里面转 了一圈，里面很久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什么东西都没有移动过，这多少让人有点悲哀，一个房间里如果没有主人就等于一片废弃的荒地，开垦的人放弃了它，利用价值被消弱。

白鲨为了不引起邻居不必要的惊讶他还是回到了张鱼的家里。

一进门他就把椅子挪到窗前，关上房间里的灯，就着月光读起了家信。

由于错失的记忆太多，父亲的这封信告诉白鲨，隔壁的叠翠死了，人们发现时是在一个废弃的窑洞里面一块大土块下面发现的。

村子里弥漫着各种流言蜚语，有的说是范大让把他妈妈打死 害怕自己吃 官司才不得已拖到废弃的窑洞里面埋起来。

既然已经埋在那里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这个敞着大口的半截窑洞就成了叠翠的灵魂栖息地。

这位白鲨童年时代最喜欢的大嫂，终究还是给白鲨捎来了只言片语，白鲨的心知道昔日的姐妹她归于何处了。

失去丈夫范让娃的叠翠已经被压垮了，面对原本就贫寒的家，叠翠得了伤寒病，大让当然没有钱去为母亲看病，这是众所周知的 事情。村里一位已经出去挣钱的大哥说，要是有人去告一下 ，肯定会把大让送进局子去的，没有人愿意去捅破这件事情，大让掩埋了他的妈妈就从村子里面消失了。他们家里门敞开着，老鼠和猫在里面玩起了捉迷藏。

父亲说，可能是叠翠和大让商量好了，自己死后就埋在 下面的窑洞里，这样的掩埋方式是叠翠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她想帮助大让看家。

无论怎样人人都无法逃脱 死亡，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公平的一件事情。

最后，白德成希望白鲨有机会能回家里看看。

白鲨合上信，从酒柜里拿出他前天刚刚封好的酒，往事和酒一般很配哦。

大让端着饭碗在大门口吃饺子，这是叠翠包的饺子，饺子皮被切成了正方形，里面放上鸡蛋和韭菜，在用另外一张 正方形盖在上面，然后把四个边缝捏紧，煮出来就像一个肚子圆鼓鼓的煎鸡蛋，不过形状很规则。每一个饺子都是标准的正方形体。这个白鲨见过的唯一的正方形饺子，也是大让吃的最香的一次晚饭，就着晚霞一起吃下去，大让问白鲨：“你要不要吃一口？”

白鲨咽了一下口水说：“我妈给我把饭做好了。”

过来这么多年，白鲨仍然相信正方形的饺子是世界上最香的饺子，虽然他一口都没有吃。

人总要给自己留下一些可以想象的东西，不然的话什么都是实的像没有心一样，是死的一点都不好玩。

每个人关于童年记忆最多的我想一定是美食，因为人的味蕾掌控着大脑。

不然也就不会有什么，要想征服一个人的心就得先征服他的胃。

张鱼能离开段晓曼，可能就是段晓曼不大会做饭，要是她能来一手好菜，张鱼还会继续去外面寻找吗，答案是否定的。

惠兰做的三层韭菜饼，那叫一个香，尤其中间那层饼，嚼起来油念念的香，她先把一张擀好的饼在锅里烙好正反两面，把这张烙好的饼夹在韭菜和鸡蛋中间，正反面再放上两张饼，把边缘捏严实了，放进锅里烙，锅底上烧的是柴火，饼受热均匀。出锅用刀切开，能看见三层饼，就叫三层韭菜饼，白鲨一般先吃中间那层饼，最后再吃边上的两层，好吃 的先吃到肚子里比较保险。

早上上学前，白鲨都会问 惠兰：“妈，今天中午你做啥吃的。”

惠兰：“我准备给咱们做酿皮子。”

得到 做啥饭的准确消息，白鲨故意迟到。

朱老师问：“你为啥要迟到？”

白鲨：“我肚子痛。”

朱老师：“你肚子痛，你还来学校？”

白鲨：“朱老师，我想请假？”

朱老师：“回去让你妈把你领上看医生去。”

白鲨教室都没有进去就回了家， 这时候惠兰第一张酿皮已经出锅，白鲨在边上等它凉好。

惠兰：“你怎么回来了？”

白鲨：“妈，我肚子痛，朱老师让我回来。”

惠兰：“饭吃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白鲨：“妈，你先给我调上一碗酿皮我吃了估计肚子就不痛了。”

“为了嘴，害了腿”，这个惠兰常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

白鲨发现不是她一个人是这个样，世上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嘴，害了腿”！

就拿隔壁堂姐丽红来说吧，她的父亲是一名军人，她们家里有白糖，白鲨第一次见白糖还是丽红给她的吃的，纯白色颗粒，丽红放在一个罐头瓶子盖上端在手里她说：“白鲨，你舔一下。”

白鲨：“这啥东西？”

丽红：“白糖，是甜的，你舔一下。”她一边说一边把瓶盖伸到白鲨嘴边上，白鲨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甜味顺着舌尖传到口腔。

白鲨：“天哪，这就是甜的味道，”她一下子就记住了白糖。

丽红：“来，再吃一些。”

白鲨：“不了，我长大了要嫁一个卖白糖的男人，我天天吃白糖。”

她可真是个善变的人，白糖的事情很快就丢到脑后去了，她又迷恋上了西瓜。

这些很好吃的东西大多是从丽红他们家里见识到的，丽红的父亲在部队里面管后勤，她们家里从来不缺好吃的东西。

炎热的夏天，丽红出来倒西瓜皮，白鲨不知道这是什么，她就去捡起来吃人家吃剩的西瓜皮，她偷偷在下面吃，丽红在上面看到了说：“你吃的是我扔掉的西瓜皮，西瓜让我们吃掉了。”

这下白鲨知道这东西叫西瓜皮，她又有了一个愿望 ，长大了要嫁给卖西瓜的，这样就可以天天吃西瓜了。殊不知被生活所迫，卖西瓜的人也不是随便想吃就吃，除非你不想挣钱了。

不要在意，没有几天白鲨又把这件事情丢在脑后去了，因为成长带给她的远远不止这些。

当她从邻家姐姐那里知道3下来是4时，她接着问，4下来是几？

邻居姐姐：“4下来是5，”

白鲨：“5下来是几？”

邻居姐姐：“5下来是6，”

……

追问没有停止，直到那位姐姐她妈喊她回家吃饭，邻居姐姐说：“75下来是76，后面还有很多很多……”

白鲨：“后面的要到哪里去找？”

邻居姐姐：“到学校去找。”

邻居姐姐的父亲就是朱老师，他在孩子没有上学之前就已经教会了她们认识100以内阿拉伯数字。

惠兰一字不识，白鲨就像个盲人一样，在世间两眼一抹黑。

当然村子里大多数女人都不识字，这里也包括邻居姐姐的母亲，丽红的母亲，还有白鲨喜欢的叠翠嫂子。好像细数之下还真的没有一位女性能认识字，算是女人文盲村了。

一个家族更新换代必须要有新鲜血液的加入，自古如此，贫瘠的山村里终于来了一位像老师一样的女人，和村子里的人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一个另类。

她读书，在闲暇时她读书，她读书的样子就像是一幅油画至今留在白鲨的记忆里。

假如你在现实生活中被别人看成另类，请你一定要爱护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恰恰就是这可贵的与众不同才是你的闪光之处。

我们就姑且把她叫“她”吧，她是嫁过来的，男人是家里排行老四，所以大家都不叫他的名字，就叫他老四。

老四爱干净，她更加的爱干净，他们家里你随时进去里面的空气都是清新的，无论何时。

你都能闻到一股泉水的清凉，白鲨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先去他们家里转一圈，为了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像清晨刚刚起来的新鲜空气一样。

大多数时候她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读，听见有人进来，她从书上移开目光，看一眼白鲨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说话，白鲨就满足的回家了。

一年以后，他们没有生出来孩子，有人说是她不生，有人说是老四不生，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她的问题，理由是太爱干净。

再后来有人给他们从远处抱回来一个女孩，据说女孩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哑巴，这个孩子是第三个女孩，所以就给了人。

孩子的加入让寂静的家里有了一点点人气，后来她看了好多医生，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她没问题。可能是男人的问题。老四当然不能接受自己有什么问题了，于是出现了家暴，开始十天半月打一次，鼻青脸肿，演绎到最后就三五天，二三天， 一两天，天天打，好几次白鲨看见她走路时一瘸一拐的，这不用问就是老四打的，她是个有文化的人 ，有 新的思想 ，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理解的很透彻，“你不爱我时，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灾难”。一个雾蒙蒙的早晨她走了，什么都没有带就走了，后来上了法院判离了，据说当时老四两腿发软，在法庭上痛哭流涕不想离。

别怪 上帝没有给你珍贵的礼物，这是你不小心弄丢了。

后来的后来，听说她结婚了，还是没有生育，那家前妻留有两个男孩，她到谁家去谁家都会因此而得福，因为这样的人就是天使。

老四不姓命，找 了好几任老婆，有的来时带着一个孩子，有的来时带着两个孩子，有的来时带着三个孩子，到最后老四还是没有生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孩子，这些女人成了他的过客，用老四的 话说就是：“她们不成器。”

村里人在心里肯定无数次地问老四：“成器的人哪里去了呢？”

你握不住的东西，要么是它不配你，要么是你不配它，大多数情况是后者，所以碰到比自己好的任何事物都要小心翼翼的去接住它,就算分量很重也没关系！